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他只带了面包和水,短短几天就瘦了好些。
老家位于偏僻的山区,墓地不是公墓。
母亲去世时,他在此处立了一个不算贵的碑。如今,乔平南的名字也被刻到了碑上,算是夫妻团聚。
乔溯上了一炷香,抬头看父母灰白的照片。
千言万语早已随风而散,化作了无声距离。他没有眼泪,也无话可倾诉。
乔溯并未在老家逗留太久,这里没有他的房间,所有亲戚都极其冷淡,包括他的爷爷奶奶。
老人家褪色的眼球含着泪,像荒地里枯萎的草根。他们叹自己生活不易,苦子女不孝,却没人关心乔溯一句,问问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仔细想来,爷爷奶奶似乎从未喜欢过他,甚至从未期待过他的诞生。
邻里的闲言碎语,更是说着乔平南的失败,是乔溯的母亲造成。
“当初就是那个女人,怀了孩子,给阿南骗了出去。才叫乔家二老没了依靠,红颜祸水呐!”
“要不是有了他,阿南也不至于非和那女人结婚,出去谋生!留在村里多好?”
“心比天地,摔下来比谁都重!”
“这女的不贤惠……”
“她克死了阿南,自己也送命咯!”
这种地方就是如此,人们一辈子都未走出过大山,浅短的认知,封建的思想,总将丈夫的过错推却到妻子的身上,用莫名其妙的罪名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怪不得当年父母执意离开这里,去外谋生。可惜时运不济,人生没有得偿所愿,反倒成了笑柄。
乔溯重重地关上了门,外头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阵唏嘘,众人散去。
屋内,乔溯将一张存着放到桌上,对老人道:“肇事者赔的钱,一部分用在医院了,一部分我拿去还了点债。剩下的几万块,算是爸妈给你们养老的。”
老人低头擦拭眼泪,乔溯走时,他们也未发一言。
回程的长途火车途经许多村庄和高山,连绵的雪落在山峰上,像洁白的纱幔,遮挡了乔溯的视线。
乔灵镇也是一连落了几天的大雪,深冬来得越发早了。
乔溯光着脖子,身上套着一件陈旧的厚外套,从车站一路步行。
运动鞋被积雪湿透,冻疮的刺痛和痒感折磨着脚趾,而他的心却麻木如冰,仿佛置身一个空旷茫然的世界,孑然一身。
就像这凄冷的冬天,白蒙蒙的,没有色彩。
但当他终于走到家门口时,跳入他眼帘的,是一抹与皑皑白雪截然不同的颜色——来自于多日未见的白简。
这久违的身影蹲坐在乔溯的家门口,双颊红润,在冬日里如一簇小小的火焰,直击乔溯结冰的心脏。
乔溯的脚步停在积雪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简抬眸,晕晕乎乎地露出一个笑来,如此鲜明而温暖:“你回来了。”他扶着门起身,眼前一黑,缓慢径直地朝地面栽去。
“白简!”
乔溯几乎是箭步冲上前,顾不得身体的僵硬,急切地将白简抱住,一把将他提抱了起来。
白简的额头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上忽冷忽热。
乔溯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慌乱,抱着白简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像是拥着一个易碎的宝物般,终于感受到一些温度。
没有暖气的屋子很不适合白简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乔溯把他放到了自己床上,给他捂上被子。
翻箱倒柜的,乔溯又找出了一板退烧药,已经过期了。
他急忙打开门,撞上隔壁的邻居。
“你总算回来啦,干嘛去了?你同学天天来你家门口等你。”她见乔溯面色难看,问,“怎么了?”
“阿姨,您家里有、有退烧药吗?”乔溯甚至结巴了,混乱的大脑搜索着合适的词汇,“我同学他病了……”
“啊呀,这孩子倔的,让他来我屋里等,他也不肯。连着一星期的,能不病吗?你也是,出门给他说一声呀!”
邻居算是热心肠的,唠叨着回屋,不久后递给乔溯一盒退烧药,“快去吧。”
外头寒风刺骨,邻居关上了门。
乔溯检查了药品的日期,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里连热水都没有。他手忙脚乱地去烧水,冻僵的手指动作迟缓。
这时,他听到了白简轻声喊他:“乔溯?”
乔溯的手一顿,按下烧水壶的开关,随后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白简。
白简虚弱地笑了笑,还有点开心:“真是你啊,我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乔溯的语气里带着愠怒,仿佛酝酿了许久,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他问:“白简,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白简没反应过来。
乔溯心里却忽然酸涩,苦楚,像在雪地里吞了一口从未拥有过的热水。很温暖,但冷热交替之间,产生的反应是他无法承受的不适感。
刚才邻居的话像刀割一样刺痛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简会这么执着地等着他?就连父母都能舍弃他,亲人都会离开他,为什么白简要这样缠着他?
他有什么好的?
乔溯百思不得其解,又似乎什么都懂,只是烦躁于表达。
他在一个缺失关爱的环境下长大,每日思考的是如何活过这一天,熬过这一天。冷漠是他保护自己的铠甲,而白简总想要一层层地剥落它。
剥落之后又该如何?
乔溯冷漠如初,艰难地用最生硬的话语表达:“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别来找我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有意思?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你等不到我为什么还要等?”
“……”
“如果我今天也没回来,你要怎么办?”
白简被骂懵了,眼眶霎时微热,自尊重受挫:“不怎么办啊……就先回去呗。”他小声地回答,磨蹭地想要起来,就是没什么力气。
他努力了几次,放弃了,只能无助地看着冷言冷语的乔溯,犹豫了会儿,问,“你能先扶我起来吗?”
乔溯没动,冰冷的掌心用力抹过脸。
白简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眼中溢出的泪水默默打湿了枕头,枕面还残有着浅淡的木质香信息素,却不是甜的,是涩的。
白简委屈死了。
“这几天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你,所以才来的。我知道你烦我,但你用不着对我发火……你不想我来找你,我以后不来就行了。”
他带着尽力收拢的哭音,伤心道:“我现在就让张阿姨来接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乔溯就像是被这眼泪灼伤了一样,顿时失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