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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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现在,救援队那些人能进入旧酆都,也是因为西南的乾坤已然颠倒,鬼道当道,人间混乱。而所有人刚脱离鬼戏,魂魄还没有彻底与身躯契合。”

邺澧道:“若不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旧酆都也只有你我,还有那边的蠢货能进入。恶鬼入骨相,上天入地也不会有所阻碍。”

阎王:……我希望你口中的“蠢货”不是在说我,一定是说生人张无病吧?

燕时洵没有注意旁人的反应,他原本带着期冀看向邺澧的眼眸中,星星般的光芒熄灭了。

他之前甚至想要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或许是自己错看了呢?

毕竟李乘云以身殉道,生前已经承受过诸般苦楚,既然死亡,那最起码,就让曾经肩挑重担前行的人,得到片刻的休息安宁吧。

燕时洵不愿意看到,李乘云在死亡后,还要尽心竭力的为大道和生人考虑。

更甚者,魂魄被鬼怪打扰,无法安眠。

燕时洵最无法接受的一种可能,就是李乘云死后的魂魄并没有前往投胎,或者因为大道的因果而消散。

而是被留在了旧酆都,与那些恶鬼一起,日夜承受折磨苦痛。

到了这时,燕时洵已经知道了为何白师傅和郑树木说,他师父当年在离开白纸湖不远后,就不知去向。

因为李乘云根本就没有离开白纸湖。

以乘云居士惊才绝艳的天资,何以算不出酆都旧址的具体所在?

他甚至没有浅尝辄止,而是深入了群鬼畏惧的旧酆都。

或许,乘云居士是想在这里找寻一线生机,又或者,是早早就预料到了邺澧所言的旧酆都复起野望,所以才于此镇守。

拨开云雾后,燕时洵清晰的看到了曾经被天下驱鬼者称颂的乘云居士,究竟是何等的远见超然。

即便他是那个人唯一的弟子,也不由得被震撼了。

但来自邺澧的证言,却还是冷静的让燕时洵回归了理智。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勉强收拢好自己散乱的思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师父啊……”

为天地计深远。

如果是燕时洵自己做这些事,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光是猜测李乘云可能做了这些事,更因此而导致李乘云的一缕残魂被留在旧酆都,多年不得安稳,他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比起让别人来承受,燕时洵更希望所有苦痛都由自己一力承担。

——由他来终结这一切,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不管我师父是因为什么才出现在这里,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种地方受苦。”

行走间,当燕时洵经过街道两侧瘫倒哭泣哀嚎的恶鬼时,他不由得联想到李乘云。

只要稍微想象下,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李乘云会和这些恶鬼一般受苦,燕时洵的眼眸中就满是沉痛之色,心有愧疚,深觉自己绝非一个好底子。

“我要找到我师父,然后带他离开。”

燕时洵勉强让自己的声线保持着平静:“就算师父只剩下残魂,魂魄不全无法投胎……我也要带他走。”

“他的归宿,不应该是这里。”

为了天地众生付出一生的人,不应该和旧酆都这座必然沉没的鬼城,一起陷落。

邺澧点点头,安抚般握住燕时洵的手掌:“放心,时洵。”

为众生安危而去窥视大道,以身殉道者,旧酆都配不上。

三言两语间,燕时洵已经和邺澧一起,重新敲定了计划。

他身边的众人听到了全程,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没有人说必须以局势为先不能去寻找李乘云。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救援队员心中也多有哀叹。

他们虽不及乘云居士,但与乘云居士是相似的工作。

只不过他们在科学的范围内,而乘云居士负责科学之外的范围。

同为救助众人,他们看到乘云居士,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免不了有物伤其类之感。

虽然他们并未见过乘云居士,对他不熟悉。

但乘云居士能够得以安眠,就好像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也看到自己安详的后事一样,多少有些慰藉。

那位道长的眼中,亦是有沉痛之色闪过。

海云观内,谁人不知乘云居士当年卓绝风姿?可如今为了众生,乘云居士已然破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这是任何人都不愿见之事。

燕时洵以为自己是因为师父而存有自私之心,但在旁人看来,这对师徒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就算倾尽全力回报,也无法补足一二。

又如何会反驳?

“我见到我师父的时候,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和这里格格不入……”

燕时洵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

但因为那是旧酆都城墙恰好倒塌,巨大的声响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担忧身后众人受伤,所以只来得及匆匆瞥了师父一眼,就只能转身优先确认众人的情况。

那短短一眼中,令燕时洵印象深刻的,只有李乘云依旧风轻云淡的笑容。

和很多年前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分变化。

“乌木神像……”

燕时洵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邺澧主动提起了曾经被邺澧自己舍弃的形象:“那尊神像,会不会是我师父,从旧酆都找到的?”

“按照你之前所言,那一战中并无生人参与,除了鬼魂和大道之外,也没有其他见证者。那看到你当年形象的,也只剩下两方鬼魂了。”

燕时洵想起之前见到的十万阴兵,率先排除了是邺澧率领下的酆都泄露此事的可能。

以那些将士死生追随的忠诚,想让他们背叛邺澧,流出曾经的形象,很难。

况且,按照郑树木所言,李乘云当年的活动范围,一直都在白纸湖周围。

诸多因素之下,能令燕时洵想到的,也只剩下了唯一一种可能。

——千年前,旧酆都鬼差亲眼看到了战将的形象,并将其刻画了下来,后来流入旧酆都,被李乘云算出神像的所在,因此进入旧酆都寻找神像,用以镇守白纸湖邪祟。

鬼婴的力量本就来源于旧酆都,而旧酆都最畏惧的,就是当年打上旧酆都甚至狂怒之下杀死北阴酆都大帝的战将。

这尊乌木神像对于白纸湖地区而言,可谓再合适不过。

当燕时洵根据目前已知的结果,反推李乘云当年所做之事时,都不由得被李乘云提前了几年的预判而震惊到。

李乘云走的每一步棋,都正正好压在了关键之处,没有一步有所错漏。

甚至燕时洵有合理的证据怀疑,如果不是李乘云,恐怕在几年之前,这场灾祸就已经降临。

但是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生人还没有准备迎来一场大灾,而鬼山等地,厉鬼邪神依旧肆虐,他亦没有成长到足够面对这一切艰难的程度。

如果那个时候,这场足以让天地倾覆的灾祸发生,那一切都必然会被指引向最不可挽救的深渊,即便邺澧重新踏入人间力挽狂澜,也无法保证所有生人都能存活下来。

势必会有很多人,在这场灾祸中丧生。

光是鬼山等地一处,一旦厉鬼阴神成形,周围一整片地区都会受到波及,那就是几十万条生命。

而如果大道全面崩塌,妖邪肆虐鬼怪横行,死亡的人数,就已经不是能够数的清的了。

或许,酆都之主终究会因为不忍心见到人间悲惨,从而出手相救。

但被保证活下来的,却也只是生人这一个广泛的概念。

而不是每个人的安全。

——对于每一个人而言,不存在概率和侥幸之说,个体的死亡是百分百。

燕时洵如此想着,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街道中间。

当他真正读懂李乘云的一生时,才惊觉他师父,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即便他亲眼见证了李乘云的十年光阴,但终究还是因为不曾参与李乘云的来处和归宿,而无法看到整个局面。

直到他看清这一切。

就算如今已经成长到巅峰时期的燕时洵,足以与李道长并肩相比,但依旧惊艳震撼于李乘云其人。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杂乱的思绪。

但他既没有出言安慰燕时洵,也没有催促。

他只是握紧了燕时洵的手,想要告诉燕时洵,自己永远都会在他身边。

然后他便不发一言的静静等待着,让燕时洵自己安静的调节。

道长的注意力,则被街道两侧吸引了。

旧酆都的风貌,随着北阴酆都大帝的死亡,而停留在了千年前。

街道建筑,无一不是旧时的模样。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看似雕刻精美的房梁柱石上,刻的并不是人间传统的祥瑞寓意,而是截然相反的凶煞恶鬼。

那些恶鬼的形象在梁柱上狰狞咆哮,恍然如真正的凶戾鬼差。

而缩在墙角和路边沟渠中的“恶鬼”,也明显对那些雕刻极为畏惧,只敢卑微的所在角落中低低啜泣,唯恐惊动了雕刻,让鬼差发现了自己。

在鬼差出逃后,如今的旧酆都早已经没有了对众恶鬼施加酷刑的鬼差,只有恶鬼们自己日复一日的回忆着生前死后,因为那口不肯放下的气,胸臆中的仇恨执念,而日夜受着痛苦折磨,嚎哭不得解脱。

——杀人者凭什么可以安安稳稳投胎,受害者却在旧酆都受苦!

恶鬼们不甘心,却也无法离开城池。

漫长的折磨让很多恶鬼彻底发了疯,终于忘记了生前的怨恨,转而开始怨恨自己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

而旧酆都却只剩下“果然如此”的判定,更加坚定的认为最初的判定没有错,这个鬼魂果然变成了会危害人间的恶鬼。

旧酆都没有错判,是千年前的战将疯癫。

道长侧耳倾听那些恶鬼口中哭哭笑笑的癫狂呢喃,只觉得自己也好笑被它们的情绪感染,变得难过起来。

虽然街道和建筑看似精致,可行走在其中的恶鬼,却使得这里还是沦为了地狱。

恶鬼被逼到发狂,彼此之间撕咬伤害着,口中哭嚎怒斥着曾经仇人的名字,却不知千年过去,仇人早已经不知道安详轮回投胎了几世,忘记了曾经对受害者的所作所为。

或许它知道。

所以它才越发的不甘仇恨,无处宣泄的执念,最终逼疯了自己。

没有经历过千年前模样的道长,在仔细倾听过数十恶鬼嚎叫后,已经被震惊得失语,没想到曾经的酆都是如此行事。

“所以我才说,我讨厌旧酆都。”

走在道长身边的阎王平淡的出声。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踏进旧酆都,却对此早有猜测,也见怪不怪了。

阎王曾经在生人张无病的影子里,听到旁边有人说羡慕以往的年岁,想要回到千年前。

但阎王不想。

他喜欢现在。

他喜欢被邺澧执掌的酆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才是他连设想都不敢过于大胆的理想模样。

阎王心中如镜鉴,他很清楚,地府能够与酆都对立,是邺澧期冀的局面。

否则光是以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若是邺澧铁血手腕,镇压一切不满之声,那阎王只是起了个心思,都会被酆都碾压成一把灰。

——邺澧登位鬼神这件事里,大道不曾插手,也因此与大道没有没有,令大道无法命令和监管邺澧,以及邺澧执掌下的酆都。

甚至因为邺澧战胜了曾经的北阴酆都,还使得他硬生生从大道那里剥离出了审判一切魂魄的权柄,让如今的酆都,更胜曾经的旧酆都。

也因此,邺澧成为了所有鬼神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是以凡人之身,一步登于天之上。

就连大道倾颓,诸神殒身之时,大道都对酆都无可奈何,邺澧毫发无损,如今成为了唯一的鬼神。

阎王要从大道之下,拼上所有力量,尽心尽力谋划,才能保下一缕残魂逃脱。

可邺澧却是大道数次恳请撑起大道的对象。

两者之间的深重差距,阎王一直都看得清晰。

也因此更深刻的意识到,邺澧曾经主动放出死亡权柄之事,放在其他鬼神身上,又多不可能。

阎王微微敛眸,看向横倒在自己脚边痴呆呓语的鬼魂,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干净白皙的手掌伸过去,主动将一身血污腐肉的狰狞鬼魂,搀扶到一旁。

最起码,不要在死后,还要被鬼魂践踏。

为这个满心仇恨的鬼魂,留下一丝尊严。

道长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喉头酸涩到无法发出声音。

他从出生起所接受的,就已经是在邺澧主导下改变了许多的死亡,即便是道士,也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会强硬逼得鬼魂放弃复仇。

当他猛地面对曾经不允许仇恨的纯粹死亡,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了。

光是看着这些鬼魂,就觉得心中难受得不得了。

谁人无死?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出半点意外,平静生活直到自然死亡?

道长看着这些鬼魂,就恍然觉得看到的是自己。

“我们不能为它们做些什么吗?”

道长声音低哑的向阎王询问:“我不能,送它去投胎吗?”

“如何送?送去何处?”

阎王半蹲着颀长身躯,刺绣精美的衣袍散落在满地血污中,却丝毫没有嫌恶的神情。

他轻轻抬眸,反问道长:“这是已经被关押进旧酆都的魂魄,北阴酆都大帝曾经已经对它做下了判决……你何时见过,人间两名法官相争对同一人宣判?”

“况且。”

阎王修长的手指一勾,就将那鬼魂破烂的衣服扒开来,露出了下面血肉模糊的模样。

道长不忍的皱了皱眉,但随即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这,这鬼魂的魂魄上,竟然到处都烙着罪行名称。

鬼魂的一身狰狞伤口也多是因为此,皮肉翻卷,焦黑腐臭的流着脓水,比人间乱世的乞丐还不如。

“炮烙之刑,你没有听说过吗?”

阎王平静垂眼,轻声道:“它已经被旧酆都打上了烙印,相当于在生死簿上被抹去,除了旧酆都,没有别处可以再对它宣判,因为它生前死后的一应记载,都在旧酆都手中。在别处看来,这些都已经被销毁。”

“即便如今地府有井小宝支应,得以重新运转,那个小鬼也判不了这个。”

阎王的声音轻浅到几近于无:“那个来过人间一遭,心里还留有柔软的小鬼,如何能胜过北阴酆都……”

“难道为今之计,就只剩下眼睁睁看着它们受苦了吗?”

道长从未发觉自己的胆子如此之大,还敢与阎王呛声,但他依旧忍不住想要为这些鬼魂争一争。

既然新法取代旧法,那这些在新法看来情有可原的魂魄,凭什么还要留在旧酆都受苦!

道长重新想起了之前听阎王说起的酆都往事,这一刻,他忽然能够理解千年前邺澧的挺身而出。

但凡有心,谁人能忍!

阎王静默了几秒,只是缓缓摇头:“理论上讲,确实没有办法。”

道长的脸上有失望和不甘的神色交织。

“但是。”

可这时,阎王顿了顿,却又说道:“如果是邺澧的话……可行。”

他缓缓直起身驱,沾染了满手掌的血污瞬间化为灰烬消失。而他抬眸,看向前方与燕时洵并肩而行,举止亲密的酆都之主。

既然旧酆都是战败于邺澧手上,而酆都之主执掌审判的权柄,让他可以看透魂魄中记载的一生。

那这个看似被判了死刑的鬼魂,就可以被转到酆都之手,重新接受审判。

前提是——旧酆都彻底坍塌,失去对这些“恶鬼”的掌控。

阎王的眼眸中,重新燃起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