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见新妇现身,说的话自己又不明白,在旁边都痴了。
本要喝止吴小姐叫她不要抛头露面胡言乱语,猛然听了这么一句,越发呆若木鸡。
安县丞震惊,忘了卫玉在旁,忙问道:“杀人劫财?你细说!”
吴小姐深呼吸,才说出了一番内情。
原来当年,徐超去南边行商,只是风土人情不同,也没有一帆风顺之时,逐渐竟赔的精光。
正走投无路,幸而遇到一个同乡商贾,姓朱,原本是临县之人,也是做绸缎买卖赚了些钱,正欲衣锦还乡。
听说了徐超的遭遇后,朱爷便慷慨解囊相助,又热情地邀徐超同行。
不料徐超心生不良,那一夜船在水上,徐超用一包蒙汗药,把朱爷一家毒倒,一刀一个结果了,扔在水里。
他则把满船的金银跟绸缎纳为己用,由此发家。
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天可怜见,朱家的一个小女儿因为晕船,并没有吃饭,事发之时,她目睹所有,偷偷地从船尾下了水,逃了命。
阴差阳错,又被茶行的吴掌柜所救,这吴掌柜因夫人体弱,膝下无子,便把这女孩儿视若己出。
“那天晚上,我亲眼见到我爹爹,娘亲,小弟,还有家里的仆妇,都被徐超杀死,他就像是杀猪宰羊一般,将他们割了喉咙,扔入水中。”吴小姐颤抖着,泪眼婆娑,几乎放声大哭。
她那时候年纪小,受了惊吓,又落了水,便忘了大概,只是每每噩梦深处,又会梦见那可怖的一幕。
直到最近她逐渐长大,才回想起来。吴家跟徐家的亲事,也是她央求着吴掌柜而成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进徐家门,然后也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当然后面这些话吴小姐并没有说出来。
厅内鸦雀无声,半晌,徐公子厉声道:“你、你说的是真?不……我不相信!”
吴小姐道:“没有人比我更愿意那是假的!”
此时安澄道:“那周老六引火烧身,正是因为知道了此事?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明掌柜哼道:“当初周老六也在南边行商,自然知道徐超的情况,明明都要流落街头了,忽然间暴富而回,他自然也能察觉几分,再一查,不愁查不到端倪。”
徐公子呆了会儿,忽然醒悟:“既然这样,你……为何要嫁给我?”
吴小姐抿着唇,只淡淡说道:“没想到今日贼匪居然冲进来,着实便宜了那个畜生。”
徐公子惊恼交加:“你、你这……住口!”
安澄急忙问:“对了,你既然记得昔日的事,为什么不报官?”
吴小姐呵了声:“报官有用么?莫说时隔多年无法查证,就算我上了公堂,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只怕还会惹上祸端。”她目视卫玉:“若不是知道这位是卫巡检,我此刻也不敢发声。”
安澄心一动:“那你嫁到……”
他正要问吴小姐不报官,反而嫁过来是想干什么,卫玉却开了口:“听说徐掌柜身死之时你在场?”
吴小姐道:“是。”
卫玉道:“他可认出你了吗?”
吴小姐眨了眨眼,摇头惨笑:“他哪里记得,我当时因为晕船,没跟他照面过,加上又长大了,不过……”
不过就在徐掌柜临死之时,吴小姐告诉了他,自己就是当年被他谋害的朱爷的女儿。
当时徐掌柜脸上的表情,如同看见了鬼怪,地上的那些血迹,也是他慌忙后退之时留下的。
吴小姐道:“当初他杀我全家,何等的狠辣,今日却死在盗匪刀下……”
卫玉道:“所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人还是莫要亏心的好。”
安澄连连点头:“卫巡检说的对。”他忘了自己刚才想问吴小姐嫁过来是为什么。
旁边的明掌柜转头看向卫玉,那包砒/霜还在袖子里,不过……这会儿若拿出来,她算是什么人了?
明俪只说道:“好了,陈年旧案总算是又见天日。不过这门亲事只怕要告吹了吧?”
吴家的人陪着小姐离开徐府。
安澄同武都头先回县衙,毕竟有一大烂摊子的事情等着处置,还有新翻出的徐家的旧案,以及周老六的死等。
卫玉反而倒无事。
回去的路上,卫玉问明俪:“明掌柜打算怎么料理那包砒/霜?”
明俪赌气道:“等我扔进某个负心薄幸的茶杯里,毒死他也罢了。”
卫玉道:“是谁敢负明掌柜的心?”
明俪鼓了鼓嘴:“倒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怪得了谁?……哼,如今那吴小姐不用嫁给徐家了,自然还有好姻缘等着她。”
卫玉道:“这话酸溜溜的。”
明俪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赶明让小九曜多给我做两道菜我就足了,男人嘛有的是,小九曜的菜却是世间难得。”
卫玉看向车前坐着的宿九曜,想到他身上的伤:“这其实也不难,不过,这两日小九爷着实操劳,又带着伤,若想叫他做好菜,倒要先给他补一补。”
明俪瞪大眼睛,有几分狐疑:“补一补?”
卫玉笑道:“明掌柜之前说过,一碗顺气萝卜汤就五两银子,那是不是……”
明俪梗住:“好啊卫巡检,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们当官儿的难道还缺钱?”
卫玉拍拍身上道:“明掌柜不是早看的明白么,我若有钱带着,又何至于把伞抵给你呢?”
说到这里,明俪顿了顿,过了片刻才道:“卫巡检,大家现在好歹也混的熟了些,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你来长怀县到底是做什么的?”
若是正经的朝廷御史,身边至少得有一两个跟随,绝不会像是卫玉这样只身一人。
卫玉的目光又落在前方的宿九曜身上。
她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也许真如明俪所说,大家混的有点儿熟了,倒也不用瞒着藏着。
“我呀,”卫玉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摆,“我其实是逃出来的。”
“逃?”明掌柜愣住,“莫非你犯了错?嗯……贪污?受贿?或者得罪了人?”
卫玉眨了眨眼:“不愧是明掌柜。”
明俪琢磨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贪官污吏,必定是得罪人了。不过我听闻你们当御史的,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有的还敢在朝堂上指着皇帝大骂呢,你到底得罪了谁,竟落得要跑路的下场。”
皇帝?
真是歪打正着。
卫玉的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极为端方高贵的脸。
曾经她以为那是她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他可以是君王,可以是手足,甚至还可以是……
可一场迷离大梦,让她惊醒过来。
回到纯阳观,飞廉将酒葫芦扔给老道士,又忙着把趁火打劫弄回来的吃食分给孩子们。
卫玉无奈地坐在门口,一边摸猫,一边看孩子们唧唧喳喳,着实热闹。
明掌柜叫旺来送了些猪脊髓来,说是好东西,让卫玉给宿九曜“补一补”。
宿九曜从没做过这个玩意儿,且闻着有些腥气,一人一猫立在那盆脊髓面前发怔。
正不知如何下手,卫玉揣着手道:“这个很简单,用江南醉虾的做法,洗干净之后,汆熟了,然后加些酒酿,椒盐等腌醉了,好吃又进补。”
她自小从没下过厨,但说起菜单、做法来,却是行家。
宿九曜看着卫玉:“你喜欢吃这个?”
卫玉嗤了声:“哪里是我吃,你瞧瞧你自个儿,再瘦就……”她咳嗽了声,假意溜达着往旁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