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校已经没有看他了，此刻正跟别人说话，他的话果然很少，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但看得出他的回应都很简短。虽然眉眼间并无不耐烦之意，林晗却总是觉得，这个少校话一定不怎么爱说话。

“哎，小林，”林晗正这么想着，他的老师叫了他的名字，对他招招手，“过来一下。”

林晗立刻走过去。

虽然他年纪小，但胜在能力强，老师又有心提点他，因此想让他先试试：“Q系的新型号你已经很熟了对吧？”

林晗点头，说了一串关键性要注意的问题。

老师满意又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很放心地说：“那你带着贺少校去测试第一台吧，剩下的我继续分配。”

“老师，”林晗想了想问，“精神力的连接系统也要一起测试吗？”

这算是比较深入的测试了。

毕竟是现阶段非常重要的新功能，测试时间会比较长，也有很多细节需要一点点交待，谨慎起见，林晗还是要确认一下。

老师还以为林晗对自己没信心：“没事，你

就按流程进行就好了，少校精神力等级很高，一定能很好配合你的。”

获得了同意后，林晗便走向那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少校。

出于对军人的尊重，更何况他现在并没有公开身份，林晗礼貌地对对方行了个帝国礼，并笑着说：“跟我来。”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跟在林晗身旁。

他拿了机甲的钥匙，Q系的机甲都是单人的，驾驶舱的面积并不大，林晗让贺云霆先上去，自己才跟在后面，替他把门关上了。

林晗再怎么聪明机智，现在的他也只有十七岁，更何况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自己又更喜欢研究机甲而不是与人相处，刚才视线撞上的尴尬在此刻才发酵上来，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少年挠了挠头，觉得怠慢这样一个少校并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他朝面前的军人伸出手，弯着眼睛介绍自己：“林晗，今年大二，机甲设计与研究系。”

林晗难得有些紧张，而且刚有读心术没多久，还不太习惯，因此忘了自己现在其实没戴手套。

他其实心里有些忐忑地想，要是对方不回应自己怎么办。

空气大概凝滞了一秒，林晗才看见面前的人朝自己伸出手。

还好，不算太尴尬。

林晗听见对方开了口：“贺云霆。”

下一秒，他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他就是去年新生典礼上的那个Omega么？】

【他看上去好小。】

【可是他好漂亮。】

林晗的手僵住了，一时间忘了抽回来：“…………？”

“你——”

他刚想说原来去年您见过我吗，刚脱口而出一个字才发现这是对方的心声，贺云霆本人根本就只报了个名字，连忙将剩下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而且自己也没有很小吧。

我都快要成年了。

林晗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此刻还是有些紧张，用手摸了摸鼻尖，收回眼神，因此没能注意到冷漠少校的耳朵尖其实稍稍染了点红。

“哦，你好。”最终林晗抽回手，也略带僵硬地说。

为避免持续尴尬，林晗决定赶紧进入正题，先替贺云霆把机甲的引擎启动，然后才站起身，朝贺云霆指了指驾驶座：“贺少校，

可以了。”

贺云霆点点头，也不再说话，开始按照程序进行机甲的测试。

流畅而一气呵成的操作，林晗看着贺云霆凝神，专注地操纵机甲，感受到自己身处的大铁壳子发出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气流开始上升。

他觉得很神奇，面前的人在操纵起机甲来后，整个人完全变了。

那是一种被重重严苛训练打磨过后对机甲的掌握和熟稔，还要有对自身完全的信任，只有具备了这些，才能像现在这样轻易地驾驶。

贺云霆测试的这台机甲是第一个腾空的，林晗呆呆地看着他进行各项数据的操作，看见他在半空中打开武器库，毫不迟疑地蓄能，尽管他知道只是测试，里面也没有荷枪实弹的武器，但光是这么看着他，林晗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这是他多年以来所向往的。

此刻的体验跟飞行器完全不同，飞行器只能作为一种交通工具，而机甲不一样，它是最锋利的武器，是集结了帝国最顶尖的军事技术的产物，更需要交由最强的人驾驶，才能发挥它百分百的用途。

林晗以前要么看的录像，要么都是在实验场看老师或者学长测试机甲，他们再怎么样也只是研究人员，在半空里一项一项严谨地试着数据，而现在贺云霆的模样，不像测试，倒像是真的在面对什么战斗。

他从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军人在他面前驾驶机甲。

很震撼，又心旌激荡。

像夙愿燃烧而起的熊熊火苗。

林晗在这一刻有些沮丧。

他心里知道，自己有多想驾驶机甲，做一名真正的机师。

面前的少校还这么年轻，但听说已经是当年机甲实训的第一名，也参与执行过很多次任务了，怪不得能这么熟练。

林晗忽然就很羡慕。

他一定去过太空，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只能每天摸摸机甲解解馋，然后幻想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近距离地接触银河。

正当他这么想着，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林晗？”

贺云霆好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林晗连忙回神：“怎么了，少校？”

对方把军帽摘了放在一旁，于是林晗回头的时候，终于没有阻碍地看见了他的脸——

原来摘下帽子的少校是这样子的。

原来他的瞳仁是湛蓝色的，里面映着一个正在发呆的自己。尽管他现在并没有其他表情，但林晗就是觉得，自己十分钟前想法完全是错误的，原来少校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凶巴巴的。

林晗愣愣地眨了眨眼。

于是贺云霆眼里的那个少年也眨了眨眼。

然后贺云霆本人也眨了眨眼。

“……没什么。”少校收回视线，林晗看见他抿了抿唇，好像欲言又止。

“是需要什么吗？”林晗连忙问，“还是说哪里有问题？是哪个系统，还是说……”

他有些紧张，想通过说话来掩饰，在往操作台靠的时候，指尖擦过贺云霆握在操纵杆上的手背。

【他刚才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

【怎么样他才会好一点？】

“啊……”

林晗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

他没想到这样一点情绪居然被对方看了出来。

“系统没有问题。”他听见贺云霆说。

“哦、哦，”林晗点点头，连忙后退一步，“那就好。”

“少校您……继续。”他小声说。

其实他有点不太敢看贺云霆，明明能读心的是他，结果不好意思的却是自己。

这种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不能回应的感觉并不太好受，林晗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还是决定给贺云霆传达一点“自己并没有不开心”的讯息。

林晗重新抬起头，对贺云霆努力微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的时候跟母亲一样，眼梢会弯下来，弧度温柔得刚刚好。

大概这个笑真的能感染到对方，贺云霆没有再说话，转回头去，继续进行下一轮的测试。

林晗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看别人驾驶机甲，更何况还离自己那么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他要是多看一会儿，自己最终也一定能像他那样驰骋于星河间。

得了允许，这一次的测试是全方位的，包括精神力连接中枢，因此贺云霆将机甲开得很高，是飞行器的三倍。

林晗看着舷窗外与平日里都不同的景色，忽然希望这场测试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等贺云霆将基础的测试完，林晗在他身旁把确认无误的数据发回研究组以后，对方将武器库收

起来，问道：“接下来是要测精神力连接中枢么？”

这个是新研发的系统，贺云霆也是第一次测试。

林晗“嗯”了一声，快速思考了一下要怎么样跟贺云霆说。

其中的原理和公式演算太复杂，但林晗很聪明地换了一个说法，以一种易懂的方式将这个晦涩的原理告诉对方，既不显摆，又能轻易地让听者了解这套系统的用法和意义。

说到自己专业的时候林晗就轻松得多，更何况他现在不觉得贺云霆凶了，说起来便头头是道。

贺云霆看着面前满脸自信的人，几乎想不到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竟然能掌握这么多艰涩难懂的东西，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能让别人也瞬间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少校要不要试试？我帮你打开系统。”

“好。”

林晗走到另一头，用手指点开复杂的操作屏，熟练地键入口令。

贺云霆也很配合，跟随着林晗的指引，一点一点尝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进行更深一层的操作，在中枢系统连接成功后，林晗就安静地看着对方开始无师自通地驾驶，到后来就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语音指引了，贺云霆自己就能熟练地完成一系列测试。

最后这台机甲重新回到实验场时，比所有人预估的时间少了足足一半。

林晗一一将数据发送回去，获得降落许可后，将自己的光脑收起来，对正在驾驶的贺云霆说：“少校，结束啦。”

贺云霆没有说话，只是依言将机甲开到原来的地方。

一声沉沉的轰鸣过后，机甲停稳，这一次测试算是圆满结束。

林晗想去取钥匙，贺云霆先一步将机甲钥匙递了过来。

“谢谢少校。”他接过，道了声谢。

原本一直沉默的人在两秒后终于又开了口。

“林晗，”贺云霆叫他的名字，“你可以不用叫我少校。”

总叫这个，感觉两人之间总隔着很远的距离。

贺云霆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下意识这么说道。

林晗不知道对方此刻的心声，但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然后又很认真地发问：“那我叫你什么呀？”

这个问题明显为难住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