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道长站起身,似有所感的扫了那乘客一眼。
乘客被吓了一跳,立刻心虚的一矮身缩在座椅背后。
宋一道长没有在意,而是扶着身边那个倒霉的服装厂老板下了车。
他本来的目的地是直达白纸湖,却没想到中途遇到了与当年谢麟妹妹绑架案相关的人,听了服装厂老板的叙述之后,宋一道长也不忍心就这么把他扔下。
再说,宋一道长也从官方负责人那里听说了谢麟就在此次拍摄中,因此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转而决定在滨海市下车,跟着服装厂老板先去看看他那个报废的仓库。
最重要的是——仓库里那些吞吃了野狗野猫血肉的塑料模特。
宋一道长将这件事也告诉了监院和官方负责人。
虽然官方负责人现在还没有回复消息,但是监院立刻就将之前马道长传回来的消息转告给了他,告知了在西南发现了替骨之术。
宋一道长不免心惊,立刻联想起了那些塑料模特。
如果真的按照服装厂老板所说,那些塑料模特并没有和外面沟通的入口,而是一体塑性的完整模型,那存在于塑料中的血肉,确实就显得不合理了起来。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还可以用旧时期的科学解释。
有鬼怪存在。
宋一道长带着服装厂老板,立刻赶往郊区那处荒废的仓库。
据服装厂老板所说,因为发生过绑架案还死过人,所以他和家人一直都嫌弃那个地方晦气。
附近的人也不敢靠近,都传说会在半夜看到鬼影出没在仓库附近,说是当年惨死的绑匪和小女孩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在那附近游荡。
如果不是现在服装厂老板的资金周转不灵,急需不良资产变现,他也不会重新想起那个仓库,更不会因此而接连做起了噩梦,被吓得魂不守舍。
“大师你不知道啊,那噩梦可太吓人了,血糊糊一片。”
服装厂老板愁眉不展:“我也找过认识的出马仙,想要看看是不是有鬼跟在我身边,或者是家中有客鬼作祟。但是出马仙看过我之后,就说管不了,说这是鬼神的事,仙家不好插手。”
“但是我都这个年纪了,天天不敢睡觉,真是撑不住啊。”
服装厂老板说这话时,眼下的两团青黑极具说服力:“那噩梦里,我总看到有个小女孩在唱歌,周围全都是血,还有人被砍得就剩一半了,还爬过来拽我的腿,让我救他出去……我都快吓死了,还救他?”
宋一道长站在破旧的仓库门前,厚厚的灰尘和锈死的门锁也都印证了服装厂老板的话。
从人的角度来看,这里确实很久都没有人进出。
但是对鬼而言,却不一定了。
宋一道长感受着从踏上这块土地开始就骤然寒冷的空气,还有从脚底开始蔓延而上的丝丝缕缕的寒气,神情逐渐严肃了下来。
服装厂老板不断搓着胳膊,奇怪的嘟囔着:“怎么忽然变冷了?滨海的冬天真是难熬,唉,怀念暖气……”
宋一道长却很清楚,不是天气变冷。
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着他们。
此时正是子时,一天中最黑也阴气最盛的时刻。
鬼神之时,生人没有任何优势。
宋一道长咬了咬牙,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还是决定走这一遭。
修道久了,自然也就发觉有很多事情,天地早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们所有遇到的突发情况,都是天地在引导他们向着有可能存在生机的未来行走。
既然他能在上亿人中恰巧遇到了服装厂老板,还是在这种时刻,碰巧节目组又出了事……宋一道长觉得,冥冥之中,天地在看着他,催促着他前行。
他悄无声息的在手掌里扣了一张黄符,手指结印做出戒备的手势,然后举步上前,用从服装厂老板手里拿来的钥匙开了门。
锈死的大门发出刺耳沉重的摩擦声,厚重的灰尘四起,扑向宋一道长。
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躲避那些灰尘。
等他再重新看向仓库时,心脏却有一瞬间停跳。
——就在仓库的大门后,一个个塑料模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无机质的眼球死死盯着大门外的来人。
无声无息的死寂,渗人到毛骨悚然。
几十年前的塑料模特早已经发黄老化,但是它们黄褐色的外表,却让人忍不住心生联想,是不是曾经溅到身上的血液一层层叠加,最后变成了这样的污渍。
服装厂老板猝不及防之下和这些人体模特对上了眼睛,顿时大声惨叫了一声,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上。
宋一道长心里却冒出一个疑问。
他在刚刚打开大门的时候……这些模特就在吗?可没有人把杂物堆在门口堵着门。
几百个人体模特的视线整齐划一的落在人身上,即便明知道它们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还是忍不住心生畏惧。
服装厂老板更是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噩梦,他被吓得哭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滚带爬的想要往后跑,却奈何脚早就软了,一步都走不了,只能狼狈的在灰尘里打滚。
宋一道长却不顾得身边的倒霉老板。
他眼尖的发现,在这些塑料模特中,有几个模特的手掌和手臂上,还喷溅着鲜血,正缓缓顺着指尖滴落下来,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气。
这是新鲜的血液。
绝非曾经遗留的污渍。
……这些塑料模特,和真人一样会动。
并且很可能,刚刚杀过猫狗。
宋一道长的眉眼瞬间锋利了起来,他横眉立目,如刀锋凌厉。
桃木剑被悄然握在了手里。
……
“死了?!”
接到电话的特殊部门人员错愕不止。
他回过神来后,连连追问电话对面的人:“你确定吗?就是之前负责人联系过的那位,经手过几十年前白姓村子死亡案件的?”
对面声音低落,却给了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明天退休,所以今天约好了和几个老同事一起出去吃饭,但是从晚上一直等到半夜,都不见他人,也不接电话,所以那几个老同事就想着来他家看看情况,结果……”
推开门之后,原本布置温馨整洁的家里,到处都喷溅着血液。
尤其是书房,更是重灾区。
经手人的尸体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血液一路从窗帘一直飞溅到棚顶,雪白的墙壁被染得通红一片。
而尸体被开膛破肚,中间没有了任何血肉或者脏器,只留下了完整的一具骸骨。
还有外面的一层皮。
除了骨骼和皮肤没有遭到任何损坏之外,血肉和脏器却已经变成了一整团碎肉末,被随手涂抹在沙发地面和墙壁上。
整个房间,都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现场。
在直面了这样的场景之后,经手人的几个老同事当场就有人被吓得犯了心脏病,剩下的人也受了不轻的惊吓,手脚俱软的倚着门走不动路。
经手人的妻子和女儿站在楼梯间,哭成了泪人。
他的女儿摔坐在地面上,哭得眼睛肿得比核桃大。而在她的脚边,包装精美的蛋糕被所有人遗忘。
漂亮的蛋糕上还写着鲜红的“退休快乐,做个快乐的小老头”的字样,但现在它已经被摔成了糊糊一团,却没有人再关注它。
女儿原本今天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开心的取了蛋糕,想要为父亲庆祝退休,想到父亲看到蛋糕时候的惊喜,就止不住笑意。
经手人的妻子也很高兴。
她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生怕丈夫哪一天在外面出了意外,就这么终于还算平安的熬到了退休这一天,想到从明天起丈夫就可以和自己一起出门旅游,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怀着对明天美好的憧憬,快乐雀跃的回到家中,却意外的发现楼下面红蓝的光亮闪烁,拉起的警戒线外围满了人。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们走近时,就有辖区的人迎了上来,面带不忍的询问她们是否是经手人的家人。
糟糕的预感成了真,所有的祈祷和恳求摔得粉碎。
她们期盼着明天。
可惨死在血泊中的人,再也迎不来明天了。
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沉默良久,才强压下悲痛,努力保持冷静理智的询问:“死因呢?家里丢了什么东西吗?”
“很奇怪,家里所有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反而是他放在桌子上的所有档案,全都被血液和碎肉沫毁了。我翻了下,好像有西南,白,这些字样。”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凶手在家里留下了手印脚印,但是却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塑料玩具……这栋楼的居民也有人说,晚上看到有塑料模特摆在楼道里,吓了他们一大跳。”
居民们抱怨,说天这么黑也看不到楼道的转角里竟然摆了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家扔出来的,竟然还带着血,不知道是不是杀鸡杀鱼的血抹在了上面,差点吓死他们,真是缺德。
但特殊部门的人在听到这话时,却意识到大事不妙。
“塑料模特??!!”
工作人员情急之下破了音,想到刚刚宋一道长说要去查看当年谢麟妹妹被绑架的现场,人差点崩了。
那个服装厂的仓库里,可不就摆满了塑料模特吗!
而且当年谢姣姣案件时,也和经手人的死亡是极为相似的场面,却更为血腥残酷。
绑匪们被撕成了碎肉,而旁边沉默伫立的塑料模特,则浑身涂满了鲜血,还有的塑料模特内部装着绑匪的血肉。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在科学的范畴里,将商场里常见的塑料模特当做凶手。
但如果被划进特殊案件的范畴,用非科学去解释……
工作人员挂断了电话,立刻给官方负责人打了电话,想要向他说明这个情况,让他注意所有塑料模特或者别的什么材质的人形雕像。
与此同时,原本趴在荒废村屋的窗户后面的官方负责人,口袋里的电话忽然震动响了起来。
嗡嗡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显眼。
道长和官方负责人都瞬间瞪大了眼睛,往手机的地方看去。
屏幕亮起时的微弱光亮从下到上照亮了官方负责人的脸,让他的脸孔显得青白狰狞如死人。
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拿手机,抖着手去挂断电话。
但是,即便声音和光亮短暂,却还是吸引了外面村道上的木雕偶人的注意力。
它们停下了迟缓的脚步,站在原地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无机质的木头眼珠,死死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官方负责人将自己尽可能的压低身躯,藏在窗户下面。
但木雕偶人静静站立了片刻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确认了什么一样,转过方向,往官方负责人等人所在的村屋走来。
负责人意识到不妙,不肯坐以待毙,就弓着身躯想要后退,从村屋后面的窗户翻出去。
但是他刚一动作,没向后退两步,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撞到了什么东西。
负责人心中纳闷,觉得自己在刚进村屋的时候快速看过房屋的构造,墙壁应该没这么近才对。
他一边死死的注视着外面越来越靠近的木雕偶人,手掌下意识的向后伸去,摸着自己撞到的东西,想要确认墙壁和窗户的位置。
大脑比手掌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手底下的触感和形状,更像什么。
……人。
一个,死人。
触感虽然滑腻却僵硬冰冷,但又不是墙壁的砖石和青苔的感觉。
以摸到的东西在脑海中组成,负责人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死尸。
他的身躯瞬间僵硬,眼瞳紧缩。
几秒之后,他才强行让自己僵直的肌肉恢复行动,让自己慢慢转头向后看去。
然后负责人就看到,他撞到的,并不是死尸,也不是墙壁。
而是,一具木雕偶人。
偶人和外面的那几个的长相完全不相同,但栩栩如生的五官却依旧像是真人一般,穿着衣服就与住在这里的村民没什么两样。
但是偶人没有光亮的眼珠和露在外面的木质纹理,还是在说明着它的身份。
木雕偶人在看到负责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原本就做成了微笑模样的嘴巴,像是扬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随即,他的嘴巴开开合合,连带着眼珠也转动了起来,像是在看着藏身在这间荒屋里的所有人,对他们说着什么。
然后,木雕偶人伸出手,死死的攥住了负责人的手臂。
旁边的道长一惊,赶紧冲过去想要将负责人拽到身后。
但是没想到木雕偶人远远比看起来还有力气,它掐住负责人的手就像是铁箍一样用力,负责人和道长两个体力不差的成年男人都掰不开。
更要命的是,当道长的视线无意间划过旁边的黑暗时,却蓦然发现,荒屋中的木雕偶人并不只有这一个。
在落满了灰尘的架子床上,一具木雕偶人静静的缩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而在衣柜转角的黑暗里,也无声无息的伫立着一具偶人。
与此同时,外面的木雕偶人也已经走到了村屋前,伸出手去推破烂的大门。
“吱嘎……”
“吱嘎——!”
燕时洵在郑树木家的大门完全打开之后,就看清了站在门后的木雕偶人。
除了这一具之外,原本摆放在院子里的所有木雕偶人都聚集了过来,围在大门后面,像是预先知道了燕时洵会来一样,在这里静静的等着他。
上百双眼睛整齐划一的看向燕时洵,密密麻麻的视线带来沉重的压迫力。
但燕时洵却只是阴沉了眉眼,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不等他做出反应,忽然间眼前一黑,随即传来“嘭!”的一声。
他竟然不知道为何从大门外转到了大门内,并且,大门就在他身后,重重的关闭。
但被燕时洵拽住了手臂的邺澧,却没有被关在门外,而是依旧站在他的身边。
感受着手掌下微凉结实的肌肉触感,燕时洵原本冷厉的眉眼间,忽然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木雕。
他身边,还有邺澧。
整个院子里,两人面对着上百具木雕,却气势惊人,半点没有被包围的自觉。
反而从容得像是两个人包围了整个院子。
燕时洵轻轻笑了起来,看着从四面八方愈发向自己靠近的木雕偶人,低声向它们询问道:“你们知道有一个词,叫关门打狗吗?”
“既然你们这么懂事,主动帮我准备好了场地,那我总不能让你们失望。”
燕时洵抬眸,明亮锋利的目光越过周围的木雕偶人,直直的看向后面的房屋,像是要穿透窗户,与窗后的人对视。
“你说对吗?谢姣姣。”
女孩抱着怀里的新木偶,猛地沉下了眉眼,几欲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