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逃出水牢了,还是逃出天城了?”
“回阁主,是逃出天城了。”
天机阁弟子低着头,对祝恒说,
“北城门值守的弟子被打伤了……是我们无能,还请阁主降罪。”
祝恒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件事不是你们的过错,是我的。”
祝恒对这名等着他发火的弟子说,
“我若是不在这个关头离开天城,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穆时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看看焦急不已的天机阁弟子,再看看镇定冷静的祝恒,轻嗤了一声。
她召出一叶舟,拉着贺兰遥上船:
“走吧,我们先回去,你该休息了。”
说完,她就驭着飞舟起飞了。
贺兰遥问:“莫嘉志逃跑,这件事对天机阁来说相当险恶吧?”
“谁说不是呢?”
穆时看着正前方,说道,
“莫嘉志灵根和丹田都被祝恒毁了,但学过的那些东西还留在脑子里,也清楚天机阁的秘密、阵法……再者,他一定很憎恨祝恒。这样一个人,对天机阁的危害不可估量。”
贺兰遥也想到了这些,问:
“你不帮祝阁主找人吗?”
“不帮。”
穆时对贺兰遥说,
“我不觉得这件事是偶然。祝恒废了莫嘉志的修为和灵根,却给那个和莫嘉志勾结的邪修保留了足以逃出天机阁水牢的力量。”
“在此前提下,祝恒离开了天城,并且还把铁定能追上那个邪修的我叫上了,我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贺兰遥叹了口气。
祝恒这人弯弯绕绕的,穆时也有点弯弯绕绕的,他有些看不明白。
穆时回途的速度很快,没过两刻,一叶舟已经降落在他们在天城的住处了。
“时辰不早了,你洗漱下就睡吧。”
穆时下了一叶舟,往外走去,
“天太冷了,我去给你要个炭盆来。”
穆时的行动力相当强,不到一刻的功夫,她就带着两个炭盆回来了。
贺兰遥还没睡,他正在洗衣服。他拿着块皂角,捣碎放进盆里,又倒了壶热水。热水倒进去的时候,盆里起了些泡沫。
贺兰遥把换下来的衣服泡进盆里,着重捡着弄脏的地方搓了搓,将污渍搓掉。他换了三次水才把衣服洗干净,拧干,准备挂到炭火盆上方烤干。
穆时捏了个法决。
贺兰遥手里的衣服一瞬间就干了。
“小公子,炭盆是用来烤你的,不是用来烤衣服的,别把衣服烧个窟窿。”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肩膀,说道,
“你的衣服看起来都挺贵的。”
贺兰遥把衣服叠起来:
“的确不便宜……多谢。”
穆时没理会他的道谢,径直进了主屋。
贺兰遥也抱着衣服和炭盆回了自己屋里,关窗关门,洗漱完之后,将身上的衣服除得只剩里衣,掀开被子睡觉。
化雪的日子格外冷,屋里明明有炭盆,贺兰遥还是给自己多加了一床被子。
因为睡得太晚,贺兰遥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日头已经到了西边,再过不久就要沉下去了。
“醒了?”
穆时正在院子里喝茶,
“今日是鬼君诞辰,街上挺热闹的。我要出门逛一逛,你去吗?”
贺兰遥回答道:“去的。”
睡了这么长时间,贺兰遥肚子已经饿了,刚好要找点东西吃。
他们两个便这样结伴出了门。
天城除了戒严的那两三日,一直都非常热闹,街上有许多门店开着,还有摊贩。今日也没比平时热闹太多,但是摊贩的小摊上却多了些东西——鬼面具。
有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一边笑一边哄。
摊贩不厌其烦地给过路的人讲故事。
“传言啊,这幽州酆都的鬼君,天生便如鬼一般丑陋,从不以真容示人,因此总戴着面具。鬼君治理幽冥,要诸多恶鬼惧怕他,因而选了最丑陋、最吓鬼的面具。”
“戴着这面具,能把恶鬼吓哭。”
穆时拿了一张面具,“噫”了一声,又放下了。
这面具青面獠牙的,不像是鬼面具,更像是凶兽面具。
不过或许是觉得丑得有些别致,穆时又把面具拿起来多看了几眼,然后嫌弃地放下,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
贺兰遥挑了一张红色的。
穆时拿着两张面具,出示玉牌,对摊主说:
“记祝阁主的账。”
“好嘞。”
摊主将账记下,对穆时和贺兰遥说,
“两位贵客慢走。”
穆时将自己挑的那张面具挂在脑门侧面,稍稍抬高,没有挡住她自己的脸,贺兰遥也用了差不多的挂法。
街上售卖的东西,比平时要多些。
穆时走着走着,就被现场裹糖的糖葫芦引去了目光。这糖葫芦摊位上什么都能裹糖,山楂,橘子瓣儿,苹果。
摊主将糖苹果递给一个半大的小公子,对眼巴巴地看着摊位的穆时说道:
“姑娘,这苹果是面的,可好吃啦。”
穆时拽了拽贺兰遥的袖子,问:
“你吃不吃?”
贺兰遥回答道:“吃。”
穆时对摊主说:
“要两个,记祝阁主的账。”
摊主熬的这锅糖已经用完了,正在熬新的,要等一会儿才能拿到糖苹果,穆时和贺兰遥就站在摊位旁边等。
摊主怕他们等得无聊,便和他们搭话:
“公子和姑娘都长得甚是好看,一双璧人,佳偶天成啊。”
穆时和贺兰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搭这话茬。
“城北三十里外有座鬼君庙,这鬼君节前后啊,常常有夫妻去求子,可灵啦。供品也简单,带个鬼面具,再带些香烛就行。”
穆时面露不解:
“这鬼君还管求子的?”
“鬼君当然管求子了。”
摊主挺直腰背,对自己的见闻广阔很是得意,对穆时和贺兰遥说道,
“轮回台在幽州酆都,归鬼君管,他想给谁送子,就给谁送子。”
穆时:“……”
贺兰遥扯了扯嘴角,也很是无语。
摊主看着锅里快要熬好的糖,说道:“公子和姑娘都这般好看,能做祝阁主的客人,家世想必也都不错,得多生几个。”
穆时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我是个修士,修无情道的。”
贺兰遥说道:“……我是个凡人。”
“哎呀,仙凡恋哪?这可不容易,修士的寿命比凡人长了不少。”
摊主将苹果洗净擦干,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听说合欢宗有种咒法,名叫共命咒。捆咒双方,一方若是死了,另一方也要一起死。”
穆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
“多浪漫啊。”
摊主将苹果穿在签子上,在熬好的糖里滚了一圈,拿出来晾凉,
“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穆时沉默片刻,扭头就走。
贺兰遥唤她:“穆仙君?”
“哎呀,公子择人要慎重啊。”
摊主将两个糖苹果递给贺兰遥,
“不愿为你死的人,可不见得有多么爱你。”
贺兰遥闭了闭眼睛,原本想和摊主解释解释,但眼见着穆时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里了,赶紧拿着糖苹果追了上去。
穆时接过苹果,骂道:
“什么糟心玩意儿?咒法,能拉着对手一起死的共命咒法,合欢宗就拿来干这种事?我们俩除了都长得好看,到底哪里看起来像一对了?”
“你别生气。”
贺兰遥安抚道,
“他人眼里再怎么像,我们也不是一对,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穆时气呼呼地咬了一口苹果。
糖壳薄脆,苹果又甜又面。
穆时咽下苹果,握着竹签,看着天城,说道:“话说,所谓过节也不过如此啊,跟平时的区别也不怎么大嘛。”
“毕竟只是小节。”
贺兰遥走在她身边,说道,
“你若是见到上元节的天城,就不会这么说了。上元节的时候,整条街,包括头顶上,都会挂满花灯,百姓会出来猜灯谜,猜对了有奖品,还会点天灯,放河灯……对了,也会放焰火,上元节的焰火,比繁花还要漂亮。”
“上元节在天城,又被唤作上元花灯节,热闹喜庆极了。”
穆时眨了眨眼,有些呆,似乎是在想象贺兰遥所说的上元节:
“听起来还不错。”
“不是听起来,是真的不错。”
贺兰遥对穆时说,
“到时候你亲眼看到就明白了。”
穆时没说什么,只是在街上顺着人流走。
贺兰遥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说你生辰是在正月里,具体是什么时候?”
穆时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正月十五子时。”
贺兰遥停住脚步。
穆时发现他停下,回过头来看着他。
贺兰遥和她对视着,他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愧疚来,他不该和穆时谈起上元节,不该告诉她上元节有多么好。他刚刚所做的,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一个苹果吃不饱吧?”
穆时没有察觉到贺兰遥的愧疚,问,
“前面就是夕暮楼了,进去吃点填一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