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闻秋没说话,脸不寻常得很难看,嘴角下压,叫他把号牌脱下来。
石晏又低头摘掉。号牌刚递出去,魏闻秋拿过转身就走。
石晏顿时慌了,裤子堆在膝盖上来不及朝下放,站起来瘸着腿就去追。
浴池大厅人来人往,人声熙熙攘攘,石晏顾不得浑身窜起来的疼,朝前喊:“闻秋哥你去哪?”
魏闻秋没听见似的大步朝外走。
“你去哪呀?”石晏声音抖起来:“你生气了吗——”
他嗓门从小就不大,两句话几乎快完全被周围人声吞没。
男人依旧没回头,大步流星。
石晏小跑起来,声音还是抖,但比刚才要大些:“你别生气,我记住了,我下次知道说了。”
“坐回去。”魏闻秋这才转身看着他:“我能去哪?我买药去。”
石晏不放心,也不敢再往前跑,干巴巴地问:“我跟你一起去行吗?”
“远着呢,你能走动?”
“能。”石晏忙点头,眼睛里盛着澡堂子映下来的灯光:“我能走动。”
魏闻秋没回应,看他一会,只下巴一扬,垂眸问:“真记住了?”
石晏说:“记住了。”
“嗯。”魏闻秋这才表扬意味地从鼻孔里哼了声,手叉腰咂了两下嘴,从衣服里摸出个旧手机。
“我一会就回来,你坐这不要乱跑。不,哪都别去,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手机是款式较老的早年智能机,屏幕下面带三个钮,魏闻秋在手机上摁了会,之后递过来给他:“这个号码,记得吗?”
石晏接过那手机,还没看就点头,碰也不敢碰那一长串数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退出界面找不到了。
手机又被拿走了,魏闻秋又按了几下,重新递回来。
于是方才那串长长的数字符号变成了简短的一个字:哥。
石晏的腿抹药抹了有半个月,结了层厚厚的痂,洗澡时他往镜子里看自己的屁股瓣,那片青紫也缓缓如潮水般退去,一天天变淡。
旧手机他带去还给魏闻秋,魏闻秋没要,叫他拿着用。结冰最冷的那几天,魏闻秋不叫他再往医院跑了。
反倒是跑习惯了的石晏不大愿意,很难得地请求:“我小心一点走路,可以吗?”
“那是小心点就行的事么,摔着哪我可不给买药了啊。”
石晏只好点头,听见魏闻秋又说:“听话。”
石晏很听魏闻秋的话,哥叫他不去,纵使他再想去也不会去。
然而等他放学后再回到空空荡荡没开灯的家,饿着肚子手冻得冰凉立在门口时,几个月前的一切似乎又重新漫上来,堵塞住他的鼻尖叫他喘不上气。
晚上写完作业手机响了,安静的家突然有动静,石晏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铃声是从他口袋里出来的,他伸手进去急切地摸出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显示一个字“哥”。
石晏接通,贴到耳边:“喂,喂哥——”
“嗯,”那头说:“写作业了么?”
“写了,”石晏在这边点头:“已经写完了。”
“晚饭呢,吃什么了?”
什么都没吃,石晏害怕火,连方便面都煮不了。
他用电水壶烧了壶热水,原本打算泡着来吃,结果写作业给这事忘了,这会再出去水估计也已经凉透,别说泡面,喝都费劲。
石晏老实得不擅长撒谎,他也不会对魏闻秋说谎,只好说:“没有吃。”
“家附近不卖饭吗?是没钱还是什么。”
“…有钱,”石晏声音越来越小。
“有钱怎么不买,不对胃口?”见石晏默不作声,魏闻秋在那头音量倒是抬高了些:
“小子,你真黏上我啦?我一天不在你就连饭都不吃,等我出院了,日子你怎么过?”
石晏不说话,去抠作业本的边,折过来,又折过去,挤着捏出个角来。
“我费那么大劲给你从火里掏出来,你就这么对自己啊?”
石晏头低下去,好半晌才用蚊子音说:“……我怕黑。”
“说什么呢?”对面这会有点炸毛:“叽叽咕咕的,男子汉大点声!没吃饭呐?好吧你是没吃。”
“我怕黑,哥。”石晏抬了点声,说得慢,“我不敢去,那边路灯坏了。”
对面没声了。半天后男人叹了口气,问他:“行了,你家住哪栋?”
石晏跟报身份证似的,多少单元多少号,几层楼第几家,末了加一句:“门上春联掉了一半。”
魏闻秋吓一跳:“别人问可不能这样告诉啊。”
石晏小鸡点头,听电话里人说:“等会有人敲门,先别开,我给你打电话再开,听见没?”
石晏又点头,发现对方看不到又连忙说:“嗯听见了。”
觉得自己声音不够大,提了点音量又说一遍:“听见了!”
魏闻秋在听筒那边笑了几声:“嗯,像样。”
最后一碗虾仁馄饨配着小咸菜,穿过寒冷的空气送到了石晏家门口,魏闻秋在那头交待:“能吃就全吃了。”
石晏这次不用下楼经过那条昏暗的小街,便吃到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连胃带手脚全都暖了起来。
他慢慢吃掉所有的馄饨,把套了塑料袋的纸碗掀起来,用塑料小勺舀着喝掉最后一口汤。
在这个冬天,吃饭对石晏来说,终于不再是件那么痛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