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陆鸣会在看到路边的小花园时,放弃“木偶”的身份。他会顾自走进花园,找到一条长椅坐下。在片刻的宁静中,他喜欢仰头看树叶斑驳的影子,追寻阳光洒落时的踪迹。
陆鸣的这种行为,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思念一个人。
因此,他通常会很安静,安静到似乎不会呼吸,像是怕打扰到谁。
而陆鸣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撕心裂肺地恳求陆悠的幻象。
陆鸣将陆悠的死,归责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失眠很严重,仔细算下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今天,他坐在公园地长椅上,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他自言自语,抑或是对着陆奉申坦白:“妈说过,要和我一起重新生活。是我丢掉了她,告诉她我一定要回国,我一定要去找他……”
陆奉申再次问:“他到底是谁?”
“我和他们一样,都想丢掉她。”陆鸣目光无神,并没有回答陆奉申的意思,“妈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总是在被抛弃。最后,连我都要抛弃她。”
陆奉申伸手,想碰碰他的脑袋,又怕惊吓到陆鸣,心疼地收回了手。
陆鸣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一只蚂蚁身上,轻轻地说:“所以她才会惩罚我。”
是他执意要去找池秋的决心,彻底害死了陆悠。明明一切都已经朝着好的方向走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他好痛苦,痛苦到既思念池秋,又怨恨自己。
他总是能想起陆悠被人开膛破肚,血淋淋挂在墙上的场景。整面墙都是血,是猩红色的,它们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行凶的杀手很快就被逮捕了,是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没多久的变态。他说,是陆悠主动开的门,是陆悠说她想死。
如果说陆悠的人生是一朵残缺的玫瑰,那她希望以盛开的形式,永远留在别人的心里,再也不会被抛弃。
所以杀手成全了她。
陆悠也曾温柔地对陆鸣说过:“你敢回去找他,我就死给你看。小鸣,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这一日的夕阳来得格外早,陆鸣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看着陆鸣失神落魄的样子,陆奉申没办法安慰他。陆奉申不是医生,他不敢乱说话刺激陆鸣。
忽地,路边开来一辆雪糕车,放着音乐,停在花园的入口处。好多小朋友欢喜地围了上去,拿出自己手中的纸币去交换雪糕,快乐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苦涩。
陆鸣的目光居然随着它动了动。
陆奉申捕捉到这一点,赶紧问他想不想吃雪糕:“你小时候可爱吃那种甜死人的雪糕了,我给你买好吗?”他见陆鸣难得点头,赶紧起身,迫切道,“在这等我啊,千万别乱走!”
陆奉申小跑过去。
结果他才兴冲冲地买完雪糕,一回头,陆鸣已经翻过了围栏,直接跳入了花园的湖水中。湖水很深,他纵身跃入的时候,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周遭围满了人,湖上的天鹅惊叫着游开。
陆鸣闭着眼,感受到冰冷的湖水蹿入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缠绵地包裹住他,窒息的痛感是无声的。
湖底的颜色深沉,犹如沉寂的炼狱。他的内心充满恐惧,却渴望着解脱。
但这是一场失败的自杀,陆鸣很快被热心的路人救了上来。
当他口中吐出第一口水时,人间的景色清晰……他居然还活着?
陆奉申又气又恼地打了他:“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怒吼如雷贯耳,将陆鸣的神志扯清醒了不少。陆鸣开始流眼泪,抽泣着发抖,呕出了第二口水。
很快,他再次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周遭是昏沉的白光,如棉絮般飘浮在上空,干净到不沾染一丝世俗的肮脏,连尘埃都落地生花。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陆鸣内心的痛苦不堪便消失了。
他死过一次又一次,这次是真的“死”了。他把惧怕的、自责的、思念的,以及任何高涨的情感,统统封闭在记忆深处,关上门,上了锁。
他变成了另一个陆鸣,从另一种意义上好转了起来。
如今,27岁的陆鸣身上所剩下的东西,唯有岁月沉淀的刀尖,刺在陆奉申身上。
更刺在了池秋的心里。
门外的池秋一下子没站稳,贴靠在墙上。
为了不惊扰到办公室内的两人,他惨白着脸,拿起自己的导盲杖,急燎燎地去到了离办公室较远的待客休息室中。这里听不到陆鸣办公室发出的声响,也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
池秋抱着手里的保温盒,咬紧着牙,双腿发软。他颓然地坐下,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他看到自己的一双手正在颤抖,保温盒不受控制地掉在了地上,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咚隆”——和池秋一颗心翻滚在地上的声音一样,顷刻间沾满了灰尘,无人想拾起。
他看着地上的保温盒,眼眶发热,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
陆奉申斥责陆鸣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回响在他耳侧,余音久久不散。如若可以,池秋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荒唐的噩梦:一觉醒来,他委屈诉苦,而陆鸣依旧爱他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