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顺我心意 秦寺 533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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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晓云摇了摇头,明显有一个欲言又止的停顿,却还是没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孟步青放下笔,脸趴在桌子上仰望她,用一种半截身子入黄土的沙哑干枯声音说,“没力气猜玩猜心小游戏,速速坦白一切。”

左晓云莫名被她的语气逗笑。

笑完,抿着唇说:“是应该告诉你这个事情的。”

孟步青淡淡的:“嗯。”

左晓云也趴在桌上,跟她贴得很近,用气音说:“我妈妈,其实不是我的亲妈。”

孟步青控制着惊讶的表情没有流露在脸上,继续“嗯”了声。

“然后呢?”

“也没怎么……其实是想瞒着所有人的,前几天不小心跟程佳雯说漏嘴了,然后我们整个宿舍的人都知道了。”

孟步青眼珠子一转,回想她们刚才的话,大致猜到了些原因。

左晓云声音很低,长睫低垂,侧躺着的脸庞半明半暗的,“然后,她们都说我不应该往家里寄钱的,要考虑自己,早点为自己打算。”

“……”

“她们说,妈妈平常对我那些小恩小惠,就是为了让我长大后对他们死心塌地,是想要吸我的血。说我已经在被吸血了,自己还不觉得。”

孟步青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完全不赞同她们的话。”

“嗯,大概三四岁,我亲妈就跟我爸爸离婚……不对,他们根本没有领过证。我亲妈十六岁打工的时候跟我爸在一起,意外怀孕生的我,养了我大半年,最后她趁着天黑收拾好东西走掉了。”

女人走前仔细地打包走了自己的物品和家里一半的存款,拉黑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男人打不通电话,也没有想过要去找。

两个人本就是在外面打工相识,搭伙过日子而已。

他这个粗糙的男人并不会带孩子,于是把女儿送回老家给年迈的父母养着。又过了几年,存够了钱,家里张罗着帮忙安排了相亲对象。

见了几面,谈拢彩礼钱后结婚了。

左晓云终于又有了个妈妈。

左晓云说:“爸爸生病去世的那年,我刚七岁,妹妹才出生。本来就穷的家,更加穷上加穷了。我爷爷家不肯要我,也不肯给生活费。”

孟步青默默地听着,喉咙滑动,惊异的情绪一直蔓延在心底。

她一直以为,左晓云那种是家庭完整的,被长辈们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女孩子。毕竟她那么纤细文弱,跟陌生人讲个话都会紧张到脸红。

“是你继母把你养大的?”

“嗯。”

“她肯定对你很好。”

“嗯,”左晓云回忆着说,“其实我亲妈是跟她同村的,有段日子,实在缺钱,她打听好我亲妈哪天回村,让我演戏卖可怜要点钱,说要到了就给我买糖葫芦吃。我还记得那天……”

那天,她大清早就背着竹筐,到城南的外婆家那边打猪草,一直晃晃悠悠待到天快黑也没能碰见人。

后妈来找她,问清楚之后,故意提声骂她怎么一整天就打了这么点草。

她那大嗓门,很快嚷出来一圈人围着。

左晓云的亲妈终于被看热闹的人叫出来了。

她走过去,瞥见背着的竹筐里,整整一天只打了半筐猪草——半框里又半框是杂草,再一看小女孩子的手,细白幼嫩。

大冬天的,手上干净得连个冻疮也没有,就知道平日里是不干活的。

她抱着手臂闲闲地对后妈说:女娃子,懒就该打。

左晓云的后妈愣着半天。抬脚踹她的竹筐上,又大声呵斥。

亲妈在旁边冷眼看着。

小女孩明知是演戏,还是吓得哭出声。在她那撕心裂肺的哭泣里,还是后妈先绷不住,弯下腰,把她搂进怀里,又是揉又是哄的。

“钱,当然,一分也没要到。”左晓云忽然有点哽咽,她努力憋着泪平稳地说,“然后我后妈抱着我,气呼呼地回家了。回去的路上还是给我买了两个糖葫芦。”

孟步青见状摸摸口袋,准备随时给她递纸巾。

“其实长大,再回想,那时候要钱应该是骗我的,其实是想让亲妈把我接走的。谁知道我在他们家的门前晃荡了一天,连门都没进成。”

说到这,左晓云没哭,反倒还傻兮兮地笑了下,“她没办法啊,才又把我带回去了。”

就这么养着。

过年,后妈给妹妹买新完衣服,钱已经不够再买一件了。她看向左晓云的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和羞愧内疚。

隔年,工厂涨了百来块工资,终于能攒下点钱。她立刻献宝似地捧来一件崭新的羽绒服,说,这件是牌子的,比之前妹妹的贵。

孟步青低声问:“你的学费也一直是她供的吗?”

“嗯,”左晓云点头说,“因为我成绩好,所以很早就被省里的重点高中签约了。她当时不知道这是食宿费全免的班级。”

“……”

“打听到高中的学费要那么多钱,她脸都发白了,可愣是没说一个字的反对。晚上吃过饭,独自出门,跑遍全村的亲戚,一户户挨着借钱,她把能借到都借了……总共三千六百二十块。”

左晓云睫毛一颤,掉下眼泪,立刻将脸埋在胳膊肘里,蹭干净脸上的泪水。停顿片刻调整好语气。

她再次侧过脸,平静地问孟步青:

“你说,这是小恩小惠吗?”

孟步青眼神复杂,抽了张纸巾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听你说完,我要哭了,我的亲妈如果哪天变得很穷,没准会直接把我卖给人贩子换几张钞票。”

左晓云“扑哧”笑了下,半哭半笑:“你又逗我!”

孟步青撇唇,不置可否。

上课铃声响起。

大佬级别的数学家高良飞教授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电脑包,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他的头上只有三根衰毛,依旧隆重地涂抹着发油梳到脑后。

左晓云一边惊奇地盯着教授的发型,一边对孟步青说:“之前高教授说过,让我们永远铭记自己选择数学的理想初心……你有吗?”

孟步青缓缓地“嗯”了声。

趁着教授还在开电脑。

左晓云继续闲话说:“真好啊,我只觉得庞加莱猜想很有意思,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佩雷尔曼。我根本没有过什么数学梦想。”

“从来没有梦想,然后你的绩点稳稳在专业前五,”孟步青抽出纸,低头擤了下鼻涕说,“我要哭光这包纸巾。”

闻言,左晓云笑得眼眸似月牙弯弯,“我成绩是比你好点,可你以后一定比我有出息多了啊!毕竟你方方面面都是那么厉害!”

孟步青:“……”

好友滤镜是真的强。

左晓云低声说:“我就是一个很没有出息人,只想毕业之后找份工资不错的稳定工资。可以给我的继母买黄金镯子,可以给我的妹妹,买很多像小花痴一样的公主裙。这就是我愿意每天好好学习,待在图书馆里通宵努力的全部理由了。”

教授开始讲课。

两个人都快速地翻开书,盯着白板,准备认真听课。

好不容易难捱的五十分钟过去。

教授出去抽烟了。

孟步青脸立刻趴倒在铺开的讲义上。

后排的座位,张安琪起身去厕所,路过时看见她的满桌草稿纸和笔记,惊讶地说:“诶呀,你们已经在复习了吗?”

“……”

旁边有人接话,“群里提前考试的通知你没有看见吗?”

“看见了,”张安琪戴着黑框眼镜,她的绩点还算高,偏偏上学期的数学分析只考了七十分,逢人就说自己是裸考,“天呐,难道只有我还没学习吗,看来我这次肯定要挂科了。”

“……”

“哇塞,你们都好认真啊。”

张安琪就站在孟步青旁边,顺手想拿她的讲义。

孟步青猛地按住了,她直起身子,脑海里积攒许久的压力紧张翻腾着。谁不知道她表面假惺惺,背地里恨不得上个厕所都带着讲义去。

眼神不善:“没复习是吧?这次肯定要挂科是吧?”

张安琪不知死活地“嗯”了声,“怎么?还不许别人不爱学习?”

“行,”孟步青点头,勾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说,“那先跟你说一声,我复习得可认真了,所以这次你要是敢考得比我好,我就杀了你。”

“……”

季婉回到家。

她听见厨房里有炖汤的声音,侧过身,却没看见孟步青。

换好鞋,刚脱下外套。

孟步青脚步匆匆地从书房出来,先钻进厨房里把煤气灶上的火关掉,然后折回来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季婉看见她手里还拿了只签字笔,“你在做功课吗?”

孟步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才反应过来,把笔放到旁边:“嗯,埋头苦读,学得天昏地暗的。”

季婉语气含笑,“那么勤奋啊。”

“没办法呀,”孟步青撇嘴说,“我今天跟一个讨人厌的同学打了个赌,期中考必须要考过她!”

季婉:“怎么那么喜欢跟人打赌,赌注是什么?”

孟步青表情严肃,思忖几秒后掂量地说,“赌的如果我的分数比她低,就得把她杀掉。”

季婉:“……”

季婉去厨房洗手,顿片刻,语气慢悠悠地说:“那你要加油,可不能杀人。”

“嗯,我会加油的。”

盛好饭,两个人坐在饭桌前。

孟步青稍微吃几口饭,就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几眼。

目光灼灼,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季婉停住动作,抿着无奈的笑意问:“看着我会很下饭吗?”

孟步青回神,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道:“嗯,确实秀色可餐。”

“……”

季婉目光闪烁了下,明显被她的厚脸皮弄得不好意思了。

顿了顿,“你是想说什么事情吗?”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孟步青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白米粒,语气普通地说,“等我毕业之后,你准备去哪儿啊?”

今天左晓云跟她说的话,其实在她心中掀起了不太平静的风浪。原来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也能做到那么的亲近紧密。

孟步青放学的一路上都在想季婉。

也在想,自己对她暗暗怀有的特殊感觉。飘飘忽忽的想法,时而觉得幸福,时而清醒冰冷。

毕竟,季婉只是暂时跟她住在一起。

原先的不问是没有在意。到后来慢慢的,变得有些不敢问了。仿佛一旦问出口,就会破坏掉现在的生活。

季婉没有说话,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

顿片刻,垂下眼帘淡声说:“我为什么要走,只要房东不赶客,我就住到八十岁。”

“真的?”孟步青难掩惊讶与激动,“你不想要走吗?之前还威胁我说要早点把房子卖掉,分钱走人的!如果你没计划走,我肯定不会赶你。”

“……”

孟步青继续说:“毕竟我还、还蛮需要你陪我的。你真的对你的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吗?”

话磕绊了下。

真心话总是不容易说出口。

季婉轻笑说:“好。”

“你笑什么,”孟步青瞪眼看她,这还在说着正经事情呢,突然笑得这么好看是几个意思,“问你呢,到底是什么想法呀?”

“想法吗?”季婉目光温柔明亮,唇角衔笑,“觉得你很可爱,像个小花朵。”

“……”

孟步青无语地抿了抿唇。既觉得她说的话莫名其妙,又有点想笑的怪异。

像小花朵?什么老掉牙的破烂夸奖!

季婉端起碗,继续娴静地吃着饭。

很少有人知道,从冰雪初融里破土而出的番红花,浅紫的颜色那般淡雅,花瓣那般雅致,其实具有着相当浓烈宜人的香气。

番红花的花语是:快乐。

像极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秀丽,温暖,娇稚,生机勃勃的,像一株番红花那般绽放在她的荒芜世界。

到底是谁更需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