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书案后坐下,把两边整齐的奏折都扒过一遍,心里烦得要死,“我的笔呢,谁动我笔了!”
裴再道:“在右手边。”
“真是稀罕,翻来翻去翻不着!”小段用完笔,顺手往左前方的砚台边一撂。
“你还不走?”小段恶声恶气。
裴再盯着屏风后的琴看了一会儿,道:“这把琴能给我吗?”
小段莫名其妙地看着裴再,“这是人家裴越之的琴。”
“我知道,”裴再道:“所以想请陛下给个恩典。”
小段打量裴再,“你要琴干什么,也想精进一下琴艺?”
“那倒不是。”裴再想,琴是好琴,坏了可惜的。
“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小段冷笑,“裴再,你干脆去当哑巴吧。”
裴再只好道:“就当我想学学裴大人,如何能让陛下不生气。”
小段嗤了一声,“一开口就是假话,裴再,你还真不如当个哑巴。”
裴再心里叹口气,拱手又向小段拜了拜,“求陛下成全吧。”
小段拿起一本奏折,道:“等我问过裴越之吧,裴越之脾气好,他会同意的。”
裴再走之后,宫人们便都回到太极殿里,各司其职。
今日陛下落得清闲,天昏黑的时候他忽然来了兴致,叫人在太极殿前投壶。
陛下是投壶的好手,太极殿的宫人也爱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人个个都能把投壶玩出不一样的花样。
陛下玩了一会儿,就不玩了,让宫人们玩。
他自己躺在一把藤椅里,翘着腿,撑着头看宫人们嬉笑玩闹。
裴越之站在廊下看着众人,陛下会玩的东西有很多,投壶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他还有一枚玉做成的骰子,转不起来,只是好看。
陛下是会玩骰子的,只是赌博之风在宫里不能开,他就只好去找别的乐子了。
裴越之看向小段,小段冲他招手。
宫人搬来椅子,裴越之在小段身边坐下。
小段手边放着一份奏折,他把那份奏折拿在手里敲来敲去的,时不时翻开看看。
奏折不是什么重要内容,小段不拦着裴越之看,裴越之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批复,不是陛下写的?”
小段有些惊讶,“你看得出来?”
湳楓 裴越之点头,“很像,但跟陛下的字不一样。”
小段笑了笑,道:“是裴再写的。”
裴越之愣住,“是裴公子代笔?怪不得下午的时候,殿里不许旁人伺候。”
他观察着小段的神色,道:“陛下很信任裴公子,这样重要的事情都让裴公子来做。”
小段把奏折合起来,慢悠悠道:“这种大事和正经事上,你可以完全信任裴再,裴再不仅厉害,而且没私心。这些事情交到他手里,完成的简直令人惊叹。”
“但是别的,就说不准了。我问他什么,他总不肯告诉我,再追问,说的就是假话。”
“他是不愿意说假话的人,因为以前说了太多。”
“不过现在又开始说了,”小段骂道:“自找的。”
裴越之看着小段,小段枕着胳膊,仰面抬头看着深沉的夜色和一两颗格外明亮的星子。
陛下今日似乎有诸多感叹,裴越之想,他问小段,“裴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段看了眼裴越之,裴越之忙道:“我有点好奇陛下跟裴公子从前的事,但若是我听不得,便罢了,陛下恕我多嘴吧。”
小段安静了一会儿,道:“也没什么说不得,你随便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裴再是我的老师,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他教了我很多也帮了我很多,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裴越之道:“陛下把他说的像神仙一样。”
小段眯起眼睛,指腹盖住天上的一个星星。
“裴再就是神仙。”
裴越之看着玩心大起的陛下,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我想象的神仙不是他那样的。”
小段惊讶,“是吗,早些年,京中人人夸赞裴再仙人之姿。”
裴越之坚持摇头,“我想象中的神仙,是陛下这样的。温和,仁厚,不高高在上,又无所不能。”
小段有些恍惚,在他从前的时光里,这几个人温和仁厚的词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倒是想要无所不能,但是在他心里真正能被称为无所不能的是另一个人。
“我出身卑微,受尽辛酸冷暖,若不是陛下,我只怕早已经被磋磨地不成样子。”裴越之道:“我不知道神仙什么样,但是陛下救了我,神仙就是陛下这样。”
小段愣神地看着裴越之,裴越之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他遇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是陛下了。
但我知道我自己不是的。小段想。
“你不知道,我以前......”小段开了这个话头,没有继续下去。
同后来人说起前尘事,那让小段一下子觉得那些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太后、衡王、陛下、丰氏女、罗三娘子,他在新平的少年时光,他们在裴府鸡飞狗跳又惊险重重的光辉岁月,原来已经远去了那么久。
小段不想再回忆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有点想念换女。
明天去见换女好了。小段想。
他看向裴越之,“谈首曲子吧,欢快一点的,越是秋天越不要太伤感。”
裴越之默了默,道:“好。”
他进了殿,宫人跟着他去取琴,没一会儿,殿里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小段走进去,只见宫人不知道怎么撞到了屏风,屏风压到了琴,几根琴弦崩的崩,断的断。
宫人跪下请罪,裴越之低头看着琴。
小段摆摆手,“罢了,人没事就好。”
裴越之道:“只是可惜了这把琴。”
小段看了看琴,又看了看裴越之,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作者有话说:
小段:裴再弹了琴,琴就坏了......裴再真不是个好玩意儿啊,琴跟着他都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