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出于他的私心,他把她安置在了单独的实验室里,让她没有机会和办公室的其他人接触。
但是这学期这招明显行不通,她正式搬到了研究生办公室里。最初可能还会因为和其他人不熟悉而很少打交道,但今天过后她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师妹,而是那么多人的师妹了。尤其是李师兄,他以为他平时偷偷献殷勤替她打扫卫生没人知道,但事实上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以前碍于他们不熟悉,没有人开这类玩笑。可是今天之后呢?她恐怕又会多一个不错的追求者。
想到自己既要防着蒋远辉,还要防着自己的师兄,景辰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叶涵歌听到他叹气,心里更加黯然,什么事情能困扰到他这样的人?明显不会是什么技术难题,所以能让他这么困惑的,又是感情上的事?
是了,今晚郭师姐也在。是郭师姐的出现让他又想起过往了吗?亏她还自恋地以为他一直在看自己,可能只是在看她们那边,结果被她不小心抓包而已。
如果是以往,她或许就这么让自己失望着,什么都不去问,但是今晚,或许是酒精给了她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叫他的名字:“景师兄。”
他闻言回头看她一眼:“嗯?”
她说:“可以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你说。”
“如果是你,要用多久才能走出上一段感情,忘掉之前喜欢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景辰的神色明显落寞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向前方,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我听景钰说,你一直有个喜欢的人。”他说。
叶涵歌的心跳倏地漏掉了一拍:“嗯。”
“他是什么样的人,能和我说说吗?”目视着前方说完这句话,他才转过头看她一眼。
她停下脚步和他对视,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这么不管不顾地告诉他,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别人就是你景辰啊!
可是想到他今晚的落寞,她又把告白的冲动生生忍下。
她想了一下问:“不如先说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我看你今晚好像不太高兴,和她有关吗?”
景辰看着她忽然笑了:“是啊,都是她惹的。”
叶涵歌心里不舒服,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景辰又说:“不过怎么你来问我了,不是我先问的你吗?”
叶涵歌有点赌气:“不想说就算了,咱们都别说。”
“随便聊聊,紧张什么?”
叶涵歌深呼吸:“我没有。”
片刻后,景辰又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叶涵歌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半晌才说:“他有喜欢的人。”
身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景辰说:“我也是。”叶涵歌起先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有喜欢的人。”
原本还在生他的气,但此刻听他这么说,她的心又蓦然疼痛了起来——替他疼,也替自己疼。
景辰说:“我听景钰说,他之前失恋了。”
“嗯。”
“你这表情……不希望他幸福吗?”
叶涵歌抬头看着他:“当然希望,如果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我一定会祝福他们。可惜不是,他很伤心。”
景辰回看她,还是那句话:“我也是,也不是。”
叶涵歌被他说得有点晕:“什么意思啊?”
“我希望她幸福,但我觉得只有我能给她幸福。”
叶涵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快要哭了,她真的要嫉妒那个被他爱着的人了。是郭师姐吗?她突然很希望不是她,不然以后的三年里,大家这么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己会被逼疯。
她问他:“她到底是谁,是我们学院的吗?”
“嗯。”他说,“你喜欢那人呢,也是我们学院的?”
“是。”
回答完这一句,叶涵歌偷偷观察景辰的神色。她盼着他能多问一句,但又害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然而他只是沉默着,心不在焉地沉默着。
叶涵歌的心情也荡到了谷底。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叶涵歌的宿舍楼下。
叶涵歌恹恹地跟景辰道了别,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他叫住。
景辰看着月色下那张素淡精巧的小脸,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早已暗潮汹涌。
后来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或许今晚就该对她表白,问问她对他是否有一点点喜欢,如果有,他们可以尝试着在一起。可如果没有呢?她会愿意继续把他当作朋友、师兄、闺密的堂弟来对待吗?他想了许久发现,哪怕她愿意,他也不愿意,正如他刚才对她说的那样——他希望她幸福,但他觉得能给她幸福的人只有他。
想到这里,他凝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说:“周四我要和老板一起去参加一个行业会议,在新加坡,已经订好了明天的航班。”
这事她之前听郭师姐提起过,不过那时候还不确定老板会安排谁去出这趟美差。现在看来,这种事老板果然还是会带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去。
叶涵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又不清楚他跟自己说这事的用意是什么。
景辰顿了片刻说:“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叶涵歌的心陡然狂跳起来,他会说什么呢?有巨大的喜悦似乎就在眼前,但她不敢拨开云雾去看个究竟,生怕看到的不是自己所想,最后空欢喜一场。
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声“好”。
景辰松了口气,对她说:“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信息学院和瑞典一所大学一直都有交流合作,当初景辰就是借着这个合作机会去的瑞典。除了学生之间的交流,教师之间也有相应的合作政策,比如他们学院每年会派一位教授到瑞典授课三个月,瑞典那边也会安排老师过来讲课。往年来的都是个四十岁的男教授,今年突然换了人,据说是个刚留校任教不久的女老师。
考虑到是第一次见面,林老师就给自己的两个女学生安排了一项任务——去给这位女外教挑一件见面礼。
自从去年圣诞节后,叶涵歌见到郭婷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郭婷谈恋爱后就很少再去实验室,二是叶涵歌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加之项目结题,没理由再去实验室。后来两人几次相遇,最多就是在食堂或者校园里远远打个招呼。
然而叶涵歌正式保研后,就和郭婷成了真正的同门师姐妹,以后不仅要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而且作为林老师“唯二”的女弟子,像今天这种事,以后她们肯定会经常遇到。
理智上虽然明白景辰对郭婷的感情或许已经是过去式了,但让她和郭婷两个人单独相处,她还是难免别扭。
早上起来,窗外的雨还没停,这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几天,使得金宁市的气温跟着骤降。往年此时还热得像蒸笼一样,今年这时候却冷得像秋天。
叶涵歌找了件稍微厚实点的一字领黑色连衣裙换上,在镜子前看了又看,总觉得胸前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点缀。
她打开抽屉就看到去年圣诞时景辰送她的项链,虽然那项链包装简陋,还有人家公司的标识,但她还是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把它戴出去,就像这些年她对他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存放着,不为外人道。可是想到一会儿要和郭婷一起出去,她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就想戴着这条项链去。
郭婷本身就是个比较冷淡的人,不说别的,叶涵歌和她有段时间没见面,再见时也一时间找不到话题。
两人坐上了去新街口的公交车。
不是早晚高峰时段,车上人不多,除了喇叭里的报站声,就是尴尬的静默。
叶涵歌正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就听郭婷突然开口:“你喜欢看小说吗?”
叶涵歌长长呼出一口气,两人总算不用尴尬地静坐了,所以此时见郭婷主动开口,她就很努力地配合着仔细想了想。
可惜她最后一次看小说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颇为认真地问:“《围城》算不算?”
郭师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网络小说你不看吗?”
叶涵歌想如实说从没看过,但是担心两人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中,硬着头皮说:“也看的,就是看得少。”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郭师姐似乎有点高兴。
万年不变的高冷女神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起伏,叶涵歌有点受宠若惊,然而她确实没看过网络小说,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类型,于是很机智地反问:“我都行,师姐你喜欢什么类型?”
这无疑问到了郭师姐的心坎里,一向少言寡语的郭师姐像是立刻切换成了其他人格,顿时滔滔不绝起来:“最近在某网连载的那本《豪门代嫁少妇》你看了吗?就是我比较喜欢的类型。男主从小在狼群中长大,所以养成了冷酷、阴狠、暴戾的性格……”
“等等!”叶涵歌打断她,“不是豪门故事吗?”
“对,他是全球首富的儿子,因为遭人迫害被人扔进了狼群。家族联姻让他娶女主的姐姐,结果姐姐死了,女主代嫁,男主认为女主抢了姐姐的一切,所以非常恨她……”
“等等!”叶涵歌皱眉,“男主不是冷酷吗?和姐姐不是家族联姻吗?”
叶涵歌怎么也没想到郭师姐的喜好这么诡异,跟她冷面女神的形象完全不符,不过好在接下来的时间总算不无聊尴尬了。
直到跨进商场的大门,两人才终止关于那个豪门故事的讨论。
叶涵歌征询郭师姐的意思:“你觉得送吉纳老师什么好?”
吉纳就是这次来授课的瑞典女老师的名字。
郭婷也不确定:“护肤品、香水,或者小首饰?”
说着,郭婷的目光停留在了叶涵歌的脖子上。叶涵歌起初没注意,后来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在看自己的项链。
郭婷说:“你这项链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经郭师姐这么一提醒,叶涵歌想到一种可能——上次去无线谷帮忙的人,除了景辰、曹文博,会不会还有郭师姐?如果她也去了,那她很可能也收到了合作公司的礼物,那么她觉得这项链眼熟就不足为奇了。
叶涵歌突然后悔把这条项链戴出来,如果郭师姐问她项链哪来的,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她和景辰的关系还不到名正言顺戴他送的首饰的地步,说出来就只是暧昧。可是暧昧过后呢?如果不得善终,那暧昧就成了笑话。
所幸郭师姐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两人又讨论回正题,决定先去首饰柜台逛一逛。
原本还只是随便逛逛,当走到一个柜台前时,郭婷突然拉住了叶涵歌。
叶涵歌回头,郭婷指着柜台里的一款项链说:“这不就是你脖子上的那款吗?原来是这个牌子的,我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年轻漂亮的导购小姐也看到了叶涵歌脖子上的项链,笑着说:“这是我们去年圣诞节推出的‘挚爱’系列的主打款,当时海报上的代言明星戴的就是这一款。”
郭婷喃喃道:“难怪呢。”
叶涵歌却有点回不过味来,不禁摸了摸躺在自己锁骨上的项链吊坠,想说这不是合作公司送的纪念品吗?
“你确定吗?会不会只是比较像?”她问导购小姐。
导购小姐笑盈盈地说:“不会的,我们家的商品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不信您可以拿下来我帮您看下,这是我们的限量款,每条吊坠上面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
叶涵歌愣了一下,摆摆手说:“不用了。”
这条项链她早已仔仔细细看过无数次了,吊坠下方的那串数字她记得,以前她还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串数字,不像年月日,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她很快又想到与这条项链的精巧设计很不相称的包装盒,难怪那包装盒那么粗糙,如今想来,不是包装盒过于粗糙,而是某人心思过于细腻了。
可是,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心中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随之而来的还有蠢蠢欲动的期待。然而她不敢由着这些情绪肆无忌惮地生长,只因为漫长的等待和沉默的注视,已经将她对他的喜欢雕琢成温润柔缓的溪流,这已成了她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却也让她习惯了不被回应。
她害怕期待落空后的怅然若失,也害怕自作多情被揭破后的尴尬困窘,然而她最怕的还是自己的失控。
纯粹的暗恋尚且是一个人的事,一旦对对方有了期待,就仿佛把一段感情的生杀大权交到了对方手中。结果只有两个极端——要么对方珍重回应,皆大欢喜;要么对方视而不见,全身而退,而自己粉身碎骨。
两人逛了小半天,最后给吉纳老师选了个香水礼盒才返回学校。
刚进校门,叶涵歌就接到了蒋远辉的电话。
蒋远辉问她在哪儿。
叶涵歌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如实说道:“刚进校门。”
“现在来实验室吗?”蒋远辉问。
“对,找我有事?”
“嗯,我在实验楼西边,你来时过来一下吧?”
叶涵歌觉得今天的蒋远辉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应了声“好”。
挂上电话,看到郭师姐疑惑的目光,叶涵歌解释说:“蒋远辉说他在实验楼西边找我有事,让我去实验室之前找他一下。”
“实验楼西边不就是一片空草坪吗?他在那儿干什么?”
叶涵歌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两人都不再说话,绕过校园中心礼堂,从西边的小路往实验楼走。远远能看到草坪的时候,却没看到蒋远辉。
此时附近人不多,但是偶尔有人从草坪对面经过,不过让叶涵歌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路过时好像都会似有若无地看向她们这边。
这情况让叶涵歌有点不安,回头再看郭师姐,女神自打进了校园后又变回了那个四平八稳、冷艳孤傲的样子。
待两人再走近点,叶涵歌总算明白其他人那种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源于什么了——此时原本空荡荡的草坪上竟然被人用玫瑰花摆出了一个桃心的形状,桃心中间也错落摆着花,勉强能看出是个“歌”字。
到了此刻,叶涵歌已经大概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打电话给蒋远辉,及时阻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再抬起头时,正看到草坪对面蒋远辉捧着一大束鲜花缓缓走向她。
“你不心动吗?他很喜欢你。”
问话的是身边的郭婷。
叶涵歌回过神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绝对不是心动的感觉。
郭婷却说:“其实比起景师兄,他或许更适合你。”
叶涵歌惊讶地看向郭婷,完全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说起景辰。莫非她早就看出自己对景辰的感情,或者对她和景辰的关系有什么误会吗?
然而此时此刻,她没时间也没有余力多想。
郭婷仿佛没有看到她吃惊地看她的那一眼,继续道:“我还是喜欢直接简单一点的人,一眼能看到底,让人心里也有底。”
所以,是谁不直接不简单?郭婷似乎意有所指。
不过叶涵歌无法完全赞同她的话,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对待感情很内敛含蓄的人,疾风骤雨固然痛快直白,但她就喜欢润物细无声的水到渠成。感情不是只谈在一起的那一刻,小心翼翼不断靠近的过程或是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的日常,同样令人难忘。
当然说到底,也可能只是她不喜欢对面的那个人而已,即便他在别人眼中千好万好,在她心里也只能是朋友。那种让她想要不自觉地靠近、试探、陪伴的人,多年前出现了,多年后也一直没有改变过。
原本空荡荡的楼宇之间,好像突然多出了很多人。叶涵歌抬头看,周遭几栋楼的窗户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很显然他们早就看到了楼下的“大动作”,在等一场浪漫的好戏上演。
而蒋远辉就是在这些人的注视甚至是哄闹声中,走到了她的面前。
“涵歌,从大一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非常喜欢你。我以为这么轻而易举的喜欢不会持续太久,但是我发现每跟你接触一次,我就会比上一次更加喜欢你。可是我一直搞不清楚你对我的感受,觉得你可能是慢热,也可能是干脆不喜欢我。我也为此很沮丧,想过放弃,但是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不试一试,我怕我以后会后悔。”他的声音很低哑,不像往日那样充满了朝气和自信。
叶涵歌静静地听着,这似乎是她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跟她说这么多话。
蒋远辉继续说:“我想了很久,在一起的两个人的感情本来就不可能都是对等的,总有人更喜欢对方多一点,为了你,我愿意做那个人。所以,如果你对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尝试一下?或许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叶涵歌垂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捧花,心里很难过——如果她此刻转身走开,那就是当着楼上楼下这么多人的面,把面前男生的一颗真心踩入尘埃中;可是如果她接下这捧花,那又违背了她的内心,还会将景辰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所以她不明白郭师姐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简单直接,不给所有人留后路。
她说:“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她把手里的礼物递给郭婷:“师姐你先上去,我晚点再来。”说完又对蒋远辉说,“咱们去东门那家甜品店吧。”
见蒋远辉颔首,她才转身往东门的方向走,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去接那捧花。
楼上有人叫好,大概是看到两人一起离开,以为蒋远辉告白成功了。但也有人迟疑:“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儿?”
有熟悉的人问刚才离当事人最近的郭婷:“叶师妹这是答应蒋师弟了?”
郭婷没有回答那人,回头看了眼草坪上被摆放成形的玫瑰问:“这儿没人管了吗?”
那人只是耸耸肩,表示并不关心,又去找别人打听消息了。
郭婷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她当初为了顺利完成毕业设计,主动提出帮助景辰追求叶涵歌,但是从她心底里说,她并不喜欢景辰那种遮遮掩掩的追求方式,总觉得不如蒋远辉够有勇气。所以和景辰的“合作关系”结束后,她也没打算告诉叶涵歌景辰早就喜欢她的事情。她不看好这种感情,毕竟有多少感情都是这样,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一个人自己坚持着,到最后都忘了自己在坚持什么,渐渐地,那份感情也就淡了。
本以为这就是景辰最后的结局,不过眼下来看,这一局却是打直球的那一方完败。
叶涵歌和蒋远辉在甜品店坐了没多久,两人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蒋远辉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
叶涵歌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从店里出来,叶涵歌照旧回实验室,蒋远辉则回了宿舍。
然而在叶涵歌回研究生办公室的路上,遇到的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看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有点说不清楚的暧昧。
叶涵歌心情有些烦躁,回到办公室后,习惯性地看向窗口的座位,依旧空荡荡的。她不由得庆幸,还好他在出差,不然让她烦躁的事情可能更多。而等他出差回来后,这事或许已经平息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低估了所有人的八卦热情。这事过去没多久后,学校BBS上竟然出现了关于这事的帖子,而且帖子迅速被顶上了“十大校园新闻”,连带着她和蒋远辉的照片都被大家发了上去。
再看评论,几乎是一面倒的“配一脸”“祝福”之类的话语,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事情真正的结果是什么,好像面对“又高又帅又痴情”的蒋远辉的“浪漫攻势”,她不接受就是不正常。
叶涵歌正头痛不已的时候接到了景钰的电话,她生怕景钰也误以为她真的答应了蒋远辉,连忙解释了当时的情况。景钰听完还安慰了她半天,让她不用担心蒋远辉。
有人理解她,她心情好了点,可是再对上实验室里有些人暧昧的眼神,心情又莫名烦躁起来。
她不想再待在实验室里给人指指点点,于是问景钰:“想不想去逛街?”
这种事情,以往的景钰从来没有拒绝过,但这一次,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说:“算了吧,等我考完咱俩去逛个够,这段时间曹文博盯我盯得可紧呢。”
自从景钰决定考研后,曹师兄只要有空就会拉着景钰去图书馆里自习,叶涵歌一天也见不到她几次。不过想到景钰如果能考上研究生,她们两人再可以继续这么厮混三年,她也跟着鞭策说:“那你还是好好复习吧,别辜负了曹师兄的一片苦心。”
叶涵歌的毕业设计至今还没有开题,所以即便在实验室,她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要做。
这大概是她中学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年,忙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就会不知所措。
所以当以前学生会时期的小伙伴发来活动邀约时,她干脆地同意了,事后一看,又悔不当初。
干什么不好,活动偏偏是爬山,上次在黄山时自己那体力,她还记忆犹新。
所幸这次爬的就是市内的紫英山,主峰海拔不过五百米。她大一入学时,辅导员组织的活动就是爬紫英山,以她这体力,上去下来最慢也就两个小时。
她又确认了一下活动日期,很好,是景辰回来的前一天。
这一次的登山活动,学生会那位组织者邀请了不少人,让叶涵歌很意外的是,郭婷和她男朋友也来了。
这还是叶涵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正面看到郭师姐的男朋友,长得不能说不好看,但远没有到能打动女神的地步,而且看着就不是那种长袖善舞很会说话的类型,搁在追求郭师姐的男生当中一点都不起眼,更没办法跟景辰比——不管是不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吧,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但叶涵歌也理解郭师姐,感情这东西,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开始的时候,叶涵歌的体力还跟得上,一直和郭师姐并排往山上爬。她那男朋友就跟在她们身后,帮她拎着包,偶尔给她递一下水,话很少,没什么存在感。
郭师姐问:“BBS你看了吧?”
想到这事,叶涵歌就犯愁,也不知道远在新加坡的景辰知道了没有,但就算不知道,想必也隐瞒不了多久。回到实验室后,就算他自己不上BBS,或许也会有人无意间提起这档八卦,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景钰这个八卦之王。
叶涵歌心情不佳地“嗯”了一声。
郭师姐看她一眼,然后说:“所以那天你还是拒绝蒋远辉了?”
叶涵歌没有掩饰,因为难得有人还算理智,能拨开浓雾看到真相。
“他挺好的,但我不喜欢。”她坦白说。
郭师姐沉默了片刻,接下来说出的话吓了叶涵歌一跳:“所以你还是喜欢景师兄喽。”
心事被这么轻巧地道破,叶涵歌除了吃惊之外,还有碍于郭师姐和景辰的“关系”而一股脑涌上的尴尬和愧疚。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大概是担心郭师姐早就洞悉了一切,对她和景辰有误会,那她的罪过可太大了。
郭婷挑眉:“你不喜欢他?”
叶涵歌挣扎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身后跟着她们的沉默男生,想想又觉得事已至此,郭师姐应该不会再把过往的事情当回事,更何况她喜欢景辰也不是什么错事。
想到这里,她六年来第一次对旁人坦白自己的感情:“是的,很喜欢。”
郭师姐点点头,并不意外:“我就说嘛……”
叶涵歌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他也喜欢你?”
当那种满怀期待不断反复推敲的猜测,终于被另一个人证实后,她的第一反应依旧还是不敢相信和再次确认。
“你说谁?”
郭师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她说:“就看在我顺利完成毕业设计也有景师兄一份功劳的分儿上吧。”默念完这句,她抬头对上叶涵歌的目光,叹了口气说,“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是考试型的,也就是说每次成绩挺好,但我对咱们专业这些东西真的不感兴趣,也搞不懂。可是老板对我寄予厚望,给我的毕业设计题目比普通本科生的要难。”
叶涵歌不明白这些事情和景辰是否喜欢她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耐心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郭婷继续说:“我和实验室的那些人不熟,他们好像都挺忙的,我的毕业设计开了题,但是一直没进展。”
叶涵歌有点不解,这种问题有景辰在,还算是问题吗?难道是景辰没发现郭师姐的难处?
郭婷却突然看向叶涵歌:“直到你来了我们办公室,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景师兄喜欢你,而且对你们的关系束手无策,所以我就跟他做了个交易。”
郭婷把去年跟景辰说的话又和叶涵歌说了一遍。
叶涵歌不敢相信,所以那天她赶到实验室发现的“秘密”,其实不是景辰和郭师姐有暧昧,而是郭师姐在和景辰谈交易——她帮他追求叶涵歌,他就帮她完成毕业设计吗?
她脑海中一下子涌入太多可疑的画面,他说实验室里的同门们有一起吃午饭的习惯,现在她也是他实验室的同门之一,知道大家根本没这习惯,当时她只当他是想借机邀请郭婷,但他其实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
还有去年的平安夜,她以为他因为郭婷名花有主,那个“主”不是他而伤感难过。如今想想,暗恋多年的人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他当时表现出的伤感难过是不是太不深刻了?尤其是那天晚上,他还借口路滑牵过她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刚刚失恋的人会做的事。
还有郭师姐,她不是个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所以看到她和景辰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微妙的表情,她当时只觉得她是在不高兴,如今想来,怎么不会是意外发现了别人的秘密后的吃惊呢?也或者是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后的了然。
叶涵歌觉得脑仁有点疼,时至今日她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推测出景辰喜欢的人是郭师姐的。
她仔细回忆着……好像也就凭着郭师姐是南城人这一条。至于在她看来的那些他对郭师姐的不同之处,比如她第一次来实验室时穿得略单薄,结果被他提醒,可郭师姐穿什么都可以,如今想来,不关心可不就是穿什么都可以。而他提醒她或许只是想告诉她实验室冷,叫她多穿衣服……
她不由得又想起暑假时他们一起逛高中校园的情形。
多年前,她为了多看到他几次,参加了寒假补习班。她记得每逢下课,走廊里就挤满了出来“放风”的学生,那么多人中,他竟然总能看到她。他说起这话时,她没多想,现在想来,没有特别的关注又怎么会从人群中看到她?也或许,他坐在门口本来就是为了看她。
至于在图书馆里他坐在她以前常常坐的位置上,那更不会是巧合了,他一定早就发现她总是在那个位置看书。所以当初他们两人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位置上,究竟是谁更目的不纯?
还有他假借着合作公司的名义送她的圣诞礼物……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笨拙地把那条项链塞进了合作公司定制的礼品盒中。
他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太多了,此刻都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几乎冲垮她埋藏在内心深处那时隐时现的自卑,让她快要感动得落下泪来。
原来当初自以为丝丝入扣的推理猜测,其实都是她的不自信。所以说真正被他喜欢了六年,让他放弃斯坦福回国,他想带着一起去看烟花的女孩,其实是她?是她叶涵歌!
亏她还傻傻地自我折磨着,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出的悲情故事中不可自拔……
她突然很想跟他说说话,拿出手机才想起来,他人还在新加坡。
郭婷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先往前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叶涵歌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我正好有点累,歇会儿再爬,你们先走吧。”
郭婷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天说:“那好吧,看样子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你也别太磨蹭。”
就在前一天,景辰收到了景钰甩给他的BBS链接,看着帖子里那空前绝后的表白场面,从来没想过红玫瑰会有这么刺眼的时候。再看好事者们贴出的她和蒋远辉看似很登对的照片,还有那些无聊的祝福,他前所未有地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多年前他姐生日聚会上她发现吻错了人后说出的那句“怎么是你”,带给他的伤痛都没办法和现在比。
怪谁呢?
所以原本老板开恩,让他在外面多玩一天的,但他还是在会议结束后就订了返回金宁的机票。他在会议结束的当天半夜登机,又在香港转机,折腾了十来个小时,第二天飞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他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给叶涵歌发了个微信:“在干什么?”
没人回应,这更让他不安,巨大的挫败感从前一天起就始终笼罩着他。
六年了,他最终还是把她弄丢了……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甚至没有回宿舍去放一下行李,就直接去了实验室,希冀着能在那里看到她。虽然还没想好要跟她说什么,但只要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就能稍稍安抚他焦躁不安的情绪。
可惜,她的座位空空的,看样子也不像是刚离开的样子。
有研一的师弟进门看到他,一脸的错愕:“师兄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明天晚上才能赶回来吗?”
景辰没有回答师弟的问题,而是指着叶涵歌的空座位问:“她人呢?”
“你说叶师妹啊?这两天都没见到她。”话说到一半,师弟似乎想到了什么,朝他暧昧地笑笑,“大概出去约会了吧。”
师弟的笑容和说出来的话无疑都狠狠刺痛了他,原本无法引起他丝毫关注的事情此时也清晰了起来——他忽然想到郭婷似乎也是在谈恋爱后就不怎么来实验室了。
看看,她旁边的位置就是郭婷的吧?也没有人,难道她们女孩子都这样,谈了恋爱就没有自我了吗?非要跟对方黏在一起才算安心吗?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整颗心可以酸涩成这样,几乎夺走他的理智。
“师兄,你找叶师妹有事?”师弟看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
景辰摆摆手,离开了实验室。
她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
每个问题都反复煎熬着他,理智告诉他知道了答案也徒劳无功,感情上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深刻地体会到——原来失控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拨通了景钰的电话,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多此一问:“她和你在一起吗?”
景钰很快明白过来堂弟指的是谁:“我在图书馆呢。你是问涵歌吧?我听她说今天要去爬山。”景钰说完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你提前回来了?”
然而问完之后,回答她的却是“嘟嘟”的忙音,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景钰撇撇嘴:“过河拆桥的小兔崽子!还好有人替我收拾你!”
她去爬山了,和蒋远辉吗?果然刚在一起就立刻去约会了……
说好的,他出差回来有话对她说的……他喜欢她六年了,而她连几天都不愿意多等他。
景辰觉得很委屈。
拿出手机来,明明知道不应该,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拨通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电话过了许久才被接通,几乎将他最后一点理智都耗光了。
所以电话一接通,他就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你不在实验室?”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点蒙,半晌才说:“我在爬山。”
“一个人在爬山?”
“不是,和朋友。”
景辰正酝酿着怒气,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近,看到他和他手上的行李箱,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哟,师兄你这是要出差还是刚出差回来啊?”
景辰回过神来,叶涵歌在爬山,蒋远辉这家伙却出现在了他面前,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两人没有一起去爬山。
这个简单的认知带给他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他简直比当年拿到D大的录取通知书还要高兴。
景辰没回话,蒋远辉也不生气:“哦,对了,我也打算报考林老师的研究生,刚报了名,这段时间可能还有问题要请教师兄你。”
说完也不等景辰回话,挥了挥手道别离开。
景辰却不由得又皱起眉来——他记得蒋远辉是打算选择信息安全专业的,怎么突然决定学微波了?还要报考老板的研究生,这说明什么?
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电话那边叶涵歌见景辰突然不说话了,以为是信号不好,又“喂”了一声。
景辰回过神来问:“在哪儿爬山?是紫英山吗?”
“嗯。”叶涵歌很快意识到一个可能,“你提前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
叶涵歌没有去问他为什么会提前回来,直觉告诉她,或许和她有关。
他说:“你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
“好。”
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也不管他此时过来要做什么、说什么,反正她也想见到他,立刻,马上!
挂上电话,叶涵歌望了眼山顶的方向,突然又觉得双腿充满了力量。她加快脚步朝山顶爬去,而此时天色比刚才更加阴沉,很明显,一场风雨正在酝酿着,就是不知道是瓢泼大雨还是和风细雨,自然也不好预估会持续多久。
景辰把行李放回宿舍就下了楼,想叫辆车过去,但迟迟没人接单,正好有班直达紫英山的公交车迎面驶来,他没多想就上了车。
车上的人不算很多,但不巧遇到一帮附近中学的孩子。今天是周末,这群孩子或许刚结束了什么活动,此时都很亢奋,叽叽喳喳个没完。
景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刚才没有和叶涵歌约好具体见面的地点,等她下来恐怕还要等上一两个小时,他上去找她明显最快。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想给叶涵歌发个微信,让她找个地方坐下来等他,这时候才发现车子进入了某研究所工业园区,手机的4G信号消失了,预计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电话应该是可以打的,但周围太吵闹,他不愿意。
他只好用比较原始的方式,编辑了条短信给她:“你下山时会路过天文台,在那儿等我就行,我上去找你。”
短信编辑好发出去后,他依照习惯又确认了一眼,而这一确认,他整个人呆住了。
在这一条信息之前,原来两人还有过短信联系——虽然现在大家习惯用微信,但这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些聊天内容。
一年多前的某天下午,她发信息给他:“我到你楼下了,快下来吧。”
他回复了对方三个问号。
而在那之前一个多月的某一天,她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你很久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命运的大手狠狠握住,让他有一瞬的呼吸困难。
他看着那几条信息发来的日期,仔细回忆着那个时候自己的状态,某些隐秘的过往,关于少女晦涩的情感,好像就此被掀开了一角。
她到南城上大学以后换了号码,因为当时两人几乎还算陌生人,加之那时候他突然出国,所以没有她的号码。不过因为有景钰在,他并不担心就此没有了和她的羁绊。
怕景钰起疑,他很少直接问起她的事情,很多时候是旁敲侧击引导着景钰去说,也故意把一些希望她知道的关于自己的情况透露给景钰,比如他刻意在微博上表现出来的,他一直单身。
景钰这嘴大的特点,让她不能成为他追求叶涵歌的助力,但也无意间在两人之间传递着彼此的消息,虽然偶有偏差。
这给他一种错觉——她就像他放出去的风筝,看着远,但只要那根风筝线还握在手中,他就不怕把她弄丢。
所以他原本想等学业的事情处理完,他在美国安定下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告白的,哪怕两人谈一段异地恋也好。直到那年冬天,他先是在电影院门口看到她和蒋远辉买了爆米花,打算一起看电影,后来又在景钰的生日聚会上被她当作另一个人,他才意识到,自己过往的想法何其自负可笑,他握在手里的这根线就快断了。
过完年再回到美国后,他就做了个在别人看来算得上惊世骇俗的决定——他要回来,回到她身边来。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如他见过的蒋远辉,要说差,就差在近水楼台这一点上。
说实话,回来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统统没有考虑过。
所幸回国后他从景钰那里得知,她还是单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和跟她一起看电影的男孩子在一起,但在他看来,这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当然这是后话。
然而在那之前,在谁都不知道他偷偷回国的那段时间里,他完全没想到叶涵歌会发信息给他。
她发给他的第一条,就是她说喜欢他很久了的那一条,他记得自己看了一眼,甚至没有过脑。他断定那不是叶涵歌,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叶涵歌有个暗恋了很久的人,那人不是自己。而且他以往也会不时收到一些类似的表白短信,想必这条也是来自某些已知他回国的同学。
至于她发给他的第二条,他更没有多想,看内容就知道是对方发错了。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那之前,对方还给他发过信息。不过那天他因为不愿意带本科生做可重构天线的项目,和曹文博起了点争执,毕竟刚进入大三的本科生在他看来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如果是女生就更麻烦了。但是碍于老同学的面子,老同学又搬出了老板这座大山压他,他不得不屈从,可是心里很烦躁,竟然对一条发错了的信息也回复了过去,不过态度不好,就几个问号。
这事都过去一年多了,他有点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一直都没发现。他不由得又想起叶涵歌进入项目组后,他要她电话,她一而再再而三找借口糊弄他的情形,她也怕被他发现吧?尤其现在短信几乎变成各种商家的骚扰工具后,熟人之间几乎丢弃了这种联络手段,这就成功地让她小心翼翼地躲藏了一年之久。
景辰突然有了个猜测,或许她对他表白的那一条不是她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或许在那之前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他没有看到。
叶涵歌收到一条短信,是来自景辰的,他让她到天文台那里等他。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发短信来联络,不过当她看到一年前发给他的那些信息时,她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认命般的甜蜜和对未来的期待。
随着她一步步走到山顶,头顶上的云层好像更加厚重了。她看了眼山下,紫英山不像黄山,有多么瑰丽壮阔的风景,但站在高处的那一瞬间,一览众山小的冲击力还是让她顿觉眼前明朗,心境开阔。
紫英山的进山口和出山口不在山的一侧,人们通常从山的南侧上山,登顶之后从天文台所在的一侧下山。
景辰却直接来到了下山口,逆着人流而上,直奔天文台的方向。
此时天色已经很昏沉了,游人们也意识到风雨渐近,都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景辰甚至看到了郭婷和其他几个眼熟的校友,但郭婷对于在这里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告诉他叶涵歌还在后面。
景辰加快脚步往山上爬,当他能看到天文台的时候,已经有大滴大滴的雨点从天而降,而且可以预见这雨势还会更大。
他掏出手机打给叶涵歌:“你在哪儿?带伞了吗?”
叶涵歌非但没带伞,穿得也少。已经10月了,她就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刚才被雨水打湿,此刻黏在身上汲取着她身上的热度。
“我在天文台的围墙外。”她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沉稳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发抖。
景辰一边继续往山上走,一边问她:“淋雨了吗?周围有避雨的地方吗?”
叶涵歌看了眼自己脑袋顶上那多出来的窄窄的屋檐说:“暂时有。”
“打开微信位置共享,我马上就来。”
十分钟后,景辰在天文台的一处墙外找到了叶涵歌。
天文台的外墙很古朴,连带着大门也是,有匾额,匾额上还有大大的屋檐。因为休息日的缘故,此时那扇门是关着的,景辰赶到的时候,叶涵歌正靠在门上望着天空中的雨幕瑟瑟发抖。
此时他也被淋了个半湿,快步冲到了她身边。
叶涵歌只觉得眼前一花,伴随着一阵凉风,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他。
她抬起头打量他,可能因为开会需要的缘故,他穿了件白色休闲衬衫,衬衫前襟的一侧有不规则的黑色几何图案,加之他搭配了黑色休闲长裤和白色运动鞋,倒是一点都不显得商务,算是有点正式又休闲的风格。不过因为淋了雨,他的头发微微湿润,泛着黑亮的光泽,而衬衫的肩膀处还留有斑驳的水渍。
这样的他突然闯入她的视线,在这孤寂的雨声和微凉的山风中,就像一个有点狼狈的贵公子。
叶涵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一颗少女芳心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
叶涵歌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点什么,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怕眼神泄露太多情绪。还好周遭有雨声,成功掩饰住了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果不其然,在景辰出现以后,刚才的毛毛雨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
此时的紫英山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山,只有他们两个迷路的旅人被滞留其中。
叶涵歌享受着这一刻两人只有彼此的暧昧感,悄悄等着他先说点什么。景辰却完全不像电话中她感受到的那般急切,这时候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大雨,脸上神情淡然,让人揣摩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涵歌一个喷嚏打破了周遭的静默。
景辰立刻从雨幕中收回视线,看向她:“感冒了?”
叶涵歌搓了搓手臂:“应该不会这么快……”
然而还没等她把那个不确定的“吧”说出口,就感到眼前光线一暗,紧接着某人俊朗的眉眼在眼前放大,伴随而来的还有额头上那温热的触感。
叶涵歌怔怔地张着嘴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然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对方却已经重新站好。
叶涵歌仔仔细细回忆着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是在用他自己的额头试她的体温吗?
似乎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大惊小怪,他瞥她一眼问:“试体温不都这样吗?”
是吗?原来别人家试体温都是这样?她感到自己过往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不是可以用手的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景辰面不改色:“我手凉,摸什么都觉得热,能测出什么来?”
“那也不能……”叶涵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不能什么?”
刚才那一瞬,他突然靠近她,那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刻离一个异性那么近,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近到呼吸交缠,近到她以为他要吻她……
再想想刚才自己的反应,简直像个傻子一样,说不准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渴望,肯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喜欢她好多年了吗?那为什么不肯说,宁肯让她误会,看她笑话,看她在他为她制造出的泥潭里挣扎,而自己则是干干净净地站在岸边,连裤脚都没有弄脏一点。
叶涵歌有点生气,也有点泄气:“没什么,反正我觉得不好,男女之间难道不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吗?说什么试体温,回去有体温计和医生,在这里就算试出我发烧又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这一次大概是丢人丢大发了。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身边的人突然叹了口气,几乎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场景再度发生,但是不同的是,这一次感受到他体温的不是额头,而是嘴唇。
她意外,原来一个人的唇可以这么柔软,带着点微凉的触感,让人清醒又让人沉沦。
可是他没让她沉沦太久,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但他没有离开她太远,他始终保持着和她呼吸可闻的距离,用近乎痴迷的眼神望着她:“其实这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早在很多年前就想对你做的事。”
叶涵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敢确定那些字组成的句子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而他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那笑声很低沉,与以往不同,可能因为两人距离太近,她觉得似乎是从他的胸腔中传出的。
他说:“你那是什么表情?”
叶涵歌能从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潮红的脸,却也看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
他又说:“那么,再来一次好吗?”
不等她回话,他就当她默认,直接吻了下来。
与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一次他吻得缱绻,极有耐心。她感到那柔软又微微发凉的唇在她唇上小心描摹着,而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浑身上下所有的感知细胞,都放在了两人肌肤相亲的地方,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包括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忍了多久,意识到不妥而习惯性张嘴喘气的刹那,却又让他长驱直入,被他带着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她,而下一秒又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此时的她早已被吻得气息不匀,他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如果不是被他拥在胸口处,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她几乎要怀疑这人根本没有动情。
她感受到他的下巴微微蹭着她头顶的头发,像是无声的安抚。
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聚集在唇上那一点的血液终于流淌开来,僵硬了许久的四肢百骸终于苏醒。
周遭的风声雨声重新入耳,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回抱住他。
就在两人相拥的那一刹那,她分明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战栗了一下,转瞬又放松下来,将她抱得更紧。
叶涵歌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景辰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略微停顿了片刻说:“具体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就在你高一那年的那个冬天吧。”
是巧合吗?竟然跟她喜欢他在一个时候。
叶涵歌问:“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