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心病 厌恶他和要杀他,根本是两回事。……(2 / 2)

朝露 风里话 2972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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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看清自己的心,却又不敢看清。

若是弃了凡尘责任,这山间寺院中,也可以不求名分,不念贪嗔。

终归,她与他,难生恨。

然而……

裴朝露深吸了口气,欲要掰开他五指,却到底没他力气大,只反而让他抓得更紧。

他胸口剧烈起伏,唇口张合间,发出一点声响。

“什么?”裴朝露也不再挣扎,只凑身细听。

没有听到。

只是反复的唇口启合,吐露的是重复的两个字。

裴朝露慢慢看清了他唇畔的语言,心中蓦然便想起涵儿。

从来稚子无辜,苏氏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许是梦魇过去,李慕呼吸平寻了些,只是口中喃喃,还再呼唤。

这厢,和前头不一样,虽亦是两个字,但他说得缓慢而清晰,面容上甚至恢复了一贯对外人的冷漠与疏离。

他唤,贵、妃。

话语吐出,他睁开了眼。

眸中猩红,满头虚汗,抓着裴朝露的手更加用力,半点不肯放下。

好半晌,他松开手,道,“弄疼你了。”

“嗯。”裴朝露点了点头,重新给他擦去鬓角汗渍,拂开黏在上头的发丝。

去岁六月里,他便开始蓄发,到如今已可以簪冠。

“揉吧。”裴朝露伸过那只手,指着上头被他握出的红痕,“吹一吹,抓得太疼了。”

李慕一下红热的眼眶中,聚出水雾。

好多年前,他在苏贵妃处落了话瓣,她安慰他时,便总是说,“过来抱一抱我。”

被爱故然幸运,然而能爱人会让人生更有意义。

不需人间此行。

都是她教他的。

李慕看着面前人,眼中闪出光彩,捧起那节皓腕吹抚。

“阿昙,这些年在东宫之中,你有没有一个瞬间,是厌恶涵儿的?迁怒他?怨恨他?”

李慕吻着她纤细柔腻的腕臂,突然落下泪来。

“有。”裴朝露垂眼接上他眸光,“最初知晓身上有他的时候,我无比憎恨。”

“前三个月,我被人看着没有机会动手。四个月成型,胎像稍稳,我能出殿走走,便自己设计从白玉桥石阶滚下,却没能流掉。又半月,我得了一盏红花,结果自己撒了,便也没机会喝下。如此,便断了不要他的念头。”

裴朝露笑了笑,面上神色却沉静而坚定,“待他来到这个人世,我便再未怨恨过。”

“是我带他来的,稚子何其无辜。”

“除了爱他,我别无他法。”

“李禹那样对你,若你当真对孩子有怨,亦无可指摘。”李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流泻出几分自嘲,“可是明明父皇同苏贵妃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贵妃却……”

“阿娘”二字,从前唤得就寥寥,往后更无需再唤。

“那是她的错。”裴朝露眼前浮现出那夜一室的芦花,眉宇之间陡然冷下几分,只将锦被往他身上拉了拉,催他继续发汗。

“一碗水难端平的父母甚多,弑父弑母不忠不孝子亦不少,但生母杀子,总是稀奇。”

“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吗?”

“没有。”

“所以,不是你的问题,纵是她有天大的理由,都不是能杀你的理由。”烛光下,裴朝露投给李慕的笑,温暖又明媚。

得如此笑靥,李慕侧身躺在榻上,心中抑郁扫去大半。

他的母亲要他死,这原也不是头一回了。

早在那年他离开长安,她漏夜相送时,便有了这个念头。

她甚至站在他面前,一张芙蓉面带清雨,“人世苦短,你既已万念俱灰,阿娘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续母子缘。”

“喝了他,这世间无你,那么即便事发,阿昙和裴氏亦不会再受牵连。”

她递了他一杯酒。

他接了那酒,片刻却合眼掷了酒盏。

这苍茫人世,再荒唐,再荒谬,却还有阿昙在。

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伊人就在眼前。

同他说,他无错,教他去爱人。

李慕突然笑了笑,心口亮堂了许多。何必如此执念,这一场病,伤的还是自己。

他往后挪过些,让出一片位置,示意人上榻。

裴朝露没动。

“我现在走,多半会染上风寒。”

“已经耽误了数日,再耽误下去长安城中的事就又要拖了。”

“上来,我们一道歇一歇,养足精神,以备来日。”

“快些,不早了,明日中秋,宫中盛宴,说不定会有情况……”

裴朝露咬了咬唇口也未出声,只息了周遭烛火,合衣上榻。

一片静默中,她的声音响起,“你回来近两月,可有单独见过穆婕妤?”

“没有!”李慕顿了顿道,伸手给她将在外侧被褥掖好,“便是父皇同贵妃皆不曾见过。”

“待回去,去看看穆婕妤吧,她……当有事瞒着我们。”借着唯剩的一盏壁灯,裴朝露眸光落在他搁在自己胸膛不曾收回的臂膀上。

“我知道,会去的!”李慕被她看的发慌,讪讪收回手。

山中寺庙重归宁静。

然如此秋日深夜中,宣政殿门口,穆婕妤却已经跪了三昼夜。

自八月十一洛阳传来讯息,言齐王殿下行将就木,要宫中备好棺木起,穆婕妤便一直跪在此间。

她想求一求陛下,让她去看一眼一手带大的孩子。

已经生离七年,如今不过是死别一面,天子却也始终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