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年心里还惦记着蛇胆, 纯粹因为它值钱。
蛇化蛟难遇,这些精怪修行又多发生在深山老林里所以稀奇,这种蛇的蛇胆吃了据说可以百毒不侵, 延年益寿,他自己不吃,拿出去卖一卖,到手里的钱够养活陈鹤年大半辈子。
结果呢,现在他师父的任务在前,绊住了他的脚,那条四脚蛇却能连跑带爬的,不知道会去哪儿,距离太远, 他的罗盘也没办法再追踪到蛇的踪迹,到手的鸭子就被他便宜师父给坑没了,他心里早已大逆不道地把周羡之骂了百八十遍。
在这寨子里,弄得陈鹤年没了脾气,他吃过了饭,赵翠翠就叫他们一起打年糕,用糯米粉揉成了黏手的一团,在弄木头打松打软,她说晚上不在家里吃饭, 得去寨子里吃大锅饭。
赵翠翠说他们赶上了时候,今晚有个祭祀活动。
她们是巫民, 是偏僻的蚩南一族,外面的人都没听过,她们生活在这里,会养虫, 养蛊,问她会用什么蛊,她不会多说,因为这是她们的“家里事”,外人不能过多了解。
弄好了年糕炸一炸,赵翠翠心细,说他们要是吃不惯大锅饭,就可以拿这个垫肚子。
这个寨子里的人都在一个地方去,他们落落大方,穿的都是最“正”的装扮,赵翠翠头上戴了繁琐的银花,像极了雪山上的冰棱,细细的一条,吊在银月亮底下,走几步路就踮起脚,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就连牵着走路的小孩也是这样的打扮,孩童们嬉笑着,他们的眼睛炯炯有神,和墨柱石一样,眼底泛着光,他们已经不在乎别的外人,打闹着就从陈鹤年他们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急急地在往前赶。
赵翠翠把他们领到一处平地,用石头砌成的,中央明显是个大型的圆,这里的地势还要低一些,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就摆起了桌椅,他们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旁边还有周曼曼和王麻子,后面坐的大部分是孩子。
“阿奶也会来的。”赵翠翠说,“你们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干,就看个热闹好咧!”
“翠翠。”周曼曼喊了声,赵翠翠回头说:“你们好好坐着。”
说完,她就和周曼曼拉着手站了起来,往中间的高大石柱去,席上的姑娘们都动了身。
桌子都摆在边缘,中间有很大的位置,那些姑娘们都聚在一起,男人们走进来时,手里还握着一样乐器,洞口很小,木管很长,长得快有半个人那样高,上面还绑着红带子,被人双手抱在胸前,吹了起来。
姑娘们跳起舞来,是亭亭玉立的银树,一双手能托得住光辉,她们一起转起裙摆,脚下有湛蓝的海天,嘴里唱的正是寨子里代代传下来的山歌。
“山风吹来呦——
踏上哈尼梯田,把歌唱呦……
山风吹来呦——
遍地春。”
这清冽爽朗的语调,高唱起来,仿佛真有风吹了过来,经过了草原,高山,吹动了她们身上的银饰,佩环碰撞,空灵的声音是祖先的喝彩声,唤醒上天,携一片彩云,来送给美丽的姑娘。
一跳完,席上就开始呼和鼓掌,姑娘们欢欢喜喜地跑回座位上,脸蛋红红的,冲着身边的男人笑。
男人去点燃了石柱上的火苗,成了一棵火树,上头还挂着一块儿布,碧蓝色的布条绣着白印花,在荡,聚在一起的人叽叽喳喳的,等天黑了,火也烧得旺的时候,公厨子就上菜来了。
长条的木盘挨个摆上桌,只是一看里面装着的吃的,陈鹤年三人都罕见的沉默了。
周曼曼笑着说:“见过没?这些东西才是宝贝,你们在外头儿肯定没吃过吧?”
赵翠翠也说:“尝一个试试?可好吃了。”说完,她就夹起了一只虫子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
也不能说是虫子,能认出一样,那又圆又胖的应该是蝉蛹,炒得焦黄跟裹了糖油一样,还有长条的,白色的,短的,黑色的。
陈鹤年脸色凝固,想要起身走人,但赵翠翠及时拦住他:“不能走滴,现在提前走以后是要倒霉的,大家都不会高兴滴。”
陈鹤年被拉了回来,轻哼了声,现在想想,难怪赵翠翠会说他们吃不习惯,全是虫,真没一样能吃的,让他看着就觉得反胃。
左贺委婉问道:“你们是没有养家禽么?”
“咋个意思嘛?我们寨子肯定是有肉吃,而这些,都是大锅饭才能吃滴。”赵翠翠有些不高兴,“蝉蛹,竹虫,蚂蚱,桃花虫,这些都可香咯,我平时想吃还吃不到咧。”
“你们确定不试一试?出去咯可就吃不到这样的宝贝咯。”
陈鹤年摇头,他眼神冷硬得像铁,怕是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左贺和姜皖尝试了一口蝉蛹,这些蚩南人都低着头吃得正欢。
陈鹤年总不能呆得像快木头一样笔直着坐着,他朝赵翠翠伸出手:“年糕。”
“不会饿着你滴。”赵翠翠伸手去掏布包,“吃吧。”她拿出来,打开,放在桌上,炸年糕被她用一层干净的布包得好好的。
陈鹤年不去看面前的那一碗虫才能有胃口吃点年糕,他咬了一口,味道和早上吃的不一样,这是甜的,上面像是把糖块熬化了裹了一层。
“咋样?”赵翠翠说:“是小姐姐说的,她猜你呀,一定喜欢甜的,所以我才这样做的。”
陈鹤年没去看她们,回了句:“还行。”然后默默啃起年糕来。
“这都不吃。”一旁的周曼曼撇撇嘴:“还怕虫不成?男儿看着高高的,胆子却比虫子还要小咧。”
“曼曼!甭说了。”赵翠翠怕闹得不愉快,赶紧说:“你该准备跳舞咯,王麻子!你还在等啥?”
周曼曼顿时脸红了,身边的王麻子牵住了她的手。
王麻子说:“曼曼,到咱俩咯。”
周曼曼点头,二人登上台,手挽着手,那石柱上插着火把,天已经黑了,火光很亮,王麻子手里拿着竹拍子在打节奏,一响就踮次脚,跳完舞,周曼曼就踩在了王麻子的肩膀上,她抓住了火柱上的火棍子,似乎为是取下最上面的那块布。
王麻子手抱着柱子,稳稳地让周曼曼站了起来,这样的事他们似乎没少做,看着很稳,周曼曼的手已经够着了布,赵翠翠都准备开始喝彩了,谁知,周曼曼却惊叫一声,怎么都站不稳了,直接从王麻子的肩膀上掉了下去。
王麻子及时抱住了她,才没叫她摔伤,她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赵翠翠听到了曼曼的哭腔,赶紧跑了过去,周曼曼捂住脚,她上手拉起裙摆的一角,就看见她腿上的血管全都鼓了起来,血还成了黑色。
赵翠翠立即明白了,安慰道:“没得事,没得事,曼曼你甭怕。”
赵翠翠和王麻子一起将她扶回去,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消失了,他们脸上有些紧张,不安,沉默得和天一样死寂。
周曼曼回到位置上小声地哭了,“我的腿动不了,翠翠,彩头也没了。”
赵翠翠说:“我会帮你重新讨回来滴,你莫急。”
周翠翠委屈地吸着酸鼻子:“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明天我还能在婚礼上跳舞么?”
“能的,今晚过去你就会好咯。”赵翠翠笑着说:“咱曼曼会是今年最漂亮的新娘,大巫师会保佑你的。”
有阵风吹了过来,石柱上的火苗都变弱了,台阶上传来了铃铛声,这种铃铛声很特别,摇得令人头疼。
赵翠翠说:“大巫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