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飞深城机场。
航班落地前,隐约还能看见云层,天空密布的火烧云,渲染得天际辽阔。
“各位女士先生们,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深城。深城当地时间是晚七点三十,气温是27摄氏度,谢谢。”
耳边传来空姐的播报。
丛京恍惚睁眼,望向安静的周围,感受上方的空调冷气,还有点没太清醒的倦意。
又梦到了。
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和沈知聿的过去。
那些哥哥的好,哥哥的坏,总是环绕着,清清楚楚,难以磨灭。
距离他们和好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他们时而甜腻,时而异地,也经历过互相小心翼翼,也曾互相共享愉悦。
沈知聿的主要发展地不在北京,很快就回去了,他们经常见不到面,异地恋,电联,靠手机感知。
现在她主要是有点空了,加上老家有事办才飞回来。
办事,再见见她的男朋友。
丛京瞒着沈知聿去纹身,是去年十月的事。
当时是陪同事出去,同事是个小姑娘,平时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当时有点新奇就提出想纹身,随便找了个图案就去了,丛京在旁边等着,一边看纹身师准备工具一边看店里墙上的图案示例。
她忽然问:“名字可以纹吗?”
纹身师是个男孩子,看着秀气文静的,但一看手艺就比较精炼了,低着头回:“可以啊,看你想纹什么样的。”
这男孩子干这个好几年了,手艺算是大神,她们挑了很多店才找这家的。
丛京又问:“疼吗?”
对方说:“还好吧,看个人,一点小地方就不疼。”
丛京想到了什么,她跟沈知聿和好那么突然,也没点什么表示。
仪式感,或是特别礼物什么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会不会太草率,跟没有和好似的。
她也想证明什么的,证明她的想法不是毫无原因,她说喜欢也不是随口玩玩而已。
所以,她拉开袖子,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方唯一比较白的地方。
她说:“那给我纹一个知字吧。”
大小也不大,就那么一点,当时是有点刺痛,灼烧感,丛京嘶了声,很快也就好了。
男孩子看她这么怕疼,看了她一眼,说:“不出意外,这个要留好久的。这么怕疼还纹呢?”
丛京嗯了声:“是啊,想纹。”
“是纹的喜欢人的名字吗?”
她点头:“对。”
对方又开玩笑:“那,万一以后不喜欢了,或者分手呢。”
说完立马发觉分手这个词不好,又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说的,就是,比较中肯的问问。因为见过太多爱得你死我活的情侣,最后还是分手了,别人那纹身可比你这个面积大多了,洗纹身,大片大片的,看着都心疼。”
丛京说:“应该不会吧。”
“那么笃定啊。”
丛京笑笑,没说话。
也不是笃定,就是觉得,也许就算哪天他们真的有可能分手了大概也不会消掉。
原来她总是恨沈知聿的,不肯跟他低头,不肯认输,总是跟他私下斗智斗勇,硬倔。
后来才发现,多年过去,以前觉得和解不了的事早就过去了。
压抑不了,改变不了,做什么也总带着他的影子。
她始终记着好久以前,哥哥教她做作业,为了她的前途训她。那个,和她之间纯洁无瑕的沈知聿。
他说,我是沈知聿,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你哥。
可也是他说,你来了我们沈家,在我心里,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多么矛盾自我的一个人,却叫人记了那么久。
所以,就算哪天会分手或是怎么样,留着就留着吧,也算是两个人纠缠那么久唯一的念想烙印——
当然,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
飞机落地了,抵达机场后丛京去托运拿行李,打开手机,看到很多消息。
最上面置顶的是沈知聿,他们两小时前才聊过的,他出去邻市谈生意,跟客户在吃饭,本来和她在讨论今天准备去吃日料了。
丛京登机,他说了句:[宝贝。真想马上回去找你。]
挺肉麻的。
把行李搁上她早就约好的网约车上,她才有空去回他消息。
在她飞行途中他给她发了好多消息,无非都是些和客户吃饭之间发生的事。
[沈知聿:上飞机了吗,开飞行模式了是吧。]
[沈知聿:我现在在看天空,总感觉飞过的每个航班都是你。]
[沈知聿:/图片]
[沈知聿:今天你老公的晚饭,跟几个大男人一起吃。]
[沈知聿:这家还入过米其林评分,萝卜半生不熟,刺身也不大行,就是海胆照旧稳定发挥了。]
[沈知聿:三千一位,嗯,店家可以抢钱,还送了我一顿饭。]
丛京不约而同地笑。
[丛京:我到了。]
对面只停滞几秒,画风突变,从话痨瞬间正常。
[沈知聿:我去接你。]
[丛京:不了,你还跟客户一起呢,又赶不回来。我也有事,今晚休息了,明天还得去办事。]
[沈知聿:嗯,也行。]
他似乎还有点遗憾。
[沈知聿:真是恨不得马上飞回来。]
[丛京:好了,你专心忙。]
[沈知聿:行。]
过了会他又发消息:[那你就不问我是和什么客户在一起吗。]
[是男是女,不关心一下?]
头一回看跟客户一块还这么频繁拿手机回消息的。
至于丛京,她早已放下手机上车,趁着这段时间打开电脑写文档,没空回。
到了地方把电脑收起来,她拎着行李箱下车,本意是想拿手机付款,才看到一小时前沈知聿的消息。
[丛京:刚刚写东西呢,所以你跟谁在一起,男生还是女生。]
[沈知聿:。]
[沈知聿:你有点敷衍。]
丛京只能说:[在做事呢。]
[沈知聿:忙什么呢。]
[丛京:一点杂事什么的。]
[沈知聿:那行,你先忙,到了家密码你知道吧。]
[丛京:知道。]
就这样才结束了聊天。
到了沈知聿小区所在地,付了钱,丛京拿着行李箱上去。
沈知聿这两年置办的住所不少,公寓有,别墅大平层也有,他平时最喜欢住的还是隐私性比较好的小区,在这住了两三年,就熟了。把密码给了丛京,就叫她去了。
丛京跟沈知聿也不会客气,毕竟谈了这么久也不用分什么你我。
她把东西搬上去,看了看一尘不染的家里还有一些装修。
高大上是有,就是太空,他好像平时不常落屋也没什么东西放,显得跟没住人似的,也就装修稍微漂亮点了。
房间沈知聿早就给她准备出来了,丛京把行李收拾好,接着发觉冰箱没什么东西,就拿了手机准备下去便利店买点水和夜宵。
外边,景铄刚把他朋友送到,把摩托车在路边停好。
朋友说:“挺热的,我去买点水喝,你要不。”
景铄摘下头盔,没什么神情:“去个洗手间,几分钟,等会我。”
便利店里光线明亮,丛京选购了一点零食,外加便当什么的,太晚了没时间做饭,她只能将就,又去饮料区准备挑点她平时和沈知聿爱喝的,结果转个弯不小心撞到别人。
她说:“不好意思。”
“没事。”对方准备过去,目光触及到她那张脸时又惊讶:“等等,你是……丛京?”
丛京微微诧异,疑惑地看对方。
因为自己并不认识。
对方又说:“我,汪盛,大学同学你忘啦?我跟你一个专业的啊,就是二班的。”
这么说丛京才有点印象,好像在公开课见到过,跟祝暨他们挺熟的。
她点头:“嗯,你好。”
汪盛笑笑:“哎嘿,好久不见啊,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毕业了在这还能碰见。”
丛京弯唇:“嗯,是啊。”
她准备寒暄完就算完。
他又说:“对了,你跟我不熟,但是景铄,他你熟吧?他是我好兄弟。”
丛京意外着点头。
他又说:“就是那年文体周,景铄还为了你打架呢,我们几个印象可深刻了,所以看到你我才惊讶。”
说起这个,丛京不可避免偏了偏眸:“是啊。都过了。”
确实好久没联系了,原来听说景铄去参加了个节目,之前参与公益项目又去了拉萨小半年。
原来还聊过,可他那边信号总不好,两人工作时间又对不上,每次回消息的时候对方都不在,等对方回来结果都过一两天了。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没聊了,就像一个普通的列表——
当然,关系肯定是比普通列表要好些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朋友。
汪盛又说:“对了,他也在,刚刚说去洗手间去了,马上回。”
丛京摇头:“还是算了,我要走了。”
两人道别,丛京拿着东西付了款也就离开了。
汪盛拿着东西去付款,景铄过了两分钟才姗姗来迟,过来从架子上拿了包烟,丢过去,说:“这个也帮着一块付了。”
汪盛付了钱,他抽出一根烟,汪盛说:“刚刚有个你认识的妹子来过。你绝对印象深刻的。”
景铄低头点烟,神色淡淡:“谁啊。”
“你猜。就那个特别纯的。”
“前俩天那个追我的?”
“你再猜。”
景铄懒得猜:“不想猜,要是她,不是都拒绝了么,她又找上来了吗。”
汪盛就乐。
“我还没说是谁呢,你回绝这么快啊。”
“那是谁。”
“就当初年级最漂亮的那个,大一的时候你还在寝室说那妹子真好看那个呢,叫什么京的,你忘啦?”
听到这个字,景铄神情变了些,下意识抬头,看对方:“丛京?”
“是啊。”
他捏烟的手忽而无措,转头往外看了看:“她回了吗,她刚刚在这?什么时候。”
“就刚刚,这是住宅区,应该是住这儿。刚走呢。”汪盛见他要出去,又拦:“哎,人都走远了,你上哪追去,发个信息不就行了。”
景铄才慢慢回神,低头去拿手机,可上边什么消息也没有,他和丛京上次聊天还是半年前呢。
她回来,没有和他说。
景铄一下有些清醒。
也是,回来就回来,专门和他说什么呢,他们就是普通朋友,又不是情侣。
他烟也抽不下去了,拿着水出去,拿过头盔,迈步坐到摩托上。
汪盛说:“你还单恋呢?”
景铄说:“去你的,谁单恋,我这辈子不单恋。”
他戴上头盔,保持着朋友面前的倔强面孔,可要系带的一瞬间却想到好久以前。
好像也是这样的夏夜,也是这样燥热的晚上。
他送她到她住处楼下,他们贫穷落魄,互相陪伴。
他环着她,抱过她,听她轻声说自己很怕。
以前没钱,刚出大学的时候他经常想,要是哪天自己有钱就好了,什么都可以买,让他们的生活质量能好一点,把什么都买给丛京。
他还想要一辆摩托车,很炫酷的那种。
丛京不是说从没感受过自由吗,他其实想带她去穿行在城市边缘,去赶风,去任何地方,只要是和丛京一起。
只是,不会有机会了。
当初年轻气盛,没有珍惜机会,后来大家各自发展,他也没告过白。回头来,好不容易告白了,她又遇见了沈知聿。
以前总觉得大家肯定会一直联系的,后来才知道,工作以后每天为生活奔波,哪有时间呢。
可是。
他也不想将就。
没有人有丛京身上的影子。他始终记得原来他最落魄最贫困的时候丛京帮助他的、她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人支持她,只有她相信他可以出人头地,说他的歌很好听,他迟早会火。
在他最冲动的时候,也是她拉他回头。
要是以后过日子,身边不是这个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要走之前景铄又问汪盛:“你是说她住这儿是吗?”
汪盛愣了下,说:“是啊,或许是。”
景铄没吭声,只是回头望了望位于左侧的高档小区。
翌日,丛京简单收拾完事情,下午就回了。
沈知聿不在,这两天他比较忙,大概晚点上高速回来。
临走前他俩打了电话,沈知聿说马上就回来给她做饭,丛京只说不用,做饭太麻烦了,她想点外卖,沈知聿又和她商量那去餐厅吃,丛京没回答,就要他专心开车,晚上回家了再说。
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会剧,之后丛京换上衣服准备去楼下丢生活垃圾。
下了楼刚把东西丢进垃圾桶,没想抬眼就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景铄的时候,丛京很意外。
他抱着吉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坐在楼下花坛边弹吉他,边上有好几个在家长陪伴下玩耍的小朋友,看了他,纷纷围在这位帅气的小哥哥旁听他唱歌。
他正低头调试着吉他,丛京脚步放慢,站那儿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景铄抬眼,两人视线不期而遇。
“好巧啊。”丛京说。
景铄把吉他放下,低头和旁边的小朋友说:“小朋友,你们先去旁边玩,哥哥先和朋友说会话,好吗?”
原来放荡不羁的少年,也有这么成熟,对小朋友这么耐心温柔的时候。
之后。景铄才拿着东西起身,说:“好巧,你回来了。”
“嗯,是啊。”
“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也不给我发消息说一下,还是在这碰到。”
丛京没缓过神。
“就昨天,你在这是……”
他解释:“哦,这个,我在我朋友家玩,本来这两天下午没事做都下来弹弹吉他来着,就,确实意外。”
丛京当然不是说这个,碰到就碰到,原先确实很多朋友现在都住一个小区,没什么的。城区新楼盘就那么些。
她说:“是啊,碰到老朋友还是开心的。”
“真的吗,是开心吗。”他轻笑:“那真荣幸。”
“嗯,我是昨天的飞机。太忙了,就没有和朋友们说,准备过两天告诉你们来着。”
“没事啊。不过你住这儿,是你新买的房子吗,还是?”
丛京说:“是我男朋友的,你也知道我不常回了,回这儿也不回几天。”
景铄了然地点头:“哦,这样。”
她没说男朋友是谁,当然他也没问。
能住这么高档地方的,想来想去也没几个选项。
没什么可说,她往外示意:“外边有店,我请你喝咖啡吧。”
景铄欣然应允:“好啊。”
老友见面,氛围自然随和。
不用太怎么端着,也不用太担心尴尬,毕竟原先双方什么样子不知道呢。
两人端着咖啡在小区外宽阔的路边走了会,沿着大道,乘着晚风散步。
聊天也没什么别的可聊,工作,情感,赚钱,没别的。
他们互相告知了一些近况,临了丛京也问了他感情状况。
说起这个话题景铄微顿,只说:“还行,也快了吧。”
丛京问:“快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嗯,差不多就临门一脚的事,我爸也在给我相亲呢,看了几个女孩子,也许,大概,马上,不出个几年,总该快了吧。”
他说话跟打嘴炮似的,张嘴就来,你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丛京说:“几年,定一个要这么慢吗。”
景铄转头看她:“是啊,毕竟要慎重挑嘛。”
聊了些事,又说到别的。
他们出神走着,路边,沈知聿刚开着车回来,把着方向盘拐进去,眼角瞥见熟悉身影。
本来要进小区的,可他下意识踩了刹车。
车突然停下,后边的车差点没跟上节奏,直摁了两下喇叭。
沈知聿盯着后视镜的眼有些出神,不想仔细去看。
可都不用他再多仔细的看,那一秒的记忆就足够他辨认。
跟丛京站在一起说话的,确实是景铄。
和他在一起的,也确实是丛京,本人。
低下眸想了一会儿,沈知聿转着方向盘拐出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没动,甚至是熄了火。
他坐在那儿,无声地盯着站在店铺前讲话的两人。
景铄手插在口袋里,看样子轻松惬意,丛京温柔内敛,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很舒服,看得出来是很相熟的旧友碰面才能有这样的氛围。
沈知聿往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抽出一根烟,放到嘴里含着,咬着,又去找打火机。
没找到。
目光又没忍住往他们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