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青山雪满头8(2 / 2)

🎁美女直播

“我想听师父弹。”

他都这样恳求了,郁止哪有不答应的。

之前祝弦音是想自己上手弹,现在他自己不弹,却想听郁止弹。

他的琴,他的师父,看起来再般配不过。

夜色渐浓,院中点上了灯烛,夜风吹来,寒意簌簌,可有许多药炉的温暖,两人倒也能在这院子里坐得下去。

医馆的病人已经都送回了家,老大夫身体不好,早早睡了,此时唯有他们二人,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对着星辰朗月,对着深冬寒风,欣赏这独属于他们的一曲。

弹琴之前,郁止问祝弦音想听什么。

“《长相思》。”

毫不犹豫的回答,略有些出乎郁止的意料,他差点就没能真的弹下去。

“……怎么是这一首?”郁止低头望着琴,发觉有些事并非自己想躲,便能躲得过的。

自过往种种看来,他所想的不过是种奢望。

有些感情注定滋生,也注定发现。

他无力阻止。

“不行吗?”祝弦音面露委屈,“撇开其他不讲,这首曲子确实很美,很好听,好听到我还想再听一遍、两遍、许多遍……”

“师父,我出生至今,见过琴艺之最便是您,唯有您的琴艺,配上那样美妙的曲子,才能扣人心弦,万分动听。”

“您不想弹给我听吗?”祝弦音的声音有些难过,像是一个向家乡讨要糖果却被拒绝的孩子。

郁止能知道他是真想听《长相思》,还是真想听他弹这首曲子时传递的感情吗?

他当然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

面对祝弦音,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过是一首代表不了什么的曲,不过是一段不知真假的情,便是弹了送了,便又如何?

寂静的幽夜里,一段琴声悄然响起,祝弦音静静闭上眼,伏在桌上,耳边头顶便是乐声袅袅,鼻尖还嗅着浓浓的药香,祝弦音没看郁止,仿佛只要这样,便能哄骗自己,这首曲子里传的情都是真的。

眼前这人,似乎也真是曲中人,正在对他传曲中意。

祝弦音从不奢望郁止能知道他的感情并回报,可偶尔也想做一做美梦,在那样的梦里,他们都很开心。

郁止亲手弹的《长相思》,便是他最好的梦境。

曲子弹过了前面的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琴音便急转直下,来到了生离死别。

曲中的情人尝了情味,知了情趣,便要生生被命运玩弄,先是生离,再是死别,从前的快乐竟像是泡影,一碰便碎,脆弱不已。

祝弦音骤然睁开眼,眼中翻涌着无数情绪,月光盈盈,映在他眼中闪烁如群星,他这才想想起,这首《长相思》的真意。

唯有别离,唯有不见,才有相思。

长相思,是别离。

竟是连做梦都不给他一个好结局。

*

郁止的视线落在祝弦音身上,琴声骤然一停,他看着正无声落泪的祝弦音关心问:“……哭什么?”

怀中的手帕还未递出去,便见祝弦音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祝弦音虽落泪,说话声音却没有半点不对,仿佛落泪的他与说话的他并非是一个人。

“我只是难过,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分离?”

“想要和在意的人在一起,就那么难吗?”

郁止眸光微动,指腹在琴身上轻抚,待摸过“弦音”二字时,留恋逡巡,恋恋不舍。

“这要看如何理解。”

“你觉得,曲子里的两个人,是真的分离了吗?”

祝弦音不解看他,“难道还有假的吗?”

是先生之前骗了他,这首曲子其实另有故事?还是因为别的?

“曲子没错,故事也没错。”郁止缓缓道,“他们确实生离,也确实死别。”

“可生离死别,就一定能分开他们吗?”

祝弦音喉中堵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郁止,听着他的声音,像夜风在歌唱,哄人安眠。

“我见过有情之人分崩离析,也见过长情之人相隔千里仍不离不弃,世上情爱一事最难说得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郁止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宁静,听他说话是一种心灵上、听觉上的双重享受,祝弦音甚至想重新趴下去,继续闭上眼沉浸在梦乡。

“能分开两个人的原因有太多太多,生离死别也并没有很特别,同样,想要在一起的方法也有太多,其中最有效,最有力量的,唯有念念不忘,长存于心。”

“时间在流逝,身体会腐朽,容颜会老去,一切都从在生机走向毁灭,可只要感情还在,装着对方的那颗心还在,依然是胜利。”

郁止并不在意身体的死去,哪怕这会让他无法在这个世界一直陪在祝弦音身边。

他永远相信,只要他们的感情永远不变,便能拥有无限未来。

“死去的人即便在死前那一刻也想着活着的人,活着的人此生每思每想皆是死去的人。”

唯念有相思,相思便有你。

长相思,长伴于心。

*

祝弦音也不知道郁止究竟是看出什么,还是单纯哄他宽心,可听了他的话,他似乎真的放下不少。

渴望表明心迹的想法淡了,对生死的执念似乎也有了松动。

先生说得对,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有些事,强求不得。

虽然像是认命,但似乎除了认命,他别无选择。

郁止治好了镇上的人,镇外守着的士兵得到消息,见到镇上已经人来人往,百姓接连病愈,他们也向上禀报了此事,确认无误后,由县令发话解开镇子的封锁。

虽然他不介意看镇上的人去死,可既然他们命大,县令也乐得减少损失。

得知郁止和祝弦音要走,不少人都来送东西,郁止的驴车上装满了这些人送的药材食物和衣服布料等等。

都是很日常的东西,其中蔬菜水果米面肉类尤其多,重得驴子差点原地打滚耍赖不拉车,还是郁止用吃的贿赂,才让这头驴勉为其难开始拉车。

“这么多,不会影响赶路吗?”祝弦音见驴车上都没有郁止坐的位置,不由皱眉。

“不担心。”郁止走之前特地跟守镇的士兵打听过,前些日子确实有人来找过人,听说这里闹疫病便离开了。

“我们可以慢一点。”

敌在前,他们在后,是个不错的机会,能很好迷惑他人的眼睛。

“可是师父,你走路不累吗?”祝弦音面露纠结。

郁止这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轻笑道:“不累。”

“不是还有你替我?”

祝弦音一笑,“也是。”

许是觉得祝弦音极有可能知道,郁止这两天都没有喝药。

很快,祝弦音便负担起了熬药的工作。

不愿郁止喝药的是他,可现在主动熬药的也是他。

说不清什么心情,或许在他心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药,而是一个象征,一种慰藉。

在喝药,仿佛意味着郁止还能好,还有希望,而非只能等死。

因而,在这事上,祝弦音格外固执。

郁止假装不知,只在每次祝弦音送药时听话喝下。

尽管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再喝这药也并没什么用。

许是因为躲开了那些不速之客,二人之后的路程格外平静,走过这么远,他们第一次抛开危险,放下一切,像是真正旅游一般,欣赏万物之景,享受悦耳之音。

他们在星空下的同眠,在风雪中相依,在火堆前和曲。

高兴时奏欢快的曲子,沉静时奏舒缓的曲子。

互吹萧笛,共创繁音,只要他们想,一片树叶,一管竹节也能成为乐器,奏响自然之声。

祝弦音从未这般快乐过,自来到这个世界后,郁止也从未如这般轻松过。

什么江山百姓,天下大义,什么生死之危,过往仇敌,都被他们遗忘到了天边。

“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祝弦音靠在郁止身边,望着烈烈火光感叹道。

郁止不语。

他放弃了说谎,有些事,心照不宣时,一切谎言都像是笑话。

他躺在铺在稻草上的被子上,枕着布匹,盖着棉被。

最近他有些嗜睡,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聊着聊着便没了声音。

祝弦音也不打扰他,只是将白日赶车的人换成了自己。

比起住在屋子里,祝弦音更喜欢露宿荒郊野外,虽然更开阔,他却觉得他们更紧密。

即便他们相拥而眠,亲密无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就像现在。

祝弦音睡在郁止身侧,只要一转头,便能轻而易举地吻上郁止的侧脸。

夜风无声,轻轻吹拂着火焰,隔着火光看去,似乎对面睡着的二人正相依相偎,再看不清其他。

也看不清,某人趁着对方沉睡,握住他的手,置于唇边,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不同的药香融汇,分不清你我。

祝弦音心中一叹,轻嘲一声。

我也只敢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