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怜情知今日不得轻易了结了,干脆直抒胸臆,畅所欲言。他道:“国师,其实自我修行以来,一直有一个疑惑,未敢明言。今日在此,我斗胆一问:人们跪拜天神,当真是对的吗?”
梅念卿挑眉道:“太子殿下这话问的奇怪。人有所信仰,难道还错了?”
谢怜微一摇头,道:“信仰自是没错。只是弟子所言,乃是‘跪拜’。”
他抬起头,指着那尊似乎顶天立地的神武大帝像,道:“人飞升而成神。神明之于人,是先辈导师,是指路明灯,但不是主人。我辈凡人自当感恩,当欣赏,当求与之并肩同行,但又何必战战兢兢,甚至奴颜婢膝,失了自己?”
梅念卿不语。谢怜继续道:“我愿供灯千盏,照彻长夜,即便飞蛾扑火,也无所畏惧。但我不愿因为做了对的事情而低头。面壁思过,我有何过?这孩子又有何过?天若有情,也不会因此降罪。”
梅念卿冷冷地道:“那太子殿下,我问你,万一就真的降罪了呢?到那时,你改不改?”
谢怜道:“若真如此,天错我对。我势与天,对抗到底!”
梅念卿脸色沉沉,道:“太子殿下,话不要说的太满。你的一些想法,不是没有前人拥有过。可是千百年后,还是那些你不认同的东西在流传,说明那些前人都失败了。你知道吗,许多年来,有一句话口口相传,但其实这句话是错的,只是从没人发现。”
“哪句话?”
“人往上走,成神;人往下走,成鬼。”
“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梅念卿道:“当然不对。你记住:人往上走,还是人;往下走,依旧是人。”
谢怜尚在咀嚼,国师又恻恻地道:“太子殿下,你要不是不肯用第一个办法,那就只好选第二个了。”
谢怜回过神来,道:“什么办法?”
梅念卿道:“第二个办法,就是把那个破坏了祭典的小孩儿拿来,我开坛作法,封了他的一感,以此赎罪!”
开玩笑!
谢怜猛地抬头,道:“不可以!”
原来,国师让他把这孩子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个。这个办法当然更不可以。绝对不行!
那孩子就在殿外等着,谢怜心中警钟大作,当机立断要抢出去。可一转身他就知道不妙了。只听一声喝令,大殿门前翻上来一排持剑道人。梅念卿则急速退到殿外,道:“拦住太子殿下!”
外面传来那幼童似乎被人强力扭住的痛叫。听了这声音,谢怜是真有点儿生气了。
这不就是在欺负一个小孩子?
他轻哼一声。仿佛是有所回应,大殿内外,数百盏长明灯忽然一阵战栗。这些持剑道人也都是百中无一的高手,但听他这么轻不可闻的一哼,却都莫名握紧了剑。二十余道人相觑一刹,率先以网状剑阵扑来!
但听噼里啪啦,飞出去一片白光,二十多把剑齐刷刷钉在殿门前的地面上。都没人看清谢怜是如何出手的,他已清凌凌的一声收剑回鞘,甚至脚下所踩的古青方砖都还是同一块,道:“得罪了!”
二十名道人兵刃已失,也不恋战,果然退下。但大殿门口又跃上来新一排持剑道人,这次是四十余人。这一波接一波,竟是车轮战一般堵住这门口,不为别的,只为不让他出去!
谢怜越过他们往外看,梅念卿抱着手臂,风信和慕情被一圈剑指着围在一旁,对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局面大为莫名。那幼童则被两个道人拿在手里,仿佛被捕兽夹架住腿的幼兽,奋力挣扎。谢怜极为不解,微愠道:“国师!这根本不是您一贯行事的风格,为何今日一反常态、非要如此不可?”
梅念卿却道:“太子殿下,我是为你好。今天不解决这事,后患无穷!”
眼看着他就要扬长而去带人走了,谢怜还被车轮战术堵在神武殿内,他知道即便再击飞这四十人的剑也只会换来八十人的围堵,情急之下,他脱口道:“等等!”
殿内殿外,多方僵持。梅念卿等人回头看他,谢怜收回了手,握了握拳。
下一刻,他右手扔了腰间佩剑,左手摘下束发金冠,长发披散下来。
那幼童睁大了眼。风信和慕情也大是愕然。国师道:“太子殿下,你这是……”
谢怜无奈地道:“我面壁就是!我从现在开始禁闭。”
“……”
众人面面相觑。
谢怜示意自己双手已空,金饰已除,身上没有任何能做武器的东西了,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国师放下这孩子,他身上还有伤。我带他回来,本意不是想这样吓他的。”
谁都没料到,太子殿下竟然真作了退步。包括谢怜自己,也没料到。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在两个办法里选了一个。梅念卿似乎也松了口气,摆手示意两名道人放人,立即对众道下达了新的命令:“太子殿下答应面壁了,其他事稍后自有人安排。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好殿下——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其他人赶紧鱼贯而出,殿中只剩谢怜一人。那小孩子一被放下就往里冲,风信慕情怕国师又要拿他祭天,不得不抓住他道:“别乱跑!”
谢怜也觉得不能让幼子多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再说他在小孩子面前这样,也挺难为情的,侧过身摆手道:“你们快带他走。”
梅念卿站在门口,这会儿又小心翼翼起来,道:“那,太子殿下,你的禁闭从今日起开始计算?”
谢怜扫了一眼,整个神武大殿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心想我若要走,你便是再加一百倍的人手又能拦得住我?嘴上却道:“国师爱从哪天算就从哪天算。”
他生来从未低头,也不觉这件事上自己有错,但现在却要他去忏悔面壁,还要他昭告天下,实在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