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书锦锦送来茶歇果点,但众人想到刚才天火肆虐、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场景,也无人吃得下。
赵红药喃喃:“唉。果然,有人发疯灭世,背后也有原因……”
邵霄凌则没说话,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之中。
他自幼父母家人疼爱,并未觉得稀奇,甚至一度
以为正常人家都应该是和他家一样互敬互爱、一派和睦的。而当年在他父兄治下,整个洛州都十分自足和谐。十几年里最大的案子,不过是有个被打的妻子一怒之下把丈夫给阉了,全洛州震惊。
以至于他根本没法想象,怀曦这般的人生。
这若换成他。他会怎样?
李钩铃则眉头紧锁:“但,这人既已经亲手将毒父凌迟,又一把火把仇人全烧光殆尽,应该也算大仇得报。()”
又是何种冤仇,处心积虑意图灭世?就算灭世,他也该去灭对不起他的、他所在的那个尘世寰宇吧,为何是要灭我们?我们寰宇无数与他不认识的无辜百姓,又不欠他!▽()_[(()”
慕广寒小睡片刻后,醒了。
醒时映入眼帘的,是燕止那俊美端正的侧脸。他正坐在床边,自顾自手里摆弄着那一对小兔和小燕子的沙包。
自从来洛州之后,燕止就少再穿以前那利落的西凉劲装,转而常着洛州的广袖明袍。燕王穿洛州服饰总是异常优雅俊美,有种翩翩矜贵的绝代风华,几乎与曾经西凉蛮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慕广寒一直以为,他只是突然开窍,学会打扮了。
但后来才发现,燕止钟爱华服,仅仅是因为……洛州华服宽衣广袖,能藏匿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无论是香甜的杏子糖,还是他最近研习的中原字的书籍、字帖,抑或是慕广寒送他的各种小玩意儿。他都会像过冬的小兔子般,细心把那些时时藏在他的袖袋里。随时掏出、把玩。
听见背后床铺窸窣,燕止回头:“阿寒,还好么?”
“累就再睡一会,不要勉强。”
慕广寒摇了摇头,爬起来。
燕止眸中明光温和,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忽道:“我好像一直未曾问及。阿寒小时候在月华城中,过得可好?”
慕广寒愣了愣。
一时之间,无数思绪。
他想起月华城清冷的夜,想起儿时的无边孤寂。小时候他的望着月亮,含着眼泪迷茫自己将来能否寻得一个归宿。
如今的他,多想回去告诉那个孩子。
你将来,是能找到的。
你会找到所有很久以前,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且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的多、多的多。
“……”
“……”
“月华城人,都待我都不错。我小时候,也没受过什么欺负。”
他与怀曦最大的不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居民质朴纯良。日子虽孤寂漫长,但至少,没有人故意伤他、害他。
虽然后来,他下了山,也遇到了心怀不轨之人,也曾不止一次被看作“财富”、“药品”。但那时的他,毕竟已经成年,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嗯,那就好。”燕止垂眸。
“也是。”
“月华城既能把阿寒养的这样聪明坚韧、出色不凡,自然应是不错的地方。”
“……”
() 慕广寒闻言,却又恍惚了片刻。
是啊。
其实月华城,真的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同样也回忆里带了一些疏冷、严苛与刺痛的地方,可给他的一切,却也是……人间难求。
他想着,不自觉默默靠近燕王。燕止则默契地伸出双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慕广寒靠着那淡淡暖香的肩头。想起自己曾一度默默羡慕邵霄凌,羡慕他有过父母和谐、兄友弟恭、青梅竹马陪伴,不知孤寂为何物。
可其实……
人生在世,并没办法,什么都有。
如今想想,倘若重来一次,他也并不想与洛州侯那完美的童年做交换了。
因为在月华城,那清冷的现实,淡淡刺痛、孤寂,但又不至于使人绝望的时光,到底给了他不一样的东西。让他从小就始终怀揣微茫的希望,去努力、去找寻。认真读书,满腔热忱,执拗又顽强地一遍一遍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诚然,那个过程充满了迷茫和曲折。
也有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曾让他怨恨命运不公、心灰意冷。
但最后,到底是他走完了长长的弯路,百转千回,成了今日的自己。
这个燕止喜欢的,读过很多书、有很多奇怪的本事,无情狡猾心冷如铁让人牙痒痒,又能返璞归真,诚恳真挚好好奉上一颗心的慕广寒。
“燕止。()”
嗯??()”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本来,不该是月华城主。”
这本不该是一个很轻松的坦白。
可谁知燕止的反应,却是一愣之后,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
“你笑什么?”
“哦。我只是适才有一瞬在想,莫不是,你也篡位。”
“……”
“……”
“我知阿寒不会。”可尽管如此,燕王还是歪歪头又自顾自笑了。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似乎还在回味月华城主篡位的有趣画面。
“……”
慕广寒有时候真的觉得,燕王这人,不得不说,也时常自带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轻松愉快。
虽和邵霄凌的傻傻轻快不同。但跟他在一起时,也常能让人感到安慰。甚至本来难以启齿的旧事,也变得不那么苦涩沉重了。
“就,我唯一在月华城不太好的记忆,就是我小时跟这个怀曦一样,被险恶大人坑骗。本来不该我是城主,却被送上祭坛,结果被天道所罚,还落了一身伤。真是倒霉。”
“疼吗?”
“……”
“当年有一点。”
“不过,”他垂眸,故作轻松道,“其实我如今觉得,只要你……不在意这些伤,我也,都无所谓了。”
燕止眸种幽光闪过,如同星海。
没有说话,只低头,虔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温暖的吻,
() 酥酥麻麻啄过那些疤痕。慕广寒忍住战栗抿紧了唇。房中光线很暗,一瞬间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此刻不止被他这样珍惜地笼在怀里,还被他像是冬眠小兔一样悄悄藏在了心里。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燕止从未在意。他很久以前,被他抱着在西凉的小城床上亲昵缠绵,很清楚了……
心跳得有些紊乱。
他吞了吞口水,略有一些慌:“而且其实……后来因为有你,也都不是那么疼了。()”
≈hellip;≈hellip;()”
他真的只是陈述事实。
但等说完了,才发现表达出来的感觉,竟仿佛是什么要命的绵绵情话,一时耳根发烫。
好在,燕止并没有揭穿他,只是将他抱得紧了一些。而他贴着那温暖的身体,一腔无所适从的心动。
好喜欢。
越来越觉得,好喜欢了。
……
下段记忆画卷展开,场景终于不再是肃杀阴森的血墙宫殿。
而变成了幻彩流淌的黑色天幕下,灯火通明的世外小城。
“这,是月华城……?”
慕广寒的眼前,清晰出现熟悉的灯市街、饮思湖与食梦林。
虽说有些房屋街道的颜色、样子,和他记忆中不尽相同。楚丹樨家院内那株大大的丹桂树也不见了。街上的行人亦并非他认识的邻里相亲。但那青石铺就的道路,还有流光夜色,全是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熟悉。
月华宫亦是记忆中的神圣庄严。
天空细雨纷飞,一名白衣男子撑着伞从宫中缓缓走出。他身着青衣,衣裳上银丝闪烁绣着新月纹样,长发用白玉发带随意挽起。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上,有一双弯弯的、温柔的眼睛,睫毛温软纤长,像是雾蒙蒙的江南烟雨,透出一股说不出淡雅宁静。
“城主,”有人道,“时空乱流危险重重,还是挑几名高手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了,”男子垂眸,声音温和坚定,今夜除夕,阖家团圆,我又岂好劳烦他人。食梦林小小异动,我一人便可应对。”
慕广寒静静注视着这位城主。
他分明才是江湖上一直盛传的那种,得天独厚、美丽优雅、光彩照人的月华城主。
城主走进食梦林中。
时空乱流,无数海市蜃楼幻影,人声乐曲悠扬,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漂浮梦境,赵红药哀叫:“我头都要晕完了……”
纪散宜解释:“时空乱流,其实就是不同时空之间扭曲相连的一些通道,我和青尾,也是通过乱流才来到你们尘寰。”
好容易,城主一番努力,这次乱流终于平息。
却就在他抽身要回之际——一片灰寂的时空之中,似乎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正在蠕动。
“啊!!!”赵红药惊叫起来,“是他!是怀曦!”
真的是怀曦。
于是到此,故事又连了起来。那场另一个寰宇的纷乱天火之中,无数欲望、贪婪、仇恨等负面情
() 绪,最终汇聚变成乱流。
将怀曦卷入其中,又被意外冲到了这个寰宇边缘。
……
月华城主捡到了怀曦。
一开始,男孩像一头重伤的小兽,呜呜护着伤口,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他不吃不喝,不让治伤,不许人碰。
好在城主耐心,用了很多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才终于让怀曦明白他对他并没有任何恶意图谋。
渐渐,怀曦开始接受城主的食物,也不再随时准备攻击他。
又过了很久,才肯同他说话,偶尔给他摸摸。
他就这么在月华城里,被善良的城主给养了起来。
怀曦害怕打雷。
在他的记忆中,雷电是烙印在灵魂里、会让他浑身剧痛的法术。每当雷雨夜降临,他都会颤抖着蜷缩在角落,而那时,楚郁总会温柔地陪在他身边。用温暖的衣袖裹住他,给他讲很多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怀曦爱吃杏子。
他们寰宇没有杏,他第一次品尝到杏子的酸甜滋味,眼中闪烁着惊讶与欢喜的光芒。
从那以后,一年四季,他的筐里有杏。
怀曦渐渐发现,城主会偷偷满足他的各种小愿望。
陪他踏青赏花、带他读书捉鱼,还给他从山下捉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黑猫给他抱。
尽管偶尔,城中也有不懂事的小孩,会宠着他叫嚣“你是从时空裂缝里钻出来,不吉利的丑八怪!”但这一点点言语上海,怀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他发现,只要掉几滴眼泪,城主便会抱起来安慰。
怀曦开始主动去找骂。
谁能想到一来一去,那些骂他的孩子干脆跟他做朋友了,他连主动的委屈都找不到了。
那些年,怀曦的日子仿佛终于苦尽甘来,泡在蜜罐子里一般。
唯一会让他崩溃害怕的,只有是城主每年会离开月华城半个月,前往皇都朝见天子。
虽然每次,城主都会按时回家。
但只要他不在,怀曦就会大半时间一个人蜷缩在家中角落。僵直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直到“阿楚哥哥”归来,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所有的黑暗和恐惧才能烟消云散。
这段记忆,难能可贵的平和温馨。
所有人都看得长舒一口气。
可是。
“……”
“他,是楚郁。”慕广寒垂眸,艰难开口。
“谁?”
“上一次灭世之灾时,被献祭的那位月华城主。”
“……”
楚郁被献祭时,还不到三十岁。也就是说怀曦好容易获得幸福,但那幸福的日子,根本不剩几年时光。
刚才还在替怀曦感到高兴的众人,脸色都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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