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秋揉着眼睛,内心的渴望是潮湿的春雨,连绵而下,打湿了陆鸣的掌心。
池秋揪着陆鸣的衣服,沮丧地说:“我虽然不认识‘知言’,可我有点羡慕他。陆鸣……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他的身上,好像会发光一样……”
特别漂亮、自信,这是被困在原地的池秋自认为没有的东西。
今天见到后,他前所未有地在一个与自己相似,却又极其不同的人身上,感到了肆意生长的自卑。
陆鸣知道池秋的眼睛能感受到光,但这光绝不可能是从夏知言身上来的。
当年,夏知言用陆悠的设计稿改变了自己那老鼠般的人生。而陆悠则是陆鸣内心最敏感脆弱的一处地方,夏知言将它踩在脚底,由此登高而上。
这种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会光?若是有,恐怕也是偷来的,窃来的。
陆鸣全当池秋是酒后胡言,耐心指正:“他身上没有光,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啊。”池秋不依不饶地与他对峙,发起了有气无力的“酒疯”,固执地同他较真,“你为什么要说我看错了……我看得好清楚,连他有多好看都看清楚了!而且、而且舅舅还会邀请他去画展,我只能偷偷去,你也不愿意带我去……”
池秋低着声音,并未察觉自己的酒后失言。
使得陆鸣有那么一刹那,是愣怔的。
池秋却闭上眼睛,喃喃轻语:“我不太一样,我不太好。”
池秋的左眼,天生失明。
从小到大,不论是谁见到他,都要惋惜一句:“多聪明的孩子。”——可惜一只眼睛看不见。
他们不会把下一句说出口,因为那是他们对池秋仅剩的尊重。
每每这种时候,池秋会懂事地道一句谢谢。
可大多数时候,他是郁闷的。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区别有那么大吗?别人两只眼睛能做好的事情,他一样可以做好。
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体育成绩也不差。长久以来,他一贯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池秋表面温和,内心却是个要强的人。
他想要大家认可他,他希望自己是闪闪发光的,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后来,他的另一只眼睛因事故失明。所有的可怜声、惋惜声,顷刻间膨胀,如同烟花洗礼般炸裂在他的黑暗之中,人们怜悯统统变成了对他的“善意”。
“多聪明的孩子啊,可惜双目失明了。”
“池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看池总现在专心培养女儿了。”
“池总女儿也可怜,这哥哥大概要挂在她身上一辈子了吧?”
“可怜什么,以后什么都是她的了。”
最后,就连仅剩的尊重都不复存在。
于是,池秋总是在心中许愿,希望自己的眼睛恢复正常。或许是他的祈求过于虔诚,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层黑色的烟雾终于散去,是久违的光明。他看到了思念的家人,也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应该迈出那一步的。
然而,家中的争吵和矛盾如巨山压在他的肩头,他无力摆脱。随后,面对着陆鸣突然的消失,池秋渐渐心如死灰。
看得见又怎么样,看不见又怎么样?
池兰雁作为母亲,她无法为了池秋舍弃池夏,所以他们必须如此纠缠在一起。既然如此,或许就同池夏所说一般,他要是永远都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争执才会减少,池兰雁才能轻松一点,池夏也会开心一点。
秘密会守护一个家,池秋坚信这一点,所以他主动舍弃了许多东西。
彼时年少的池秋捂着失而复得的视力,终究是没办法坦然地说出口。他沉闷地把秘密咽入了心中,而他心里压着的,是比山路还曲折蜿蜒的委屈。
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变得如夏知言那样,神采奕奕,自信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