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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踢开地上的碎玻璃敲响了公寓的门。
一个画着奇怪妆容穿着中式戏服的女人开了门。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 她的浓妆如同鬼魅,江慈一惊。
“外卖到了?”她伸手。
“不是,我是来拜访陈庆先?生?的, 请问他在里面吗?”
“你是警察吗?”她警惕。
“只是朋友。”江慈说。
一进门就是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帘全都紧紧拉着,一点光线也没有。
自从陈庆被他父亲放逐之后, 就自暴自弃, 酗酒, 赌钱, 找各种女人——
江慈之前和谢昭来找过他一次,但是和上一次不同, 现在的陈庆明?显病得更重。
之前他的公寓里都是些花钱雇来金发棕皮肤性感女郎,他们纵情响乐,又唱又跳,噪音很大。
而这一次这里的东方女人全都画着浓重的戏剧面具, 穿着怪异的中式戏服。
整个房间既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这些女人大多安静地在黑暗中坐着。
实在是怪吓人的, 江慈心?想。
“请问陈庆先?生?在哪儿?”他问道。
但无人回答他, 江慈转身,刚才开门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这栋昏暗的豪华公寓当中摸索。
遥遥的, 他听起来有低低的昆曲声响起,有一个女人在唱戏,唱的是长生?殿。
转过屏风,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跪坐着, 陈庆躺在地上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他的表情很平静, 像孩童一样。
江慈踩到了地上的药管。
“沾上这些东西再这样下去。你不是彻底发疯,就是离死不远了。”他说。
陈庆平静地躺在女人的膝盖上,眼睛动也不动,直勾勾的。
江慈非常失望,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最了解陈董秘密的人就是他这个剩下的儿子了。
关于陈董之前挪用资金的事情,只有陈庆最清楚内幕,也许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江慈死马当活马医,他坐在地上费了半天口舌,晓之以理,动之于情。
劝说陈庆如果?还有更多的证据或者线索,赶紧告诉他,他愿意?开出?非常高额的价格买他的情报,或者陈庆如果?想要回到乐乾集团任职,他也一定照办。
江慈知道陈庆手里一定留着一些后手。
他之前坑他的弟弟陈彬浩,但并没有完全对他自己的父亲赶尽杀绝。
也许是畏惧,也许是以为父亲还会顾念旧情,或者是看在他是唯一的儿子份上让他回去任职。
但是不管他怎样威逼利诱,嘴皮子都说破了,陈庆一动不动。
江慈说累了,他没有多少时间耽搁。既然陈庆提供不了任何价值,他只能赶紧去找其?他人。就在他起身出?门的时候,陈庆总算动了动嘴巴。
死亦何苦啊?他说。
江慈心?念一动,有的人在经受了巨大打击之后,在变得脆弱之后会退回幼童时期,幼童时期所有的一切能给他安全感。
“你的母亲喜欢听戏?”江慈蹲下身,像看一个孩子一样与他视线平齐。
“她说活着没意?思,死了是最清静的。”陈庆微笑。
他摸索着,穿戏服的女人递给他烟斗。他鸡爪子一样的手抓住烟斗。
“就这样享乐至死,也是人间极乐了。”
“你母亲死的可并不清静,”江慈打断他,“她是被你父亲活活害死的。”
陈庆没有反应,好像听不见,听不懂一样。
“你作为她的儿子,就不能给她一点点公道吗?现在把陈董关于经济犯罪的证据交出?来,让你的父亲去坐牢,让他接受一点他早就该有的惩罚。
如果?你不肯给任何证据的话,他就要逃跑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天,也许是几个小时之后。
他把你们母子搞成这个样子,你看你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就心?甘情愿地待在地狱里,让你的父亲出?逃去天堂吗?”
“你这个人还有一丁点的血性吗?你的母亲可是被他害死的——”
“她是自杀的。”陈庆非常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江慈惊异于陈庆的母亲是被害死的,这样公开的秘密陈庆居然不知道或者并不相信。
“因为那?天她专门打发我出?去买汽水。然后等我买完汽水在外面玩了一圈回来之后家里已经失火了。”
“你是说她故意?自杀要烧死自己吗?”江慈说,“可是买汽水本是一个极短的时间。她为什么不打发你去做别?的事情,会花费更长时间的事?
她怎么就能确定你突然在外面玩那?么久,一直玩到她自杀完成为止呢。她就不怕自己的儿子突然进来打断她或者跟她一样进入危险的境地吗?”
陈庆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我那?天去买汽水。买汽水是因为家里突然停水了。”
“妈平时是不让我喝汽水的。所以我当时跑出?去兴高采烈。
我为什么在外面玩了很久才回来?我本来早该回家的,但是路上我看到了我家前两天丢失的狗在外面玩。”
“你家的狗在你母亲案发前两天正好丢失了?如果?狗在的话,发生?火灾他会大声呼救,或者救你母亲,喊邻居救你母亲。就是这么巧,你家的狗子前两天突然丢了?”江慈问。
“你是说,你是说。”陈庆蜷缩在女人的膝盖上突然哆嗦了起来。
“如果?那?天妈不允许我出?去买汽水——”
“你的父亲当时要娶陈彬浩的母亲,一个富家小姐。你觉得有你这样的私生?子存在,对他是好还是坏呢?”
江慈并没有故意?煽动,他只是指出?了一个很残忍的事实。
陈董当时想杀的,不只是陈庆的母亲,他连自己的儿子,这个不光彩的私生?子,也想一并抹杀。
*
太阳在下沉,谢昭走在阴暗的医院长廊里,手表上的绿点跳跃,停在一个具体的位置,这里是与医院相连的废弃水库附近。
谢昭不能和那?女孩一起出?去,她不能允许陈彬浩只是坐牢的结局,这个人只要活着一天就后患无穷。
她必须亲手了结了他,而陈彬浩自然也在等待着她。
他知道她是百分之百会进来找他的,她不会和小女孩一起逃跑的。
绿点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他们双方想杀死对方的心?是一样的强烈。
武士道一样,这是最后的决斗。
不过他们都不是武士,一个女人和一个太监。
谢昭并没有很担心?,陈彬浩已经是一个废人。他拿捏一个痴傻小女孩儿也许可以,但是像她这样身强力壮又持刀的人,她不认为他有一点胜算,更何况一旦这小女孩安全出?门,她的保镖会立刻冲进来。
警察应当也会很快就到达。
到了废弃的水库附近,这里已是一片漆黑,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了,空气?中有着腐烂的味道。
水库里仍然有水,很深,也许有死老鼠,也许有多年?前的死婴也说不定。
谢昭借着电子手表的光亮探路。
前方隐隐约约有鲜红的标语
——危险,请勿前行!
——危险,请勿前行!
绿点就停留在前方的黑暗处,就在重重鲜红标语之后。
这应当是准确的。
追踪器,在东南亚植入他体内的追踪器,定位不会有问题。
谢昭握住刀,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要小心?附近有没有陈彬浩安插的机关,会不会突然有重物?从天而降砸到她。
很短的一段路,谢昭走得很慢。
绿点停在了前方一个废弃的垃圾桶里,陈彬浩就躲在里面。
谢昭屏住呼吸,垫手垫脚地靠近。
三?米,两米,一米。
谢昭猛得抬脚,踹开垃圾桶,拔刀刺去!
垃圾桶居然是空的!陈彬浩并不在里面!
可是追踪器是不会错的!绿点就在这里!
谢昭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腐烂的臭味,血味道。
她踩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
陈彬浩居然生?生?把体内的追踪器给挖了出?来!
黑暗当中,谢昭额头上的冷汗,就像一条小虫一样缓缓地爬了下来,冰凉的。
她失去了他的方位。
黑暗当中,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他是否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呢?
谢昭紧紧握着刀。她听见了脚步声,有笑声传来。
阴柔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这阴森的医院当中格外渗人。
“我的老朋友,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拔刀相向,也太失礼了吧。”陈彬浩说。
“也怪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乡下小表子。”
微弱的光线中,谢昭看清楚了他的脸,她该举起刀猛地刺下去,刺进他的咽喉!
她已明?确看见他的方位,她不会出?错的。
但是她冻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这残废陈彬浩手上居然捏着那?个绵羊样的女孩儿,她没有逃出?去。
陈彬浩挖出?追踪器来迷惑她,其?实一直躲在医院的暗处。
这女孩身上已经被泼了汽油,谢昭闻到了汽油刺鼻的味道。
“谢总,劳烦你放下武器,放下你手中的尖刀。”陈彬浩说,“你这样拿刀对着我,我可是很害怕的。”
“陈总应该守承诺。”谢昭说,“既然我来了,站在你面前。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你该让这个傻孩子走。”
陈彬浩哈哈大笑,笑到露出?了缺的牙齿。他的牙齿在东南亚被人打落了不少。
“谢总,真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变成英雄好汉了!英雄救美,好感人啊。”
“千万放心?,我一定给你这个机会,现在你放下刀,这女孩儿就没事,不然。”他的手,扭曲的手啪嗒一下按了手中的打火机,橘色的扭曲火焰映照着三?个人惨白的脸。
“这个女孩儿是生?死是死,全由谢总你一人决定。你应该能闻到汽油的味道,你知道我并没有框你。
你想不想看着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在你面前活活烧死,烧成一具黑色的木炭呢?”
他伸手拧了这女孩的脸。
绵羊瑟瑟发抖,留下了恐惧的泪水。
“怎么还不放下武器呢,谢总?”
“啊,又怪我,我又忘了。”陈彬浩笑道,“你就是这样装模作样,其?实铁石心?肠。
早就想好了,让这女孩去死对不对?
就算她在你面前活活烧死也无所谓是吗?
就像你的姐姐,你的姐姐也是这样被泼汽油,化成一片黑炭。
你想亲眼看看这场景再重现一遍是不是?”
谢昭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她举手示意?投降。
”踢过来!踢过来!”陈彬浩尖叫道。
“你先?让这孩子后退。”谢昭说,她轻轻往前踢了一点。
“滚一边去。”陈彬浩狠狠地将手里的小孩儿一推,砸向谢昭,然后他扑到地上去抢夺水果?刀。
他腿脚不方便?,勉强地爬起来,手里握着刀。
谢昭将孩子当在身后,他们在水库的旁边。
不能再后退了,后面就是水库,随时会掉下去。
而前面陈彬浩举着刀,挡着路。
这是唯一的路。
他毕竟是个残废了,不像个正常男人那?样有着攻击性。
他没法?上来就把谢昭捅死,他还有所忌惮。
双方对峙着,陈彬浩堵死了路,他们没法?往前逃,后面是水库也无法?往后逃。
“谢昭啊谢昭啊。”陈彬浩像哭又笑,“我们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你说说?”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最下贱最下贱的女人。”
“我跟你无冤无仇啊,无冤无仇。我他妈的还好心?把你当朋友。”
“你总是把一些不属于我的责任推到我头上,你欺负弱小啊,你欺软怕硬。”陈彬浩说。
“你姐姐要卖,这能怪我吗?能吗?”他偏头。
“卖的女人多了,不是我让他们卖的,是这个世?界让他们卖的!”
“当不了男人,是你们命苦,你要信命!”
“你恨我。嫉妒我,因为你不是男人!你再强,一个女人永远是要卖的!男人永远是买方!你嫉妒我是一个男人,你当不了,你个死变态你算计我,阉割我!”他凄厉地尖叫。
“你是一个大孩子了。”谢昭对女孩说,“我们还在游戏当中,你绝对不要被这个扮演坏人的人抓到,不然那?就再也没有新玩具了,明?白吗?”
“我数到十,你要拼命地跑,不许回头,绝对绝对不要回头。”
绵羊动了,她好像从恐惧中复苏一些,也许是陈彬浩这个残废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尤其?是现在又哭又叫像个小丑一样,她没那?么害怕了。
傻孩子重重地对谢昭点头,“我会跑的。我跑很快。”
“我在东南亚。居然让我卖,让我一个大男人去卖。”陈彬浩一瘸一拐的。“过的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因为什么呀。”
“因为你,你这个最下贱的女人!男为阳。女为阴!男人是天!你这个颠倒阴阳,颠倒天地的女人!贱人!!”他大喊流泪。
“快跑!”谢昭催促女孩儿道。
陈彬浩拿刀冲了过来,谢昭扑了过去,与他扭打在一起。
女孩拼命往前跑去,陈彬浩举起刀向谢昭刺来,衣料被刀片划破的声音在空气?中很响。
傻姑娘下意?识想要回头,她的脚步变慢了。
“不要回头!”谢昭大喊,“不要回头!”
“快跑!!!”
十二年?前,她的姐姐也曾对她无声的大喊,“不要回头,快往前跑!永远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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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末入了谢昭的衣服,有血淌开。
不只是她的。
陈彬浩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被插入的瑞士军刀。
他是个残废他的速度怎么能快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