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并没有紧追不舍,他只是点点头,反过来安慰邺澧道:“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能了解情况到这种程度足够了,最起码我们现在能够肯定,这里确实是你的埋骨地了。”
说着,燕时洵的神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站到邺澧对面,郑重的向他询问:“阎王所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找到你的尸骨,你就可以成为大道?”
邺澧本以为燕时洵的安慰是心疼他,刚刚心中一喜,甜滋滋的觉得时洵对他也并不是没有感情。下一刻,他就被燕时洵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在了原地。
伸出去想要悄悄去握燕时洵的手,也扑了个空。
邺澧的眉眼顿时垂了下来,显出几分委屈来。
不过,他还是肯定了燕时洵的问题。
“确实如此。”
邺澧没有遮掩有关于自身的真相,他注视着燕时洵,眼神柔和:“我在登位鬼神的刹那,就已经舍弃了代表生前和凡人经历的过往,以此来证心意坚决不可动摇。”
“不仅是我,很多神仙也是如此。但这种做法,相当于舍弃了过去。”
“但是大道,却是必须要过去,现在,和未来三者交汇。跳出三界五行,斩断一切纷乱干扰,才能以最严苛却公正的态度,来面对万物生灵,不偏不倚。”
旧酆都消亡的那一瞬间,西南终于得以并入酆都的管辖范围。
这也代表着从此往后,整片土地的死亡和审判,都彻底由邺澧执掌。
在感受到回到自己手中的力量和权柄的同时,邺澧也看透了大道的想法。
阴阳乾坤,无一不是二者平衡,此消彼长。
大道最擅长的,就是平衡。
在生与死的极端中,取最平衡中庸的那一点。
邺澧很清楚,如果是以前,大道不会任由力量尽数归拢到他手里,只会想办法制衡。
一如他以酆都和地府来制衡死亡。
但是这一次,大道却任由所有的力量归于酆都,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又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邺澧懂了——大道不再想要平衡的中庸。
它想要的,是能够撑起天地的绝对力量。
邺澧虽然不曾言说,但心中却剔透。
“一旦我找回尸骸,并接纳它的存在,就相当于拥有了我的过去。到那时……”
邺澧轻轻垂眼,好像一眼得见天地与万物生灵。
燕时洵在短暂的惊愕后,立刻重新收敛好了情绪,严肃的向邺澧问道:“那你的想法呢?你想要成为大道吗?”
“虽然路星星伤势危重,确实要以生机来救。但是邺澧,我绝不容许我对星星的责任,成为大道绑架威胁你的筹码。”
想到可能的真相,燕时洵的神情冷了下来,眉眼锋利如刀:“即便是大道,也不可能让我去做不喜欢的事。它若逼我。”
他冷笑:“我不介意再一次改换天地。”
邺澧静静看着身前的燕时洵,觉得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遗忘了。
他的爱人,说要为他改换天地,镇压大道……
邺澧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浮现出微粉的红晕,就连温度也极具上升,但他对这些都毫无感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时洵身上。
他的呼吸慢慢开始急促起来,抿着唇时依旧止不住流露的笑意,心中好像燃放着不停歇的烟花,血管中奔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嚷着对燕时洵的爱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呢?
天地千年万年,生死轮回,却也只有燕时洵一人,璀璨到令他无法移开眼。
唯一的……
邺澧的眉眼间满是笑意,眸光如春水波澜,层层荡漾。
他现在看起来,哪里像是传闻中冷酷公正的酆都之主?
分明就是陷入了深切爱恋之人。
“邺澧,你自己本身的意愿,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燕时洵直视着邺澧,一字一顿的道:“只要你说,你不想成为大道,我们现在立刻找办法离开。”
“你无需有任何顾虑,路星星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可以救的方法,我也绝不接受大道的威胁。”
“对我而言,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邺澧缓缓睁大了眼眸,心神慌乱如同坏掉的电路,让他的思绪一片空白,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视野中也再容不下其他存在。
他听到他的爱人说——
“你最重要。”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都在抖,甚至不敢伸出去触摸燕时洵,确认现在的真实。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他那个对于爱意总是迟钝的爱人,终于回应了他的爱意。
并且是以如此热烈的方式。
那一瞬间,邺澧简直想要大笑,将自己与燕时洵的故事说给世间每一个鬼魂,每一个生人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深切爱着燕时洵,让大道看看,燕时洵爱自己。
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够插手在他们中间。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邺澧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臂,将燕时洵拥入怀中。
“既然人间有你,那我成为大道……又何妨?”
他垂下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原本低沉的声线都流淌着蜜糖般的轻盈甜蜜。
酆都曾经数次将大道拒之门外,中门紧闭,甚至不肯见大道一面。
无论是撑起大道,还是成为大道,邺澧都丝毫不感兴趣。
他早在千年前,就认清了生人与驱鬼者的劣性。即便他一次次想要给人间机会,但人间回应他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深的失望。
婴孩啼哭,妇人嘶吼,女子在哭泣。
公道被弃之如敝屣,正直者死于正直。
邺澧失望透了。
那双旁观人间的眼眸中,终于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审判。
可是直到现在,邺澧才终于知道,那是因为他曾经看到的人间,没有燕时洵。
有他在,便月明风清,即便身处令世人绝望的死局,也美好得不可思议。
邺澧环抱着燕时洵,满足的喟叹。
还有什么能比他怀中的珍宝更加璀璨的呢?
没有了。
燕时洵感受着从邺澧胸膛间传来的低低震动,耳边传来的笑声让他觉得痒到想要伸手去推开邺澧。
但是他的手刚搭在邺澧的手臂上,犹豫了一下,又放开了。
算了。
燕时洵想,邺澧大概是在因为被安慰而感动吧?反正在这件事中,作为一切中心的邺澧确实是最关键重要的存在,让邺澧多开心一会也无所谓。
他眨了眨眼眸,思绪开始放空,思考起废弃义庄和埋骨地的事。
至于邺澧的想法……
燕时洵:邺澧毕竟是当事人,他当然重要。
邺澧:时洵说,我对他而言最重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