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桐只能道:“中贵人见恕。下官是半路当这个将军的,实在不谙朝廷的规矩,等官家接见时,定当向官家当面请罪。”
他想了一夜,暂时还不能与官家闹翻,不仅为自己,也为晋王、沈氏等其他人。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去了宫城,按着规矩递上书求见官家,因着职品低,又是武将,没有资格参与朝会,所以在群臣等候的文德殿外值廊坐候。
这日不是朔望,没有大朝,参加朝会的群臣和各部的官员吏员在文德殿值廊里翘腿而坐,喝茶吹水,等候着大臣们的朝会结束,下来给各部传达任务,或由皇帝在侧殿转对、轮对、引见①等。
高云桐喝了半杯茶,冷眼打量着来往的人色,他以往在太学读书,偶尔有跟随大臣参与经筵的,对朝臣略识得一二,很快就认出了有几个原就是朝臣,侥幸躲过了靺鞨对汴梁的大劫,如今又披上衣冠继续在朝了。
倒是昨晚那位内官,来值廊传旨时恰看见他,于是完成自己的事情之后,特为到高云桐身边笑着问候:“高将军,今日递书求见了?官家下朝会之后估计很快要召对呢。”
他说完就匆匆去了,而旁边一道等候的几个官员对他注目了一会儿,终于有上前打招呼的:“您就是在河东率领义军打败靺鞨太子的高嘉树高将军?”
高云桐矜持笑道:“正是在下。”
围过来好几个人和他见礼:“久仰高将军大名!今日在此见到!”
还有那几个本来就在汴梁任官的,更好套近乎:“高将军真是太不容易了!投笔从戎,和班定远(班超)一样身立奇功啊!”
“可不是!高将军高风亮节,某早有耳闻!当年弹劾章谊那叛贼人都畏惧他手掌平章事的权柄,又是前一位官家的佞幸之臣,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唯有高将军当年以太学生的身份弹劾他,真正是钢筋铁骨!”
高云桐笑了一会儿,顺着意道:“可不,章谊的混蛋行径,当时有几个人敢直言?也就是我后生小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罢了!”
“高将军今日回京陛见?”
“河东局势究竟如何呢?”
……
高云桐从容道:“河东局势现在极其关键,因为往来书信都要绕道洛阳,实在等不及,所以高某亲来汴梁向官家汇报。现在与靺鞨胶着,实在是一招胜而全局可定,但也是一招败而全局溃。”
他不疾不徐说着,河东现在的局面、义军的长进、并州的坚守、靺鞨的内斗、遗民的盼望、民心的向背……所闻者时而咋舌,时而点头,时而叹息,时而掩涕,他周围的人越围越多。
凤震散了朝会,到侧殿喝了一盏“团龙”,花白的胡须翕动了两下,漫不经心问身边的宠宦:“那高云桐果然来了?”
“来了。不过……”欲言又止的。
凤震斜眸道:“怎么?”
“官家晾着他,他却并未见畏惧。”那宦官道,“这会儿和一群官员聊得入港,大家都被他的话题吸引了。”
凤震问:“他聊些什么?”
“聊得可多。刚刚奴去听,正在讲河东的民心,说遗民们盼望王师北定中原,收复山河,盼得可苦!”
凤震冷哼一声:“谁不想北定中原、收复山河!但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靺鞨军队‘掳人如虎,使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两国交战这几年,百姓流离,创痛剧深,七哥及后妃帝姬被掳北方苦寒之地,直是我做兄长的心中至惨至痛之事!然而群臣与愚民哪里懂得其中的艰难!他们以为喊一句‘打’,就一定能打赢了么?铁浮图和拐子马横行四处,连如此强悍的北卢都不敌投降,我朝多年未战,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悠悠啜了一口茶汤:“所以,不能听信愚民和宋纲那些固执蠢材的意思。要先谋汴梁、洛阳、并州之保全,再进而谋河东河北,即便划河而治,也是古来早有的定数。倘犹能以和议而结束战事,如当年发岁币于北卢,保百年之平安,岂不妙哉?如此,则国家之存亡方可保!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