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门的存在一直是特殊且备受瞩目的。
既拥有不一般的权利又能直达天听, 有官职在身的人几不敢得罪明镜门,更不会忽视明镜门的一切动向。
徐阔负责统领明镜门,亦从来都是一举一动引人关注。
他重伤昏迷的消息迅速传遍邺京的官宦府邸。
起初收到消息, 不少人对此半信半疑,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大肆意敢对徐阔下此毒手。
但这些怀疑没过两天便消散了。
两天时间, 为借机示好并一探虚实去徐家探病的有不少,被接待的不多, 只并不都与徐家关系交好。而那些被接待的人, 都亲眼见到徐阔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
除此之外, 皇帝陛下曾派身边的大太监到徐家去过问情况。
之后派去数名太医, 这些太医据说日夜守在徐家、守在床榻旁,变着法子帮徐阔续命。
舒家与其他人一样得知这个消息。
连老夫人都把舒瑾喊过去问话,关心徐阔的情况, 又让舒衡和薛念兰这些日子多看顾一些徐家。
舒衡公务繁忙, 抽不开身,薛念兰便本是要与舒瑾、卫灵儿一道去徐家探病。未免叨扰,不打算带舒凯与舒静怡等人,只舒静怡得知消息后,央着要同去。薛念兰念着她是关心徐嘉敏,且徐嘉敏往日待舒静怡也算得上亲近,临出门时, 最终将她带上。
舒静怡十分乖巧跟在薛念兰和卫灵儿的身边。
桑夫人和徐嘉敏负责接待的她们几位女眷,看着桑夫人和徐嘉敏一个比一个憔悴, 她也禁不住眼睛湿润。
“嘉敏姐姐……”
舒静怡拉着徐嘉敏的手, 想安慰她,没能说得出一句话,先流了泪。
徐嘉敏的性子也不是会安慰人的。
舒静怡更不好意思让徐嘉敏反过来安慰她, 索性避到正厅外去。
“我去看看怡姐儿。”
眼见舒静怡躲到别处去哭,卫灵儿对薛念兰、桑夫人与徐嘉敏说过一声后,追了出去。
才走到廊下,见十来步远的地方,哭着从正厅出来的舒静怡遇到舒瑾和徐庭耀,被他们拦下在那里,卫灵儿朝他们走过去。走得几步便听见徐庭耀正问舒静怡说:“静怡妹妹怎么哭成这样?”
被关心的舒静怡愈发羞窘,支吾着说不出话。
卫灵儿快步走过去,和徐庭耀互相见过礼道:“怡姐儿是想到义父遭奸人所害,心里太难受。”
在徐家,卫灵儿便称徐阔为义父。
她一面说一面递帕子给舒静怡,让舒静怡擦一擦脸上的泪。
徐庭耀闻言,又看一眼哭成泪人、低下头去的舒静怡。
舒静怡生怕徐庭耀反过来宽慰她,连忙抽噎着说:“庭耀哥哥,我就是心里难受,你让我自个哭一会儿罢。”
徐庭耀心知自己父亲会没事,见舒静怡伤心,反倒有一些不忍。
他斟酌着与舒静怡道:“我相信父亲不会有事的,静怡妹妹可也相信?”
舒静怡忙点头:“我自然相信。”
“徐伯伯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没事。”
徐庭耀又说:“那你别太伤心,我们也都无事,你别太担心。”
舒静怡乖乖点头。
徐庭耀比她这个哥哥更先一步关心起舒静怡,舒瑾一时没有开口。
这期间,舒瑾已走到卫灵儿的身侧。
此时廊下的四个人里,唯有舒静怡是不知情的那一个。
他们其余三人对徐阔不会真的出事心知肚明。
卫灵儿注意力一直放在哭得惨兮兮的舒静怡身上,蓦地被人勾了下手指。
她微愣之下望向舒瑾,又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舒瑾的注意力不怎么在舒静怡身上。
从卫灵儿走到他近前开始,他视线便落在卫灵儿身上,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半是藏在衣袖下,露出修剪得齐整的粉白指甲,圆润可爱,只想捏一捏。
于是不安分的举动换得卫灵儿横过来的一眼。
舒瑾当着徐庭耀和舒静怡的面这般不正经,她并不好直说,唯有横一眼舒瑾,将手抽回来。
舒瑾微弯了下嘴角,倒不再乱来。
那边徐庭耀已安抚过舒静怡,他恢复正经的模样,对舒静怡道:“怡姐儿宽心些,陛下派了太医守着,不会有事的。”
舒静怡再次乖巧点头。
当下又有徐府的管家匆忙寻到徐庭耀说:“少爷,蜀王世子登门了,说是前来探望老爷。”
蜀王世子,刘密。
廊下四个人在听过徐府管家的话之后,注意力都被引过去。
有过刘密声称要迎娶卫灵儿而卫灵儿最终嫁给舒瑾的那一桩事情在,即便刘密曾携礼登门祝贺,他之于舒家众人而言,仍是一位有些敏感的人物。这种敏感在于他与舒家之间并未真正消除的嫌隙。
舒静怡一下止住泪,紧抿着唇。
卫灵儿亦偏头看向舒瑾,而舒瑾悄悄又捏一下她的手,这次是安抚。
只是,刘密毕竟是蜀王世子,特地登门拜访,没有把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让舒瑾他们先过去正厅,徐庭耀随管家去见刘密。
舒静怡皱皱眉:“怎得偏是今日?”
卫灵儿拿过被她攥在手中的帕子,替她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说:“怡姐儿不必在意,我们去正厅吧。”
舒静怡颔首。
卫灵儿、舒瑾与舒静怡便回到正厅。
对于刘密这个人,卫灵儿如今更多的始终是担心他会为难舒瑾。
方才她会去看舒瑾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是在徐府。
她不认为刘密会在徐府乱来,但如同舒静怡所说,怎么偏偏是今日?
不能不叫人怀疑刘密故意为之。
而故意如此,便是另一种隐秘的挑衅与威压,印证他此前登门贺喜的举动并无多少的诚意。
卫灵儿的想法在两刻钟过后得到某种层面的证实。
因为刘密得知舒瑾与卫灵儿在徐家,专门到正厅与他们“打招呼”。
刘密从外面迈步进来,目光便在卫灵儿身上停留几息时间。
他这样全无遮掩的举动落在正厅里其他人眼中,难免叫人觉得他不死心。
坐在卫灵儿身边的舒瑾当下站起身,挡在卫灵儿面前,拿自己的身体阻隔刘密视线,与刘密见礼的同时淡淡道:“见过蜀王世子。”刘密移开视线,正厅里的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与刘密见礼。
刘密说:“今日本是来看望徐大人,得知薛夫人与舒瑾兄也在府上,特来打个招呼。”
他又去看桑夫人,道,“也请桑夫人莫太难过,有陛下派来的太医们在,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好徐大人。”
桑夫人低眉说:“陛下仁慈,我们徐家上下皆心中感激,必心存信念,耐心等待老爷好起来。”
“也多谢世子殿下关心。”
刘密只来说得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临走之前,他目光又一次落在卫灵儿身上,虽一眼之下收回视线,但眸中似含着奇异之色。
卫灵儿心底亦生出怪异之感。
旁人或不清楚,然而她与舒瑾都明白,刘密从来不是真心要得到她。
那么,他为何要这般?
像有意让人认为,他对她藏着掠夺之心一样。
在徐家并不方便谈论这些。
待回府路上,尚在马车里的时候,惦记这桩事的薛念兰已安抚卫灵儿说:“灵儿不要害怕,不管怎么样,你与大公子乃陛下赐婚,那蜀王世子也不敢做什么。”
薛念兰只知此前蜀王世子此前有意求娶卫灵儿,不知其他。
故而有这样的话。
舒静怡和薛念兰的想法差不多。
她亦对卫灵儿说:“大嫂,没事的,不要理会,也无须放在心上。”
卫灵儿接受她们的安抚与宽慰,到底未把心底真正的担忧说出口,以免让薛念兰和舒静怡跟着伤神。直到回府,与舒瑾回到扶风院,她与舒瑾说出心中的疑虑。
虽然此前卫灵儿猜测过徐大人受伤可能与刘密有关,但这无碍刘密登门。
所谓的探病,可以是亲眼确认消息为真。
独独他在正厅里的举动透着诡异。
卫灵儿把所想说与舒瑾听,沉吟中又问:“倘若他的举动有所目的,难道是想激怒大表哥吗?”
舒瑾道:“在我和徐庭耀那一日查到的线索中,隐隐确有指向他的证据。或许,他是认为我即便猜测到他身上也奈何不了他,想要激怒我,让我做出什么失态举动,从而寻机抓住我的把柄。”
口中这样与卫灵儿说,却也不是真的这么想。
他心里存着另外一种猜测,乃刘密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进而忽略什么事。
刘密似挑衅的举动,会让他们下意识认为刘密想要对他或卫灵儿做什么。
生出这种想法,无疑最为关注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平安。
但若刘密目的根本不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那么,当他们只注意到这些,或他们其中一人当真遇到危险后,那个真正的目标,会被他们轻易忽略掉。
可他未完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他也没有着急要说与卫灵儿听。
舒瑾抛出的几句话依然使得卫灵儿陷入沉思。
前两日她才与舒瑾说万事都要小心,未曾想麻烦这么快找上门。
刘密之举,分明意在扰乱他们心智。
无论放不放在心上,说不定他都达到目的——若掉以轻心,他可趁隙而入,若小心翼翼,又成他眼中的笑话。
他……
卫灵儿想到这里,顿一顿,与舒瑾道:“大表哥,有没有可能,他便是要我们心神不宁?”
“目下在所有人眼里,徐大人出事,陛下也不可能不派人着手调查其中因由。未免牵连自己,按理,都该谨慎行事,可他怎得还偏要如此?”卫灵儿拧眉细想半晌,又说,“但我们心神不宁,事事小心谨慎,对他有何益处?他总不会单纯想看我们笑话?”
“除非——”
“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与一个非常重要的、必须达到的目的。”
这般猜测与舒瑾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而当舒瑾深想两分,从自己师傅想到卫灵儿,想到舒家每一个人,再想到卫昭时,不由记起他与徐阔有过的一番交谈。
那些话,他时至今日依旧不曾说与卫灵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