“……还有你兄长,也不可拿这事惊动了他。他正是举业的关键时候,绝不可因这些小事,乱了心绪。”
江宜曼含泪点头。
见女儿应下,秦氏这才面色缓和下来。祝氏嘴拙蠢笨,留不住江三爷。宋氏相貌平平,便是抬了新人,也未必能投了江三爷的性子。有孩子在,江三爷迟早会再来妙馨院的。
这一点,秦姨娘还是有自信的。论伺候江永陵,没人比她做得更合他心意。
眼下江三爷对宋氏处处满意,可她不信,宋氏能一辈子都叫他满意。总有机会的。她忍得了,也等得了。
“好了,回去吧。若你父亲问起今日的事,你也无需辩解什么,只管哭几声,哭得可怜些。道自己知错了,只是怕父亲不再疼你,这才一时糊涂。你父亲不会怪你的。”
秦氏手把手教女儿如何应对江三爷,说罢,才摆手叫她离开。
江宜曼起身,应了下来,犹豫地道,“那您呢?”
秦姨娘垂眸道,“你父亲既觉得我做错了,那我总得摆出个认错的姿态。明日起,我便闭门不出,日日焚香抄经。好了,走吧。”
江宜曼见姨娘从容的模样,心下略略安了些,这才出了门去。
抬眸望见天上一轮弯月,心里隐约划过个模糊的念头:
刚回河间府的时候,姨娘还是风风光光的,有宠有子,手里还握着管家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忽地便不顺起来了。先是失了管家权,现下又惹怒了父亲……
就仿佛,惹了那路神仙一般。要不要劝姨娘,找个日子去庙里拜拜……只是姨娘这个身份,想出门也不容易。
江宜曼胡思乱想了会儿,轻呼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秦氏失宠的消息,果然很快传开了。
吴妈妈面色欣喜地进门,绘声绘色说起江三爷夺门而出的场景,末了道,“……听说秦氏今日连门也不出了。妙馨院里那些婆子妈妈,先前多风光啊,现下也夹起尾巴了。”说着,又道,“只是,三爷虽不去妙馨院,却又宿在祝氏那儿了。”
宋氏对祝氏倒不在意,她不是不能容人的,祝氏老实木讷,她受宠,可比秦氏受宠强多了。但祝氏怕是留不住江三爷。秦氏复宠,是迟早的事。
宋氏沉默片刻,道,“吴妈妈,你叫海棠准备一下。明日起,便进屋来伺候。”
海棠是宋氏的陪嫁丫鬟,模样生得极美,人如其名,宛如一朵海棠花般清丽。
吴妈妈一愣,当下明了宋氏的打算,她是打算叫海棠伺候江三爷了。迟疑了下,委婉地劝道,“您与三爷,不是挺好的吗?”
宋氏无奈地笑笑,反问,“妈妈,你觉得凭我一人,能拢得住三爷吗?”
男子重色,江三爷亦是如此。她与他相处时,他温和儒雅,什么都好,唯独看她的眼神里,从无惊艳悸动。他给她作为妻子的体面,却不会像宠秦氏那样,宠爱她。她必须抬举一个人,来分秦氏的宠。
海棠貌
美忠心,自幼伺候她,对她言听计从,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海棠的事,就这般定了,宋氏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宜嘉来。
她进门时便听婆母说过,宜嘉这孩子自幼体弱。听说这几日又病了,跟学堂告了假。
吴妈妈道,“今日奴婢照您的吩咐,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过去。见着五小姐了,瞧着人还是不大精神,有些咳嗽。还叫奴婢代她道谢,道病好了,便来给您请安。”
吴妈妈想起那年幼病弱的女孩儿,有些心软,“五小姐小小的年纪,说话做事,倒是很妥帖。人也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
宋氏听罢,只道,“自幼丧母,总是早熟些的。”
她也就是一问。对于宜嘉,她虽按着婆母的吩咐,对她照顾着,但要说感情多深,却也没有。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又没养在身边,感情也是淡薄。尽过继母的本分就好了。
不过想到那孩子每回来请安,总是乖乖叫母亲的模样,宋氏到底是有些怜悯的,想了想,又道,“吩咐下去,五小姐要用什么药,都叫药房拿最好的取用。别叫那不长眼的,怠慢了她。”
吴妈妈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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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陵一个多月没去妙馨院,还把宋氏屋里一个叫海棠的丫鬟收了房。
消息传开来,三房上下都以为,专宠近十年的秦姨娘,这回是真的要失宠了。
却不想过了几日,院试揭榜了。
江家三位少爷赴考,两位榜上有名。
一个是二房的江明恒。
另一个,却是秦姨娘所出的江明晖。
虽不是案首,但兄弟同榜,对江家而言,也是极大的喜事了。
江永陵面上不曾说什么,隔了几日,却去了妙馨院,当晚,宿在了秦姨娘屋里。失宠一个多月的秦姨娘,靠着儿子,又起来了。
这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三房。
传到宋氏耳里,她也没有多惊讶,只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期盼着自己能早日有孕才好。
府里的这些妻妾相争,却半点没影响到宜嘉。
小小的鹿鸣院,如今被江明霁管得滴水不漏。经了先前董妈妈的事后,宝音、宝岚两个也立起来了,有了大丫鬟的气势,把院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一心。
天气转热,很快便到了端午。
五月又称毒月,天气渐暖,蛇虫鼠蚁出没,瘴疠恶气滋生。一大早,宝音便领着几个小丫鬟,拿着菖蒲艾叶在院中各处拍打,又在窗上贴了五毒符。在院里撒雄黄酒、熏艾香,驱逐五毒。
董妈妈进屋来时,宜嘉正坐在榻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编百索子。五色丝线编织,系在腕上,有祈福避灾的寓意。
宜嘉自己腕上就戴了一个百索子,下方缀着绫罗编的粽子和壶卢。额间还被董妈妈用胭脂点了红,以避五毒。
董妈妈见宜嘉快编完了,便等她弄好了,才开口,“方才瓶儿那丫鬟取您的衣裳回来,道路上瞧着二少爷
回府了。”
听董妈妈说二哥回来了(),宜嘉便叫人拣了七八个粽子?(),并一碟熟鸭蛋,收进食盒里,兴冲冲去暮清院寻二哥过端午节了。
暮清院里门大开着,下人也忙着洒雄黄酒、熏艾香。
暮清院宜嘉常来,下人们也从不把她当外人。宜嘉问过香橼,得知二哥在堂屋,便也不要人领着,就自己过去了。
到了堂屋,却没见到二哥。屋里只坐着两个陌生的少年。
一个年长些的,穿着府学青衿,交领的长衫,极为干净。背脊挺得很直,身姿如松,五官端正。另一个少年着锦袍,手里一把折扇,正歪着身子,臂肘撑着椅子扶手,姿态随意地同前面那少年说话。
宜嘉怔愣了下,两个少年也瞧见了门口的她。
两两对视,身着学子服的少年,忙站了起来,拱手作了一揖。宜嘉个子矮,不得不仰头看人,便发现这少年作揖时,露出衣裳的袖口和臂肘处,磨损得有些起毛发白。
宜嘉眨眨眼,呆呆地回了一礼。
另个少年见状轻笑,桃花眼潋滟,收起折扇,上下打量了宜嘉一番。见她一团稚气,白皙肌肤,额间一点殷红,漂亮圆润的杏眼,懵懵懂懂的,呆呆的,看得人十分喜欢。
他一向随意惯了,家中妹妹个个小小年纪,便一副老成模样,学规矩学成小大人模样了,鲜少瞧见宜嘉这般稚气漂亮的小姑娘,便饶有兴致地逗她。
一副主人的语气问。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来找谁?”
宜嘉呆了下。这话不该是她问他们吗?这里是二哥的院子呀……
一旁的施鸣鸿见状,知晓谢瞻性子,怕他吓着小姑娘。刚想主动开口,自报家门。
却见江明霁从庑廊下走了进来。
宜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二哥迈过门槛,便仿佛有了依靠一般,跑到二哥身边,仰着脸,牵住他的袖子,“二哥……”
江明霁低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幼妹,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抬眸,淡淡视线扫过屋里的谢瞻和施鸣鸿。
逗弄人家妹妹,还被撞了个正着。
谢瞻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大大方方的。
江明霁没理会谢瞻,低头同宜嘉说话,看她因有外人,而警惕得睁圆的杏眼,语气中带了安抚,“他们二人是我在府学的同窗。”说罢,指了指二人。
“施鸣鸿。”
“谢瞻。”
又朝两人道,“这是我最年幼的妹妹,行五。”
施鸣鸿温和地跟宜嘉见礼,“五小姐。”
谢瞻却是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江明霁天赋卓绝,他一进府学,便发现了。小小的河间府,竟有这样的人物,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主动与他结交,倒不是因为他的聪慧,而是第一次见江明霁,他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说起来都奇怪,他居然从江明霁身上,感觉到一股毫无缘由的亲切。
以至
() 于明知江明霁生性冷淡,身边只一个受他资助的施鸣鸿,略能得江明霁正眼相看,他也厚着脸皮,主动黏了上去。
好说歹说,勉强有了点同窗之谊。
他原以为,江明霁便是这般性子,冷漠寡言,情绪淡漠,什么都挑不起他的情绪,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却不想,他对幼妹,倒是很疼爱纵容的样子。
这小姑娘,除了漂亮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谢瞻看了眼宜嘉,也笑着道,“原来是雪臣的妹妹。”
雪臣是府学先生为江明霁的字,取自他名字,霁,雪后转晴也。亦有忠臣纯臣的意思。
见二哥这样说,宜嘉也跟谢瞻二人见礼,乖乖地喊人,“见过施家哥哥、谢家哥哥。”
打过招呼,江明霁抱宜嘉到座位上,在她边上坐下。看到宝音手里提着的食盒,示意她拿过来,打开后,见是粽子和鸭蛋,才明白小丫头急匆匆跑来找他,是想和他过端午。
江明霁垂眸,示意宝音把粽子鸭蛋拿给客人分食,自己慢条斯理剥了一个,放到宜嘉的碗里,淡声叮嘱,“你肠胃弱,只许吃一半。”
宜嘉晃了晃小腿,乖乖地点头,“好。”
江明霁这才给自己剥了一个粽子。
雪白的糯米,裹着煮得软烂的赤豆,清甜中泛着股粽叶的香味。
江明霁对口腹之欲,一贯淡淡。倒是宜嘉,小丫头对吃的格外感兴趣,只是肠胃弱,吃不了多少,吃多的积食。但她吃得少,便格外地认真,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吃得格外地香,普普通通的粽子,叫她吃着,仿佛成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
这画面实在下饭。
一不小心,谢瞻和施鸣鸿都吃撑了。
宜嘉倒是不知情,吃了半个,便听话地把碗放下不吃了。宝音拿了帕子来,仔细替宜嘉擦手。
江明霁在旁边坐着。谢瞻在说话,施鸣鸿偶尔会接上几句,聊的是府学的事,江明霁只听着,几乎没怎么开口,见宜嘉放下碗,擦了手,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她,“觉得无聊?”
府学那些事,宜嘉没经历过,自然觉得枯燥无聊。
不过二哥刚回来,她还想和二哥多待一会儿呢,便赶忙摇头,抿唇否认,“没有……”
看她拨浪鼓似的摇头,江明霁唇角划过淡淡的笑,站起身,把宜嘉从座椅上抱下来。等小丫头站稳了,才道,“走吧,带你出府玩。今日街上有庙会。”
入春后,宜嘉病了好几回,董妈妈等人吓坏了,日日把她拘在院里。小丫头怕是闷坏了。且天也暖和了,带她出去走走,对她身子也好。
江明霁看宜嘉眼睛里满是惊喜,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吩咐宝音回去取件薄披风路上带着。
一旁的谢瞻闻言,陷入沉默。
合着他说了一路,拉上施鸣鸿做说客,甚至跟到江府,都没请动江明霁。这小姑娘一个哈欠,就叫江明霁松口了。
早知如此,他还费那功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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