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晨,大家互相道过新年快乐,隔壁的邻居也上门来拜访。他们也是从国内移居来的,一对夫妻和三个小孩,两个大人在温哥华市区的银行工作。
唐兴国平时跟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留他们吃过早餐后,便出发去陵园扫墓。
陆予行觉得自己跟着有些不太合适,原本想要推辞,但唐樘执意要求要带他一起。陆予行拗不过他,便跟着去了。
“奶奶住在海边的陵园里。”
唐嘉朗的司机开了辆八座商务,唐樘和陆予行坐在后排,小声说:“在社区东南边,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陆予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行道树,脑海中回忆着昨天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是你爷爷挑的地方?”他随口问。
“嗯,爷爷挑的。”唐樘小声说,“听哥哥说,爷爷以前把奶奶的盒子放在家里,不忍心放到陵园去。后来可能想开了,就在那买了一块合葬的……”
坐在前面的唐锐泽咳了一声,唐樘便闭了嘴。
车行三十多分钟便到了。
一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生机盎然的绿地,以及远处排列整齐的常绿树。与港城那些山峦般的墓地不同,这里的陵园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苍灰色的碑背朝海面,如同虔诚的教徒般阵列着,默默矗立在树影下。
唐兴国走在最前面。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同守门人点头示意后,穿过陵园门口的铁门,径直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陵园深处的某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陆予行站在最后,替唐樘捧着花。
只见墓碑右边用繁体字写着“阮珍”,以及生猝年,而墓碑的左边,写着“唐兴国”,生猝年空着,还没有刻上去。
唐兴国拄着拐杖,佝偻的身躯在这方小小的墓地前站着。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墓上的字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那支玫瑰花放到墓前。
唐嘉朗带着妻子上去献花,然后是唐锐泽和唐樘。
陆予行在最后默默站着,唐樘转身回到他的身边,神情有些落寞。
唐兴国静静站在那些花前,仿佛在和妻子诉说什么。唐嘉朗有些不耐烦了,抱着胳膊左右张望。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最后的两个人。
陆予行看着唐兴国的背影,想起报纸上那些新闻,心中产生了些许怜悯之情。这个身躯佝偻枯瘦的老头,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他打拼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能默默站在妻子的墓前。身后的儿子心不在焉,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时,唐樘的手勾了过来,悄悄的,跟陆予行牵在一块儿。
陆予行一愣,他们就站在正后方,只要唐嘉朗或郑蓉微微一转头,就会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唐樘抬头跟他对视,清澈的眼睛倒映出他的面庞,比温哥华的海水还要明亮。
陆予行觉得他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牵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中午,唐樘收拾好陆予行的行李,跟家里告别,匆匆出了门。他们没拿多少行李,只背了旅行包。在市区简单吃过饭,两人坐计程车去国际机场。
一路上,唐樘显得有些沉默。陆予行忍不住揣着怀疑的心思打量他,对方却毫无察觉,只是对着空气发呆。
下了计程车,唐樘把机票给了陆予行,送他到登机口。
下午五点。
电子提示音响过,巨大的落地窗外,余晖显现出沉寂神秘的粉红色。
“唐樘。”
登机前,陆予行叫住唐樘,把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来。
唐樘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出神,慌乱地看向陆予行。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想起少了什么,凑到陆予行面颊上亲了一口。
“去吧,我过两天就来找你。”唐樘勉强笑了笑,“阿行,你要好好安排我们的瀑布城约会哦。”
窗外,轰鸣的飞机从远方的天边缓缓降下,白色的机身被映照成了粉红色,如同一直孤独的远古巨兽,滑行过跑道,在那倒映着两人背影的玻璃以外停稳。
陆予行低头看着唐樘,忽然有种分离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场他需要先行一步的旅行,唐樘的眼里却带着决绝和留恋。
他们被笼罩在红色的彩霞中,影子被玻璃窗框切割得支离破碎。
开始登机,周围的乘客渐渐开始往前走。陆予行肩膀被撞了两下,跟着人流被往前推。
涌动的人潮中,唐樘隔着齐腰高的栏杆,轻轻放开他的手。
“陆哥,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他毫无征兆地开口,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在尼亚加拉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