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犯拎着行李箱踏上台阶。
彼时已经将近八点,距离族长大伯要求的六点晚了一个多小时,大门自然关得死死的。
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君不犯不好像上个怪谈那般踹门而入,于是捏住门上的铜环,轻轻叩击三下。
这红木制成的门板极为厚实,铜环敲打上去,发出的声响也尤为沉闷,甚至带着绵长的回音。
过了十几秒,门后隐隐传来脚步声,一道低哑浑厚的嗓音响起:
“谁啊?”
“是我,老四。”君不犯主动出击:“大伯,是你吗?”
“原来是四哥儿啊,我是管家老吴。”
那人低低笑了笑,取下门栓将门拉开。
一阵艰涩刺耳的木头摩擦声后,君不犯从门缝里看见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庞。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其他人都到了。”老吴说着,侧身让出道来,“快进来,族长和夫人已经带着他们去祠堂了。你抓点紧,能赶上。”
君不犯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同时不动声色地问:“我多年没回来,都忘了家里的路怎么走了——祠堂在哪个方向?”
“我带你去吧。”老吴边说边带上门,将门栓穿过原位,转身朝西面走去。
别看他年纪不小,腿脚却是利索得很,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如同踩了风火轮,带起的劲风把他胡子头发吹得胡乱飞舞,君不犯一双大长腿快跑起来了才跟得上。
老吴看着他慈祥地笑:“我记得四哥儿小时候身体不好,充女孩儿养才勉强长到十二岁,没想到离家之后,倒是把身子骨养壮实了。”
“是啊。”君不犯加快脚步,跟上他骤然提升的步速,“出远门最能锻炼人,我不但身体健康,而且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嘛。”
“是,是。”老吴笑眯眯点头,“别的都变了,就这点机灵劲儿一点没变。”
君不犯回以极浅的微笑。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竞走,也不耽误君不犯观察家中环境。
这是一座典型的上世纪中式园林,风格南北杂糅,既有规整到近乎死板的结构,也有如诗如画的人造景观。
入门之后先是一座宽阔的前庭,遍植杨柳,假山林立,纤瘦水道穿行于木石之间,托映着四通八达的曲径,绵延向不同区域。
前庭往西走要穿过一口寒潭,潭上有石桥,苔痕斑斑,湿滑寒冷,过了桥就是一座庄重大气的古旧建筑,回廊曲折,屋舍俨然,正是老吴口中的祠堂。
君不犯与老吴在桥边赶上族长一行人,看到他们背影的瞬间,老吴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就像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弯腰驼背,抬脚也慢吞吞的,走两步固定咳嗽一声,演技可谓出神入化。
这一幕不但君不犯看麻了,观众老爷们也呆住了。
——谁说演艺圈没救了?这老头不是演得挺好?
——内娱出路在怪谈!支持怪谈世界的NPC发展副业!
——我头一次在咱们主播脸上看到如此具象化的震惊,那可是把怪谈规则解析度干到120%的神人啊!
——这老管家明明应该是很恐怖的存在,怎么现在跟谐星似的,我看了就想笑?
——谁说不是呢?
“族长,我把四哥儿带来了。”
老吴看不见弹幕,也没关注君不犯的神情,弓着背脊走到前头,叫住了队伍最前方的人。
众人齐齐转身,君不犯率先注意到的就是他本次身份的大伯,江家现任族长。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高挑,相貌平平,眉心有一条微皱的竖纹,看起来颇有威严,应当是个很强势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妇女应该是他的妻子,风姿绰约,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岁月也难败她的风采。
而环绕于两人周身的则是君不犯同辈的兄弟姐妹,拢共十人。其中有两名NPC,剩下七人都是主播,头顶飘着各自的专属直播手机。
大伯盯着君不犯片刻,眉头深深皱起:“小四,我让你们六点之前到家,其他人都准时到达,为何你却迟到了?”
“路上碰到了些麻烦,耽搁了一点时间。”君不犯道,“没误您的事吧?”
“没有,不过之前跟他们说的话我不会再与你说一遍,想知道自己去打听。”
大伯转过身,继续快步往前。
大伯母却对君不犯笑了一笑:“别介意,你大伯是个急性子,这次祭祖又特别重要,所以语气冲了些。不要放在心上,过来吧。”
君不犯颔首:“谢谢大伯母。”
他上前跟在队伍最后,向老吴点头以示告别,不急着与别的主播搭话,兀自思考起来。
系统这次给他安排了一个天崩开局的身份——迟到降族长好感、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江家老四,他却不清楚其他人的身份、缺失进入祠堂前族长提供的公共信息。
多人副本之内,每个参与者都是八百个心眼,此时也都处于互相戒备的状态,即使君不犯主动搭话,也未必会有人和他分享情报,哪怕是那本就是公开线索。
一步慢,步步慢,真是难为系统费尽心思专门为他设计这一困境了。
不过,系统狗归狗,却也是公平的,在初始情报方面坑了他一手,自然会在别的地方给他补回来,比如新手副本中为他安排的怪谈世界大集团员工身份,再比如上个副本特意设置的杀死超B级BOSS的手段。
不出意料,这个“补偿”就是管家老吴了。
“到了。”大伯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君不犯止住脚步,看向身前八门齐开的祠堂。
宽阔深长的屋舍深处摆放着阶梯状的窄长木桌,一共二十层,每层至少摆放十五个牌位。
厚实的乌木板涂着薄薄的红漆,将上面金粉染色的名字与辈分衬托得略显诡怖。
这些牌位乍一看密密麻麻的一片,在昏黄电灯的映照下泛着浓烈的黑红色彩,如同泼在老油画上的……干涸的血。
“今天晚上,你们十人要在这里睡一晚。”大伯道。
他正对着祠堂内流出来的光线,严肃的神情有一瞬间如恶鬼般恐怖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