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伎,英雄冢。这些言语堪比利剑之尖锐,可人身在其中之时,只觉得沁人心脾,宛如春光美日中一缕温润茶香,能感受到刺痛的,也唯有这人的身边人。”
“杀人于无形,尚留有茶香。此之谓——茶术之道。”
凤空澈身着一袭墨蓝衣衫,绕玉缕金色,犹如空山新雨后的月下镜湖,从山林中缓缓而来,犹如蓝空中忽而垂落一块入了人间,无比清雅。
与此同时,他正开口道:“道友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些口舌伎俩……”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奇特的记忆,整个人的面部扭曲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像是看透了红尘,神情却又无比郑重。
“否则,必然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比如梦里都是五百只大白鹅与三百只鸭子翅膀牵着翅膀,围着他赚钱,还‘嘎嘎’笑着叫他‘giegie’!
沈和歌缓慢地眨眨眼,看向凤空澈,难得有几分呆怔:“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关窍?”
“多着呢!”一旁的裴乐夜高深莫测,“姬大师曾说,这世间万千,条条大路通大道,万物皆有其机缘。”
后一句话没什么不对,但是前一句话怎么这么古怪?
沈和歌低头沉思,总是温和清朗的脸上闪过困惑。
条条大路通大道……这话好像说了很多道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就在沈和歌思索之时,裴乐夜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沉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郦抚卿的脸上:“想必大师兄已经对此深有体会了。”
郦抚卿立即点头,委委屈屈地看向了韶阳羽。
韶阳羽又不是傻子,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的些许不对。她伸手用一丝灵力绕琵琶弦将郦抚卿从石头上勾下来,又严肃问道:“此术如何修炼?”
裴乐夜继续深沉:“无他,但嘴熟尔。”
沈和歌皱眉道:“听起来难以防范,轻而易举就能离间旁人,可有解?”
钟子期摇摇头:“无解。”他想了想,又迟疑道,“除非一物降一物。”
“一物降一物?”郦抚卿皱起脸,“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你要比那季道友功夫更深才行。”
钟子期深沉道:“首先,你要穿着清新脱俗,万万不可与那些艳俗之辈等同。”
裴乐夜紧接开口:“其次,言语必须淡然温柔,半藏半露,自有一股八风不动之意。若是动怒于色,譬如凤师姐现在……便是落于下乘了。”
众人听了这些话不由齐齐往下望去,果然凤飞霜此刻正满面怒容,十分警惕地看着玄天宗的季道友,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都要动手了。
一个浑身带着温柔纯良,一个满脸怒气冲冲,光是看着都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偏差。
裴乐夜不免感叹:“我观那季道友衣着、言行、举止,想来已经修炼已久,这茶术之道已经被他玩得炉火纯青,若以我等音修功力来看,起码也是个金丹长老的修——”
“阿玉。”
一道清冽如山中泉水的嗓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裴乐夜瞪着那突然出现的人物,接下来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来者身披雪色衣衫,长袖垂于身侧,行走时似寒风月夜中的一缕月光蹁跹,扣人心弦,又不染半分尘埃。
玉骨银衫,清艳独绝,似天外之仙,落于尘世间又不与红尘辩。
拥有这样的风姿,不是容清垣又是谁呢?
在场众人无论身处何处,但凡见到这样此番场景,无一不被吸引了心神。
如此一番似谪仙人落于尘世的场景……裴乐夜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困惑。
好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师父他老人家今天穿得倒是很……”
郦抚卿脸皱成了一团,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裴乐夜恍然大悟!
可不是吗!往日里清虚师叔最喜那些明艳的色彩,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几乎没有一次清虚师叔的身上少于过三种颜色。
如这般清丽脱俗,确实算得上是头一遭。
“……穿着清新脱俗,不与那些艳俗之辈等同。”凤空澈喃喃自语。
在一片寂静之中,即便是喃喃自语也显得格外清晰。
顿时,山坡上陷于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山坡下的容清垣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他扫了一圈在场众人,对认出自己后,向自己行礼的弟子们微微颔首,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姬冰玉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姬冰玉,眸子弯起,眼底的墨色漾开,在泠泠冰雪消融后,天地间似是只容下了一人身影。
“方才还与你说不要乱跑,怎么又……”容清垣微微蹙起眉,轻叹了一口气,抬手点了点姬冰玉的眉心,“见不到你,你师兄师姐可要着急了。”
“也幸好有你凤师姐来寻你,否则连为师都要忧心你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长清门里谁不知雪腴峰清虚子的威名?凤飞霜哪里敢在容清垣面前造次,顿时把之前的怒容收敛,恭敬应答,反倒令周围人高看一眼。
实际上,尽管说着责备的话语,可容清垣的口吻还是那般的轻柔温和,他没有将那些责备的话语说出口,可白衣美人蹙眉心忧的场景,却远比任何话语都有力量得多。
起码,颜狗如姬冰玉就已经完全被容清垣迷惑了心神。
山坡上,一片死寂后,韶阳羽下意识道:“……言语必须淡然温柔……”
沈和歌纠结着接道:“半藏半露,自有一股八风不动之意……”
郦抚卿木着脸开口:“若是喜怒形于色变落于下乘,最好是能令周围人感同身受,将他人拉入自己的阵营……”
几人对视,眼看着姬冰玉毫不迟疑地就跟着容清垣而去,身后还有许多人赞叹二人风姿,裴乐夜肃然起敬:“就连这传说中的‘茶术之道’都如此精通,不愧是清虚师叔,恐怖如斯!”
“你——”你小声点!
还不等郦抚卿将话说出口,就听下方的容清垣忽而一声轻笑,撩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眼而已,被眼风扫到的人却都觉得头皮发麻。
“好了,知道你们担心阿玉,如今找到人了,还不快下来?”
山下原本围着姬冰玉的众人面面相觑,下一秒衣袂纷飞间,就见一个又一个传闻中的长清门弟子翩然而至。
不说郦抚卿、韶阳羽、沈和歌等人,就连新一辈中,钟子期和裴乐夜也闯出了些名头。
这两人先前在娘子河边遇见了专门蛊惑人心的泥皮魅,可两人无一人上当这美人计不说,还硬是戳穿了泥皮魅的阴谋,不费吹灰之力便端了对方老巢,恢复了娘子河往昔的平静。
只不过,这泥皮魅最后不知所踪,倒是让人有几分忧心。
这些暂且不提,凤空澈混在长清门弟子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同样对着容清垣行了一礼,而后拉着凤飞霜说了几句话,又看着对方和姬冰玉嬉闹起来。
长清门这一辈弟子不分你我山峰,似是一体,感情好极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最是做不得伪,再加上先前关于长清门直接将违反门规的弟子逐出师门,丝毫不顾及世家颜面的做法,以及姬冰玉重击江城主等事……在场弟子心中皆是一凛,而后又是钦羡。
不愧是“君子风雅”的长清门啊!众人心中名赞叹,却也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往日的长清门清高孤傲有之,却因着这几分的目下无尘,他们往往孤高自赏,却很难达成合作,更别提如此其乐融融了。
就连先前故意玩笑,想要逗弄逗弄小姑娘的季池宴也没了调笑的心思,心中唯有敬佩。
他又何尝不想如此呢?只是这四大门派传承已久,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峰之主各怀心思,无一人有魄力断尾重来。唯一有此威望的人——他的师父,“剑尊”顾清漱——又懒得去搭理这些俗事。
一来二去,也就这般拖着混着了。
哪个少年人心中没有一个“匡扶正义,肃清大道”的梦想?哪个少年人的心不是一团炽热之火,恨不得燎原万千?
更因为幼时那些经历,季池宴最恨的便是那些自觉高人一等,从不把凡俗常人放在眼中的那些“仙人”。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在凡俗界为非作歹的“仙人”就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子弟,甚至算不得嫡系,有些也不过是凭借家族根基,百余年上好丹药滋补出一个筑基修为而已。
但他们生来,便高人一等。
可这凭什么呢?季池宴搞不明白,然而他问的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不需要搞明白。
直到长清门肃清门派的消息传来,无数人嗤笑,无数人等着看好戏,无数人说这决定太过于“荒诞可笑”,在姬冰玉大闹雁家和江城主府的消息传来后,更多人说长清门这一辈简直像是“不知所谓的孩童在胡闹”。
季池宴却觉得,倘若世间这样的孩童再多些就好了。
又或许不止是他。
季池宴抬起眼,扫了一圈在场几乎都在打量长清门中人的弟子们,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看来想要胡闹的,不止是他一人。
此时的他们只觉得往日里孤高清傲的长清门,这一辈的弟子却如此温情实在令人艳羡,远远没想到,还有更恐怖的事情等着他们。
第一场比试抽到了长清门后,想起往日里长清门“头可断,发型不可乱,血可流,琴弦不能丢”的操作,玄天宗弟子们以为自己稳赢。
然而——
在场上抡起琵琶砸人是什么操作???!
那是你的鼓槌,不是大刀,不用舞得这样虎虎生威!
还有,什么叫“我一个古琴七根弦够挂几个世家子”?????
玄天宗弟子:从未设想过的场景出现了.jpg
原先设想的计划甲乙丙全部用不上,玄天宗弟子们一边抱头鼠窜,心中无不崩溃。
长清门不是最要面子的吗?
长清门不是风雅君子吗?
长清门不是以乐制人,懒得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吗?
……长清门现在这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