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光点聚集成光团,很快便照亮了周围的一片空间。
光亮越聚越多,很快就将整个灵堂照亮,如烛火在狂风中晃动却不肯熄灭。
萤火之光,也可与日月比肩。
所有生灵都努力想要活下去,直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刻,都不愿意放弃对生命的希望。
这些执着的坚持,在李道长念诵经文的恳切请求下,都被吸引了过来。哪怕再微弱,再会被忽略,生灵也想要为自己的人间,搏一搏可能的未来。
这份信念,因为李道长的存在和关注,而得以聚集,点点光亮,终于累积成庞大的力量,汇聚在李道长手上,最终形成了比符咒还要强力的效果。
鬼道万万没想到,李道长在一切符咒和驱鬼手段失效的死局中,竟然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甚至那微弱光点汇聚成的璀璨光华,是如此的刺眼,将整个灵堂照得亮如白昼。
白幡剧烈翻卷,却再也没有一角阴影可以供鬼魂藏身其中,一切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短短瞬息之间,李道长突如其来的做法打得鬼道措手不及,惊愕之下没能及时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道长冲向木雕妇人,想要拦截的鬼气,全都在那光华之下破碎消散成烟尘。
而李道长的目光凛冽锋利,手中虽无桃木剑,却远比剑刃锋利。
他的手掌一寸寸靠近木雕妇人的肚子,妇人惊声尖啸,本能的伸手去保护自己的肚子,想要招来鬼婴保护自己。
但是鬼婴依旧沉浸在谢麟和郑树木接连死亡消散的打击之中,对李道长更加无法平息情绪,暴怒之下失去所有理智,像是野兽一样嘶吼,已经完全无法接受妇人的指令,眼里只有李道长的身影,毫无章法的攻击他。
却被光华阻隔在外,连靠近李道长都做不到。
失去一切保护手段的木雕妇人,在惊恐之下保护着肚子连连后退,却最终撞上了刻着李道长生辰姓名的牌位,退无可退。
灵坛摇晃,牌位左右晃动着最后跌下灵坛。
在牌位落地摔得粉碎的同时,李道长的手掌也已经触及到了木雕妇人。
他的手臂裹挟着光华,如刀锋一般,毫不费力的就没入了木雕肚子,切豆腐一样没有丝毫阻力的继续向前。
“噗呲!”一声,贯穿了木雕圆滚的腹部。
木雕妇人顿时僵住,所有保护肚子和挣扎嘶吼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而黑色浓稠的腐烂尸水飞溅,崩了李道长一脸。
李道长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一般,眼神坚毅的保持着本来的动作,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木雕。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触及到的,是一团软烂粘稠的东西。
不是木雕或是腐尸,而是……鬼气。
木雕妇人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四肢关节抽搐着颤动,形象骇人。
而李道长的嘴边,也有鲜血蜿蜒流淌下来,血液透着不祥黑色,滴落在道袍上,晕染开来。
李道长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
就在他靠近木雕妇人的同时,鬼道也在拼命的用尽一切方法,想要阻止他将要做的事情。
不过越是这样,李道长就越是坚定了想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找到了鬼道控制白纸湖的要害。
但是与此同时,摔碎的牌位,仍旧给李道长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按照还活着的人雕刻出来的活嘴活眼木雕,目的就在于取生人而代之,调换身份。
无论是灵堂上棺材中那具木雕,还是写着生辰八字和姓名的牌位,在鬼道的操控之下,这些都代表的是李道长自己。
牌位摔碎,无异于李道长死亡一次。
在那一瞬间,李道长只觉得有谁当胸给了他重重一拳,从肉身到神魂,全都遭受重创,疼痛到令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控制不住身形。
但是,李道长依旧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忍了下来,连一声痛呼都没有,没受到任何阻碍一样继续向前,不放过这个能够靠近妇人的机会。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击有极大的概率可以成功,完全是因为鬼道之前并没有预料到他的行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而一旦他现在放弃,转而去顾及自身安危,就正中了鬼道下怀,让鬼道得以喘息,有时间防备他。
到那个时候再想靠近木雕妇人,甚至伤害她腹中“胎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是根本不需要抉择的事情。
从一开始,李道长就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平一边。
他所思考的,只有怎样才能赢过鬼道。
李道长的手掌在一片粘稠泥泞中,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唯一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从手感上来看,那似乎是一个小木雕。
……不。
不是木雕,是一尊小小的神像。
它是鬼道的一种化身,就像是乌木神像一样。
只不过乌木神像是镇物,它却是邪物。在它真正出世的时候,就是白纸湖和西南彻底被鬼气覆盖操控的时候。
李道长嗤笑一声,拽着那小小神像猛地向外抽出手臂。
脓血飞溅,腥臭非常。
而原本缠绕在李道长手臂上的光华,则被尽数留在了木雕腹中,搅得妇人不得安宁,张大嘴凄厉嘶吼。
李道长则匆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紧握住的小神像。
即便裹着污血,却依旧能够看清那神像的眉眼,似乎慈爱又悲悯,和寻常道观中的神像没什么不同。
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神像半分正气也无,通身邪气,连笑容都恶意诡异,根本不是什么神像,只是邪祟化身。
李道长冷笑一声,手掌攥紧用力。
“咔……嚓!”
小神像的脖子,立刻被他徒手扭断。
李道长冷肃着眉眼,虽然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掌,不急不缓的将小神像在手中碾碎,木屑簌簌从他手中落下。
而木雕妇人也立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一样,“砰!”的一声,瘫软着倒向地面。
摔得粉碎。
灵堂上,一片寂静,所有的厉鬼哭嚎都在此刻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李道长缓缓站直身躯,咬紧牙关强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的视野,沉稳回身,扫视整个灵堂。
黑红色的血液从李道长的胸口涌出,迅速在道袍上晕开一片粘稠血迹。
虽然小神像是邪祟,但在鬼道之下,它就像是大道的正神一样,有着正神该有的一切力量。
凡人破坏神像,与亵渎正神无异,自然招惹因果,伤及自身。
李道长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小神像的所做。
——在小神像破碎的那一刹那,鬼道对于白纸湖和西南的掌控,顿时就被大大的削弱了。
这对李道长而言,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换,连计算和犹豫都不需要。
从最开始看到木雕妇人隆起的肚子时,李道长就心生怀疑。
毕竟鬼婴已经降生,那妇人本来应该空荡荡的肚子,又是为什么被重新填满?
郑木匠妻子的肚子里能够诞生出鬼婴,即便这并非她生前所愿,但这对于鬼道而言,却是最好的寄居容器。
除了鬼气之外,也可以让“神”通过这种途径,堂堂正正诞生于世。
连大道都无法置喙。
可惜,被李道长一眼识破,鬼道的所有计划都被粉碎。
鬼婴也随着鬼道势弱而迅速衰败下去,雕刻得可爱的小女孩摔倒在地面上,被惊起又飘落的纸钱覆盖。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法成功,却再也不会有哥哥伸出手,将她拉起来细语安慰。
李道长看了鬼婴一眼,心中连波动都没有。
他不是慈悲之人,更加不会看到伤病就不问前因的帮忙。
对于这样操纵着人形雕像在各地袭击生人,也害死了经手过白纸湖案件的经办人,更在过去多年间杀害了众多路过白纸湖之人的存在,李道长只觉死有余辜,绝非他会出手相救的对象。
李道长的心口处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黑血,整件道袍都被从里到外的打湿,甚至顺着袍角,滴落在他走过的路上。
他的面色迅速苍白灰败下去,但他的行动却一切如常,似乎这样严重的伤势,也无法阻碍他。
布鞋从冰冷的砖石上踏过,染上了血液。
李道长目视前方,背着手走向灵堂外。
他只在路过灵堂正中央摆着的棺木时,停顿了一下脚步,瞥过去一眼,随即“呵”了一声。
“雕得什么玩意,丑死了。”
李道长嫌弃道:“远远不及我真人好看。这种东西,还是趁早消失得好。”
说罢,点点荧光顿时落进棺材中。
那具有着和李道长相似面容的木雕,立刻“呼!”的一声燃起了大火。
火势顺着山风晃动,点着了飘扬过来的白幡,随即迅速在灵堂蔓延开来。
熊熊大火不可阻挡。
地上和空中洒落的纸钱,也都被火焰点着,化为一缕灰烬,只剩下些许黑灰,卷曲坍塌。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木雕妇人和鬼婴,也都被火焰迅速包围。
可是这一次,不会有哪一位哥哥来为鬼婴再挡下一击了。
李道长最后瞥了眼灵堂,看着那具雕刻着自己的脸的木雕猛地从棺材里翻身坐起,凄厉嘶吼着扶着棺材想要跳出来,却只能扭动着身躯被火焰吞没,逐渐变得焦黑。
火花爆裂的声音响起。
李道长收回视线。
他站在院子的大门后,伸手握住了死死锁住的门锁,轻轻一推,大门就在吱嘎摩擦声中,缓缓打开来。
被隔绝在院子外面的声音,立刻涌了进来。
道长们焦急的呼喊声传来。
李道长眯了眯眼睛,背对着火海,看向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