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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是几点的?”
江慈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 谢昭坐到了他旁边。
“凌晨,还早呢。”他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谢昭温声道:“路上的钱还够用吗?”
就这一句话, 让江慈刚刚想走?的心又?开始动摇。
无论是作为老板还?是作为朋友,谢昭对他都不薄啊。
虽然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他并不是什么母亲生病, 经?济窘迫的科学家。
条条道路通罗马, 他出?生在罗马。
“足够的。”江慈轻声说。
要不还?是留下?来帮帮她?
谢昭现?在就像在茫茫大海上, 海上迷雾, 海面下?,危机四伏。
他可以做她的眼睛, 时刻提醒她注意避险,不要触礁。
“一定要走?吗?”谢昭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江慈想了想,刚想说我?还?是退票不走?了。谢昭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她公?务繁忙,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进来。谢昭赶紧接起电话,匆匆走?向隔壁。
“你现?在查到沈先生的股份到谁的手?上了?”她问。
江慈听得的心一惊。
“你确定?”她的脚步停住了。
谢昭停了几?秒破口大骂:“英国佬,世世代?代?满世界当强盗当习惯了, 敢抢到我?头上来了。”
“我?在意大利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当时陈庆就明显跟他们有的人在眉来眼去。”
江慈在一旁心惊肉跳,当时与陈庆眉来眼去的就是他。
电话那一头又?说了些什么, 他具体听不清,不过声音听起来好像她的财务顾问比尔。
“什么?我?怕他们个屁,我?又?不是慈禧。”谢昭冷笑,“他们要面子是绝对不肯恶意收购的, 我?们先动手?现?在谁不要脸谁就赢。”
她挂了电话走?回来,仍然是怒气未消。
“英国佬, 祖传的强盗血脉,都不是东西。”
谢昭一转身,看见江慈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上。他松软的头发翘起来一根,像一只被?突然骂了的猫,波光粼粼的眼睛有点?无辜又?有点?可怜,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被?骂。
“不是说你。”谢昭立刻柔声道。
她坐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搭住他的肩。
“你是我?认识最好的英国佬,比我?养的英短还?要好,它?有点?傻,没你聪明。”
江慈惊慌道:“也没那么好。”
两位女皇要开战,他这个凡人要倒霉。
战火即将烧到他这条池鱼,还?是赶紧逃跑吧!
“那个我?想了一下?,我?还?是先回英国一趟吧。”江慈顿了顿,“因为我?妈。”
谢昭挑眉:“你妈?”
“她生病,嗯,我?还?是回去看一下?比较好。”
他之前的确提过这件事,母亲生病回去探望一下?也正常,谢昭也就没有再劝了。
“那行,等你回美国再和我?联系。”她说。
江慈点?点?头。
回美国,没错,他当然会回美国的。
但是得等世界大战结束。
谢昭,乐乾,检方,他的家族,马上就是一场混战。
江慈打算逃到乡下?的小城堡里躲起来,等战争结束了再爬出?来。
“不过,我?们先去吃晚饭吧。”谢昭把车钥匙扔给江慈,“你来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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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导航去的是唐人街。
江慈几?度与谢昭确认地址,“你确定去的是这里吗?”她选的地方是一个极小的店铺,这周围停车都不太好停。
“确定。”她一直在打电话看手?机。
江慈尽量不去听,以防被?动接收到了什么商业机密。
两人七扭八拐跟着?导航总算找到了在犄角旮旯的苍蝇馆。
繁体字写着?正宗粤菜,白底红字的招牌,很?小一个,玻璃门?上贴着?许多小广告。
黄底红字写了欢迎堂吃,惠顾满三十刀,免费送餐。下?面是一串传送餐号。
门?头很?低,江慈差点?撞到头,他掀开透明的门?帘,请谢昭先进去。
里面闹哄哄的,有一些旅游团的客人在吃饭。
服务员大叔大婶们脾气好像都不太好,声音很?大,也没人来招呼他们。
家具的风格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江慈拖开椅子,让谢昭先坐。
桌上放了餐具,勺子脏,还?沾了酱。椅子上蒙着?一层油腻,好像抹布擦也擦不干净。
白色塑料布的餐布,有几?个洞,江慈疑心是虫子咬的。
他们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位大婶,她把菜单往桌上一摔,热茶壶一顿。
繁体字的菜单,旁边写了非常塑料的英语翻译。
“你先点?。”江慈将菜单递给她,任何情况下?用餐都得让女士先选,就算在这种苍蝇馆也不例外?。
“没事,你看着?点?吧。”谢昭漫不经?心地在菜单上随意地指了几?道菜,然后拿着?手?机起身去了后厨。
江慈喊了半天,压根没有服务员搭理他,他只好自己拿过纸和笔,按照谢昭刚才指的那几?个菜,自己点?餐。
葱油鸡
椒盐骨
干炒牛河
蒜蓉芥兰
他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
谢昭自己吃晚餐非常的注意,不会摄入油腻和高碳水的东西。
她也丝毫也没有跟他聊天的意思。
谢昭来这里既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约会。
江慈扭过头,谢昭拿着?手?机正站在后厨门?口拍照。
她拍完之后又?到消防栓前面拍。
餐厅里人手?不够,没有人注意她。
墙上贴着?卷边的福字,空调挂机上挂着?很?旧的红灯笼。
厨房门?口,蔬菜等食物原料就直接堆在桌上,有两人在摘菜。
谢昭又?绕到桌前和正在摘菜,不会讲英文的老爷爷聊天。
江慈意识到这里又?是谢昭的战场,她不是来吃饭,是在等她的敌人。
谢昭收集完信息转过身,餐厅不大,她几?步跨到了收银台前,墙上写了几?个大字,只收现?金。
她先拍照留证据,然后打算先付了饭钱。
收银的人告诉她江慈已经?付过了。
这个人机票钱都是硬凑出?来的,这种时候了还?非要讲不能让女士买单的绅士风度。
有点?傻,谢昭心想。
她回头看,江慈也许是疑心碗筷不干净,正反复用热茶洗餐具。
餐厅里没有禁烟,烟雾缭绕。
服务员大婶正用带着?闽南口音的英语与客人们辩驳着?什么。
外?面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雨丝飘荡的玻璃门?帘上,水珠凝固在上面,反射着?街对面霓虹灯的光影。
江慈穿一件宽松的黑色薄衫,一阵风涌进来,宽松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起,衣袂翩翩。
在这乱七八糟的背景中,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捏着?廉价的餐具,举止竟像春水煎茶。
他手?中塑料感的白色茶杯好像变成了白色骨瓷,无端得贵了起来。
餐厅里喧嚣嘈杂,夹杂着?闽南语,英语,还?有电视里放着?老套的歌。
可就因为他坐在那里,所以这背景音突然变得像比尔埃文斯的爵士钢琴曲。
蓬荜生辉,谢昭头一回见到夸张的词语有现?实的用法。
江慈从这乱糟糟的小餐馆中,向她望了一眼。
他的睫毛在光下?偏向金色,眼睛揉进了更多的碎光。
他就要走?了,就在这顿饭结束之后。
他们还?会再见吗?
她又?不是傻子,她清楚地知道江慈想要离开可不只是什么因为母亲生病,而是碍于身份,想和她划清界限。
他体面地找个借口给彼此告别,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会回美国来,会回到检方那里去,但不会回到她身边。
因为他早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表白,坚定地止步于友谊。
他恐怕并不想再见到她。
谢昭有些惘然。
她一直是一个自信的,坚定的,不管瓜甜不甜都要强扭的人。
但有些事情是无法强求的。
谢昭从前在一个雨夜抱回家一只小小的流浪猫,那个时候她已经?很?有钱了,她很?喜欢它?,给它?用很?贵的东西。
可是猫不喜欢。
它?一直想要出?去,想要到外?面去玩儿,想要永远地到外?面去继续流浪。
谢昭很?生气,怎么会有猫不愿意当家猫呢?当家猫多舒服呢。
不管它?愿不愿意,她就要养。
但是猫坚决得反抗她,又?是整夜地叫,又?是看到她就挠她。
后来它?最终逮到机会逃走?了,毫不留恋的。
谢昭看着?它?的空碗心想,你既然不识抬举,就到外?面去过苦日子吧。
可是有一天她又?在街上看见了它?,它?的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刚和其他的猫打过架,但是神采奕奕。
它?也看见了谢昭,它?认出?了谢昭,它?对她轻轻的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猫走?到她旁边绕了她一圈最后迅速地跳进了灌木丛里,无论谢昭怎么呼唤,它?也再也不肯出?来。
它?并不后悔,它?仍然不想跟她回家。
就算她再有钱,她愿意给它?再豪华的环境,它?仍然想要在野外?。
菜已经?上了几?道。
谢昭走?过去,缓慢地坐下?来。
江慈正垂着?眼帘,专注地拿筷子把盘子里她不吃的花椒挑出?来,他记得所有关于她吃东西喜恶的细节。
她该强留他吗?
谢昭其实也有些迷茫。
那一天江慈拒绝她时说的那些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道理吧。
江慈认为她并不爱他,只是征服欲。
好吧,她承认他们相处的时间这么短,她的确没到爱的地步,也的确夹杂了那么点?算计。
可是谢昭非常确定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