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
确实是不喜欢的。
有一只大鬼住在自己的身体里, 它还不交房租,契约内容尚且不知,他也断定不了这鬼何时会戾气大发, 来索他的命,放在谁身上,估计都是不喜欢的。
而那鬼的声音,明显是不高兴的,陈鹤年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郁闷,烦躁。
为什么呢?
千年大鬼,阴中之阴,能逼得道上的人倾巢而出,暴戾, 残忍,身体便是混沌的黑暗,这样的鬼,早已不是为了报复而杀戮。
可这大鬼却说出这样无厘头的话,对陈鹤年来说,跟老太太拼了命地和孙子抢糖吃一样诡异。
陈鹤年决定和它把话讲清楚:“是不喜欢,然后呢?”
大鬼的身体动了动:“不。”
陈鹤年皱着眉催促:“不什么?”
鬼身上的雾气散的频率变快了,显得激烈:“不想。”
鬼接着说:“不要。”
陈鹤年啧了一声,这鬼说话怎么呆得跟失了智一样?鬼一动不动的, 他皱着眉,很难理解, 便说了个字:“烦。”
或许是他揣测的目光太明显,也可能是这鬼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别的动作,就听见啪的一声!
陈鹤年瞪着眼睛看向地面,他面前整个桌子都被砸烂了。
鬼的身体膨胀了一倍, 它口中嗡嗡地发出些气音,身体衍生出的物质拍打着周围,震得地板都在响。
很好,它是在发脾气。
但这可是陈鹤年买的新桌子,“你可真厉害啊。”听到陈鹤年的声音,鬼抬起头,但陈鹤年是在冷笑,他看着地上的一堆残渣磨了磨牙齿。
鬼却全然不顾,它身下一团黑体开始蔓延,生长,长到了陈鹤年的脚底下,要往他身上缠。
“你也太嚣张了吧?”陈鹤年对鬼说道,他眼底生寒,直接从胸前的衣襟内掏出了一张符纸,黄符箓上是用黑狗血混合着松土写的符咒。
鬼歪起头,有些困惑的盯着他的手指看,但陈鹤年两手一扣,已然决定不再和它口斗。
他吐出舌头,就这样将符纸贴在舌苔之上,卷入口中。
“天地玄灵,万阴本身——”陈鹤年念念有词,两手捏成一个八卦的圆弧。
“灵火出——!”
说罢,陈鹤年对着掌心包并的缝隙吹出一口气,符纸也吹了起来,瞬间,一股炙热的火焰就喷了出去,烈焰呈迅猛之势扑向了那只大鬼。
大鬼略显得迟钝,它就站在哪里,被火烤着的时候,黑雾就变成了燃烧的灰烬,一粒粒从空中坠落,它意识到这是有伤害的,身上的黑雾才扩散开来,像是一张大嘴直接将火焰吞了下去。
“不。”鬼说,“不想……”
它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身体,手插进了肉里,竟然有血流了下来。
陈鹤年哪管它鬼嘴里要吐出什么鬼话,双手掷出两根红线,缠到鬼的身上,刚好也系在了那鬼的手腕上。
阴风一起,陈鹤年和鬼拉近了距离,他将身一扭,手肘顶了过去,刚好顶在鬼的胸部,大鬼的身体不同于人体,那感觉就像陈鹤年的胳膊正在陷进沼泽一般。
陈鹤年烦躁地拉着红线,一抬头,就对上大鬼的眼睛。
红得像刚割开的创口流出的血,又像……
陈鹤年轻轻一愣。
他还记得六岁那年,赤红的月。
残败的景象中,是沉甸甸湿了的土,是那面湖,湖面上……还有个影子。
“不能。”大鬼叫了一声,外力一震,已经将陈鹤年推开。
陈鹤年抽了口气,回过神来,他的身体都悬空了,他朝身下一瞥,落地之时要借用手掌撑地,但他还没落下,腰间就先扒上了异物,一条软滑的物质盘住了他的腰。
大鬼身体伸展开的一部分像一条黑乎乎的触手,拉住了他,他既没掉下去,又没站稳,那条触手支撑着他,但那触手可不得了,湿漉漉的,阴水弄湿了他的衣服。
一眨眼,大鬼已经闪到他眼前,触手就变成了一只宽大的手掌。
陈鹤年对腰间的感觉有些不适,他眉眼一沉,右手顷刻挥了出去。
但可惜,他如今的道行还不能直接抓住它,他的手依然是从鬼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陈鹤年不觉得失望,千年大鬼的能耐自然不是好对付的,他还没有自傲到可以一个人将它给解决了。
雪粒一样冷冷的雾气吹了过去,鬼的身形也散了,陈鹤年的长发吹得像海浪,他后颈一处传来了点热感,有些发痒,只在一瞬间。
鬼已经钻回了他的身体里,陈鹤年有时会怀疑,它寄生在自己的脊骨上,不然为什么总是他的后背有些感觉。
陈鹤年抬起手,对鬼说:“如果不想成天闹成这样,就别碍事。”捆在他手指上的红绳故意缩紧了一圈,陈鹤年说:“那我当你明白了。”
绳子纠缠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陈鹤年看着地上的残局,往楼上走去,就听见啪的一声。
这动静正是从楼上的地板传下来的,是镜子又被暴力地摔到地上了,还好是件宝器,经得起这样造。
“大黄!”陈鹤年叫了一声,他进卧室里对镜子说:“去把楼下收拾了。”
有镜中鬼收拾,陈鹤年就收拾洗漱,上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以后,这店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还有三天就是鬼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