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相信自己做这个梦绝对不是巧合,他很可能受到了某种干扰。但梦里的内容实在是让他多年与虫族对抗而积累的虫族知识颠覆了个底朝天。
把地下层那只和上一任虫母长得十分相似的虫子与梦里见到的雄性虫母结合在一起,道格拉斯第一次在他的统治区,也就是战场上,感到了迷茫。
他皱着眉思考,本来打算给伊兰再拨去通话的,此时却不得不作罢,而是起身来到地下层。
“将军!”看守的战士看到道格拉斯,本来有些困倦的表情立刻清醒,他站起来敬了个军礼。手刚放下来他就有些忐忑,将军怎么亲自来了?好像很着急凝重的样子,都没有带着艾尔总指挥和其他高级军官。
道格拉斯眉一直皱着,命令道:“开门。”
“哎。”战士着急忙慌地给道格拉斯开了门,心里有些奇怪。
道格拉斯沉着脸看着锁棺里沉睡的虫族,他问道:“邱左呢?”
“他,他去方便了。”战士回答。
道格拉斯斩钉截铁道:“去找。”
战士不明所以,没说不让看守上厕所啊?但他还是急匆匆跑出去,两分钟后他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面露惊慌:“将军,他不见了!卫生间没有!休息室也没有!问了其他人也没说看到过他!就好像从来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第86章离开,危险“嘶嘶嘶,嘶嘶——”……
"立刻去追。"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下令。
看他一副准备亲自上阵的模样,闻讯赶来的艾尔身上还带着风霜,严丝合缝的脸露出担忧:“我跟您一起去。”
道格拉斯看了他一眼,下巴冲地下层抬了抬:“不用,你留在这里看守,别忘了这里还有一只沉睡的定时炸弹。”
更何况,道格拉斯猜测,邱左极有可能和变异虫母有关系。变异虫母实力恐怖,带再多的虾兵蟹将去也是白用功,送菜的命,能和它抗衡的只有道格拉斯自己。
“别让我回来之后发现‘家’被端了。”道格拉斯留下最后一句,立刻带领数百人的精英战队出发。
流星一样的星舰消失在乌云密布的防御星球夜空中,艾尔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
“将军,发现幽灵星舰的踪迹了!”
在道格拉斯踏上追踪旅途的同时,彼得罗芙娜发现星舰队伍中少了一架星舰,没有出航记录,没有目击者,和邱左的情况一样,像幽灵一样凭空消失了。
但好在每一架星舰都有记录在册的特殊信号,通过对信号的搜索,道格拉斯很快发现了“幽灵星舰”的踪迹,加足马力顺着追过去。
如果邱左真是虫母伪装的,那他根本没必要使用星舰。虫族常年生长在茫茫星海中,对宇宙的环境再适应不过,与需要借助星舰和机甲等外力的人类不一样。
所以他现在还是人类,或者说虫母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恢复虫族的形态。
至于伪装的能力是怎么得来的……连雄性虫母都能经过变异而来,现在发生再离谱的事情,道格拉斯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军队里确实有邱左这号人,不是虫母凭空捏造的。”耳机里传来彼得罗芙娜严肃的声音,“我查了战士名单,也问了他所在队伍的其他队员,他们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他之前就是这个性格。”
“那就是寄生。”道格拉斯下了结论,“这个雄不雄雌不雌的东西,演技还挺不错的。”
“将军!不好了!”
道格拉斯向大呼小叫的随行军官看去。
随行军官着急道:“幽灵星舰把速度拉到最大了!这样的速度对能源的消耗量堪称恐怖,邱……虫母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星舰能源告罄搁浅的问题。”
“它是虫子,它当然不担心。”道格拉斯冷笑一声。
“但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的能源一旦用完,就会像太空垃圾一样漂浮在太空中,导航也会失灵,联系不到救援星舰,彻底迷失在茫茫的星际中!”随行军官的眼中露出绝望,“追不上的,将军。”
“追得上。”道格拉斯没看他,径直走到操控台,在随行军官慌乱的眼神中把速度拉到最大。
应急最大速度刚被调出来,星舰内红光闪烁,随行军官就仿佛看到自己必死的命运那样,脸色煞白,身体不住颤抖着,他吞了吞口水。
心中一个念头疯狂嚎叫:这下是真的完了!他们必死无疑!
“怕?”道格拉斯回头问道。
军人的名衔好歹压住了对死亡的恐惧,他身体站起来一点,又失力地坐回去,见道格拉斯看过来,他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我是军人,怎么可能害怕死亡?为帝国而死是我的荣幸。”
说完,他闭了闭眼。
道格拉斯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听在随行军官的耳朵里成了嘲笑,嘲笑他的懦弱。
随行军官的身体因为屈辱又剧烈颤抖起来,不安地换了个坐姿试图掩饰恐慌,盯着虚空的眼睛渐渐发红,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睛里竟陡然爆发出不甘和血性。
短暂的寂静中,随行军官竟咬牙开口:“他妈的!这些该死的虫子!我今天拼了命也要弄死他们!不就是追吗?肯定能追上!”
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距离控制台最近的位置,正好看到了屏幕中模拟的航行路况,他大叫道:“将军!越来越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准备下去把对面活擒吗?不过就我们现在的能源状况来看,捉了也回不去啊!”
幽灵星舰在屏幕里是红色的一点,孤零零地冲在前面,它屁股后面一段距离后,跟着一排白色的小光点,与之前想比,点与点之间的距离确实近了些,但由于星舰的最大速度相同,距离最终停留在一个固定值不再变化。
道格拉斯不爽地啧一声,在屏幕上红点的位置敲了敲,命令道:“量子炮呢?把它给我轰停!轰成碎片,我看它还怎么跑!”
随行军官不敢耽搁,迅速启动星舰的量子炮,对准幽灵星舰发射。
十颗能量弹闪着白蓝色的刺眼光芒向前面疯狂逃窜的幽灵星舰飞去,可幽灵星舰十分灵活,在能量弹的投射下,竟然以蛇形走位躲开了,只有两颗能量弹擦着它的外壳,留下无伤大雅的黢黑印记。
随行军官瞪大眼睛:“卧槽!将军,他是星舰杂技团的吗?我星舰驾驶证是S级啊!怎么可能干不过他?我不服!”
耳机里传来彼得罗芙娜的声音:“忘了跟你们说,邱左的体质是够不上选拔战士的标准的,他胜在灵活,不光是身体灵活,反应快,操作星舰也很灵活,像泥鳅一样,是个人才,这才破例收入队中。”
受到极大震撼的他甚至来不及等道格拉斯命令,就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技术一样,也开始操纵星舰蛇形走位,一边晃荡一边继续发射量子炮。
能量弹以一个妖娆的飞行轨道向幽灵星舰投射而去,乍一看还以为在放烟花。
不过这招还真起了作用,幽灵星舰被轰中五炮,舰体破损,飞行的速度慢了些,两秒后周围升起一个保护光罩。
“将军……这个,怎么办啊,呕。”随行军官可能有点晕星舰,他的脸上泛起因为星舰晃动而产生的菜色,仍是倔强地和道格拉斯交谈。
道格拉斯都怕他下一秒吐他身上,于是沉默着后退一步,在随行军官因受伤的眼神中表情郑重地发号施令:“让后面那些星舰也别闲着,都给我炸它,有多少量子炮就炸它多少发!”
他下令的五秒后,狂风暴雨般的能量弹冲着幽灵星舰砸过去。在这等恐怖的攻势中,幽灵星舰几乎看不见,被能量弹淹没,劈里啪啦一阵巨响后,星舰停摆,露出焦黑的舰体。
“将军,我们要下去吗?还是直接舰外操作回收?”随行军官激动地站起来,胜利的感觉让他心旷神怡,但见道格拉斯一脸严肃,他也收了收裂得过分大的嘴角。
道格拉斯皱着眉盯着屏幕里显示的影像。
不对劲,太容易,太安静了。
正这样响着,黑漆漆只剩个躯壳的幽灵星舰内突然亮起一点萤火似的光,那光淡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直到看到的人真的这么想了,光点一闪,又瞬间像爆炸的奇点那样爆发出铺天盖地强烈刺眼的光芒。
道格拉斯的眼皮一跳,下一秒瞳孔就被光占满,他后退一步,瞳孔收缩,吼道:“防护罩!”
随行军官捂着眼睛,痛苦呻吟着凭记忆去按防护罩的按钮,第一下还按错了,按成了星舰控制舱的关灯按钮,第二下才按对。
令人眼瞎的光芒褪去,漆黑的控制舱内,道格拉斯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能够看清。
随行军官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瞳孔无神,视线没有着落,酸痛得掉下泪来,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向窗外,那道光又收缩成一个球,带着凌厉的尾波,突破防护罩,向道格拉斯所在的星舰飞过来!
随行军官再次凭感觉按下舱门启动的按钮,而后上前一步将道格拉斯护在身后,凄厉大吼:“将军!是能量弹!这个能量波动比我们的更强!您快退后!”
道格拉斯被他挤得稍微往后退了退,就在随行军官着急催促他快离开的时候,道格拉斯啧一声,像拎小鸡一样揪着他的衣领给他挪了个不碍事的地方。
哗啦一声,光球破开窗,纳米玻璃洒落一地,空气中的气压瞬间变低。
道格拉斯眉弓压得很低,显得眉目深邃,目光晦涩盯着那道闯入的光球,那道光球直冲他面门而来!
道格拉斯面不改色,放出精神力,可能是受到了压迫和阻碍,光球停顿一瞬,紧接着立刻转向向随行军官飞去。
他冷笑一声,哪里给它机会,在看不见的空气中,精神力凝成一堵墙,结实地堵在随行军官的身前。
光球往精神力屏障上撞击几下,见屏障纹丝不动,一点破开的痕迹都没有,气急败坏地又转向,试图寻找下一个目标。
道格拉斯找准时机,在光球即将离开的瞬间,化精神力屏障为捕网,将光球紧紧包裹在精神力里。察觉到被锁住的时候,光球像疯了一样四处弹射撞击,但道格拉斯的精神力还是纹丝不动。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随行军官跌坐在地上精神恍惚,只觉得上一秒还在催促将军离开,下一秒那个危险的炮弹就被将军拦住了。
不愧是将军!
狂热的崇拜之情从胸腔中涌起,随行军官发誓,如果有机会活着回去,他一定在家里挂满道格拉斯的海报!
他一骨碌爬起来,屁股上的灰尘还没拍干净,就凑过来又好奇又害怕地问道:“将军,你是怎么做到把能量弹拦下来的?它被封在精神力里不会承受不住压力而自爆吗?”
道格拉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东西不是能量弹,是一团精神力。”
“啊?它是那个虫母的精神力吗?”随行军官的表情有些裂开。
他话音刚落,那团精神力竟然凭空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道格拉斯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个声音和他在梦里听到的雄性虫母的声音不一样。
“嘶嘶嘶,嘶嘶——”
“将军,我想起来了,有个装置可以翻译虫族的语言,之前听说有活擒虫族后,军医拿出来的,不过还没试过呢,不知道行不行。”随行军官满脸茫然地听了会光球的虫语,一拍脑袋转身。
一个罗盘似的东西被交到道格拉斯的手里,按下按钮后,罗盘亮起蓝色的光,不过光闪闪烁烁的,光球嘶嘶时,它就亮,光球不嘶嘶时,它就不亮。
还是个感应的。
五秒钟后,似乎是收录并分析完了语音,罗盘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电子音:“……离开……危险……虫母荣耀不容玷污……杀了它……冒充者……不配……恶心。”
第87章晕倒了将军失联了。
道格拉斯皱了皱眉,拍了拍罗盘,它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翻译出几个词语。他瞥了一眼随行军官,问道:“这是半成品?”
随行军官尴尬回答:“没经过测试。”
“没事,对翻译几遍就好了!”随行军官见道格拉斯的脸黑成锅底,立刻补充。
他又按着按钮让翻译罗盘把刚才那句话重新翻译了几遍,将不同版本的译文都记录下来,最终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我离开,前面危险,与我合作,一起杀了它。虫族的荣耀不容玷污!杀了它!那个冒充者!它不配统领虫族!恶心!”
随行军官第一次知道虫族还能这么愤慨。
道格拉斯却敏锐地抓住了它的关键词:“什么叫冒充者?”
光球再次激动地嘶嘶。
罗盘这回倒是不消极怠工了,准确翻译出了它的话:“虫母本来是我!是我!”
虫族普遍智力不高,只有虫母的智力才高一点。这只虫子能联系到道格拉斯,说明它的智力水平确实达到了虫母的水准。
但是……有点莽撞了。
道格拉斯面上不显,他摆出一副轻蔑的样子,反问道:“你说你是你就是?”
“它的巢在附近,有严密的虫族看守,我带你们去,躲过看守,我是虫母,它们会听话的。”光球又嘶嘶着。
道格拉斯挑眉,并不表态。
光球见他这样,开始着急了,“我带你看过的!那个地方!”
道格拉斯这才想起之前在防御星做的梦,种种线索开始联系起来:“你是地下层那只虫子?”
听到道格拉斯并不友好的用词,光球开始在精神力屏障中气急败坏地弹跳。
它这副反应正好证实了道格拉斯的猜测,但是……道格拉斯又问:“你既然是正牌的虫母,为什么不自己杀了冒牌货?反而来求助和虫族势不两立的人类?”
只有上任虫母在感到危险后产下的最后一只雌性虫卵可以成为虫母。上任虫母可是他亲自杀的,这只新虫母没想把他碎尸万段就好了,怎么还跑来求助他?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只虫母一开始是想寄生在他身上的。
“哦,我知道了。”道格拉斯露出嘲笑,“你打不过它是吧。”
他继续说自己的猜测:“黑洞辐射让一只雄虫发生变异,获得了产卵的能力和虫母额纹,算算时间,你……还未成年吧?怪不得体型那么小,所以你根本打不过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占了你的位置,号令你的族人。”
“它不配!它生出来的都是异类,是怪物!”光球被他戳到了痛点,更加激烈地弹跳,疯狂撞击精神力屏障。
本来十分稳固的屏障竟然在它的暴力下开始龟裂,道格拉斯眉目一沉,又加重了精神力封锁,暗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红色的光。
光球在精神力屏障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整颗球都开始颤抖,最后体型渐渐变小,颜色也变暗。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抬了抬眼皮,盯上那颗被制裁得服服帖帖的光球:“我跟你去,你帮我进去,我帮你杀了它。”
然后再杀了你。
道格拉斯嘴角勾起一点,就这么做了决定,起身命令道:“准备一架小型星舰,你们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做好防御,遇到危险及时向艾尔申请援军。”
“将军,您要自己去吗?”随行军官担忧地望过来。
“嗯。”道格拉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本来就是他要面对的。
不管是这个所谓被抢了位置的未成年虫母,还是那个变异而来的虫母,都是虫母,实力不是一般战士能对抗的,斩杀虫母这件事只能他来,带再多的人,都只是点缀,不能起到作用,反而白白送命,浪费帝国的军事资源。
他必须独自前往,这是宿命。
只是……
驾驶着小型星舰的道格拉斯驶出星舰队伍的一瞬间,抬眼看了看茫茫无际的宇宙,只觉得遥遥的边缘,有一片明亮的星海,颜色淡然。
像是某个人的眼睛。
……
刺啦——
随行军官打开压缩罐头,拿勺子挖了一块午餐肉,放入口中的同时下意识去看实况屏幕。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了什么后,嘴里的午餐肉都忘了嚼,一口吞下去。因为午餐肉实在太大块了,从嗓子眼挤下去,压得食管疼痛无比,也顾不上。
他红着眼圈,急急忙忙按下按钮,连接防御星球总部的通话频道:“报告!紧急报告!将军的星舰失联了!”
话音刚落,能量弹轰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虫族阴暗嘶吼和爬行的声音清晰可见,随行军官甚至来不及切断通话,又抬头去看外界的监控。
看清监控里的内容时,他差点背过气去。
虫族!密密麻麻的,将星舰包围的虫族!甚至有一只还爬到了监控的摄像头上,硕大的眼睛压过来,隔着摄像头和随行军官对视。
没时间想更多,他迅速启动能量弹向这些虫族轰去,与此同时在通话频道里疯狂喊道:“我们被虫族包围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
首都星别墅区003号。
伊兰一脸疲倦地醒来,他昨晚还是很晚睡。
按照道格拉斯的嘱托,他昨天应该去研究院找秦做检查的,但是他想再见一次道格拉斯,就一直等着道格拉斯的通话,想通完话再去。
但是道格拉斯一整天也没有联系他。
道格拉斯在战场上,很忙,他知道的,所以伊兰默默等了一天,也没有催他。
但是深夜心慌的感觉太强烈,他还一直想吐,终于在第三次伏在洗手台上干呕时,他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拨通了道格拉斯的通话。
大概率不会接的,但是,万一呢。
而且他看到就会打回来的。
可是一直到今早也没有通话,伊兰神色恹恹地关掉光屏,去厨房找了一瓶营养液喝掉。
营养液的存货不多了,可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这种淡淡米浆味的营养液不会让他想吐。
伊兰喝完营养液后,站在原地迟钝地思考一会,然后返回卧室,打开衣柜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连平时最注意的外形都不太在意了,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随意拿了一套衣服换上,伊兰站在门口踌躇半天,最后将围巾往上揪了揪,遮住半个脸,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
研究院。
“伊兰先生,这里,秦研究员换了新的办公室。”年轻的助手在前面给伊兰带路,好像是怕路太漫长,伊兰觉得无聊,时不时回头搭话。
伊兰手里拿着刚买的营养液,没什么精神,助手说好几句,他才心不在焉地回一两个字。
助手有些尴尬,他把伊兰带到秦的办公室前,“就是这里了。不过这个点……秦研究员有个项目在进行吧,您可以先进去坐一会,里面有他的同事,尤其是有个姓穆的特别话多,还挺热闹的。”
伊兰点了点头,手指刚要按上办公室门上的申请进入按钮,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其实里面人说话声也不大,只是伊兰的精神力是S级,而且自从道格拉斯离开后,他对声音就更加敏感,夜里稍微有一点声音就被惊醒。
“听说了吗?星系边陲的新战况。”有个女声充满担忧地说,“唉,将军自己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单挑虫母,还失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门外的伊兰脸色瞬间煞白,抬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一直颤抖着。
“胜算不大。”另一个跟她谈话的声音很熟悉,应该是穆泽,“他临出发前的特训是我监督的,前期玩命似的训练也没赶上模拟虫母的战斗值,那种变异的东西真不是普通人类能比得上的,后期……更别提了,因为意外一直昏迷不醒。”
伊兰收回手,鼻子和眼睛都骤然酸涩,眼一眨,一颗泪从麻木灰败的脸上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掉进宽大的衣领里。
原来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吗?因为忙着训练,忙着和死亡搏斗,昏迷不醒,才不回家。
女声有些焦躁:“唉……我的试剂!你说这么消极,我试剂都配错了,还得重来。我现在都不想上班了,他要是被虫母杀了,我们人类还有救吗?不会退后到原始社会吧。他俩战斗力差多少啊到底?”
“嗯……百分之十吧。”穆泽想了想说。
“那也不多啊,你说得好吓人。”女声有些生气。
“拜托,那是战场!战场懂吗?生死攸关,差一点就是生和死的区别。”穆泽的声音又激动响起。
但后来他们再说什么伊兰都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好像有蜜蜂一直嗡嗡地乱叫,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心脏疼得发紧,他有些不能呼吸了,颦着眉捂住胸口,额头上一直冒冷汗。
视野里研究院白色的地板一直在晃,晃得他眼花缭乱,头更痛了。
伊兰闭了闭眼,想走两步缓解一下不适,脚下刚挪动一步,还没站稳,眼前就骤然一黑——
耳边有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什么声音?外面有人吗?我去看看……穆泽!门口晕了个人!”
“我去,伊兰先生?伊兰?怎么晕在这里?快快快!你是Omega,你快抱他去急救室!”
好在女Omega研究员平时也搬运过不少实验器材,力气不小,她稍微用力就把瘦成纸片的伊兰抱起,冲去急救室,一边跑一边问:“你怎么不抱?你一个Alpha力气比我大多了!”
“我不行啊!他是道格将军的伴侣!他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穆泽跟着她冲出去,几乎要吐血,曾经被道格拉斯踹出内脏出血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第88章接他回家他很好,他会活着回来的。……
最上面的抽屉被打开,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的抽屉。
伊兰喘着气,有些站不住,扶着柜子一个个将柜子上的抽屉抽开,因为动作又急又快,抽屉在滑轨上滑动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没有,这里也没有。
应该有的。
伊兰抿着唇,他面色潮红,神情恍惚地重复着翻找的动作,最终在倒数第二个抽屉找到了他想要的抑制剂和一次性针管。
明明没到时间,却发情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伊兰熟练地用针管抽空抑制剂的小瓶,将液体推入手腕上的静脉。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伊兰额头上的汗才不再渗出,他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皮肤,还是淡淡的,混着情欲色泽的粉色。
抑制剂需要时间生效。
他刚恢复一点,就想起昏倒前听到的话,眼圈立刻红了。
但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他就迅速抬手擦去那滴不争气的泪珠,充满雾气的眼睛里渐渐汇聚出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能哭,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在下定决心后,伊兰就加快动作将抽屉里的抑制剂和针管全都拿出来,和之前买的营养液放在同一个手提盒子里。
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知为何手指一直颤抖,抖得他心神也乱了几分,所以在穿好外套后,他把双手攥在一起紧紧捏了捏,又分开捏自己的手指,十分用力,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围好围巾,遮住大半个脸,伊兰佯装平静,脚步却急匆匆地离开急救室。
……
“伊兰先生?你醒了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怀孕了……”
因为不确定急救室里的人有没有苏醒,怕打扰到人,女助手轻声细语地说着,缓缓推开急救室的门。
又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了两步,还没走到病床前,女助手的目光就先一步到达空荡荡的床,她说话的声音瞬间停下,然后又大声起来。
“伊兰先生?你在卫生间里吗?你现在孕期,激素不稳定,可能会引起发情期紊乱,不要乱跑呀。”女助手一边说着,一边在急救室里转。
急救室不大,她的音量足以让室内的人听见,却没有任何回应。
女助手的心里越来越没底,脸上温柔的微笑也保持不住了,最后她忍不住脚步加快向急救室最里面的急救用品室走去,刚一开门,眼前就一黑。
装药剂的柜子上,抽屉全被抽出来,突兀地凸起在空气中。
女助手再一细看,别的药剂都没事,Omega专用的抑制剂和一次性针管全都和伊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苍白着脸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涌起迟滞的焦急和慌乱,匆匆忙忙转身,同时操纵随身智脑向和伊兰比较熟的秦研究员报告,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秦研究员!伊兰先生不见了!急救室里的抑制剂也全都被他带走了!他现在自己在外面,没有伴侣的陪伴和信息素抚慰,随时随地会发情,很危险的啊!”
……
伊兰走出研究院后,先就近找了一个咖啡馆,他坐下打开智脑,凭借印象在光屏上顺滑地写下道格拉斯的签名。
乍一看,这个签名几乎和道格拉斯本人的签名一模一样,只有无比熟悉道格拉斯签名的人才能发觉笔触中隐藏的气质不同。
紧接着,他又颦着眉按照帝国办公的通用格式拟制了一份文件。
隔壁桌坐了几个年轻人,看样子像是大学生,一边喝咖啡一边聊着新闻,声音传到现在对声音十分敏感的伊兰耳中。
“你们毕业后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感觉很迷茫,最近在打仗,经济下行,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实在不行可以继续读书,或者参军,听说又要扩招战士了。”
“为什么又要扩招?星系边陲战场不是一片平稳吗?国王还亲自叫我们放宽心,继续往常生活。”
“公告上写的是开发星系边陲的荒废星球,可为什么早不开发,现在开发?我觉得啊……”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是前线情况不容乐观呢。”
“你这是阴谋论。”
伊兰闭了闭眼,忍着烦躁把文件做完,然后迅速起身,带着一股冷冽的风离开咖啡馆。
他身影消失后,邻座的几位学生面面相觑,“我们说话太大声了?怎么感觉刚才那个人不是很高兴?被我们吵到了吗?”
驾驶着星舰一路到首都军区。
首都军区的附近领空是禁止民用星舰飞行的,伊兰只能把星舰停在很远处,搭乘由转业战士驾驶的轻轨到门口去。
轻轨内没有任何乘客,只有穿着轻型机甲,端着配枪的警卫战士。轻轨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伊兰刚踏入车厢,就被扑鼻而来的皮革味熏得一阵犯恶心,他忍着干呕的感觉想就近坐下。
下一步落地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伊兰的脸色变得苍白,视野开始摇晃,落下的脚明明应该结实地踩在地上,却给他一种踩空的感觉,于是动作犹豫了下。
膝盖一抖,伊兰差点扑在地上,还好突如其来一个力量把他拽了起来。
包裹严实的警卫声音从机甲面具后传来:“您没事吧?”
“没事。”伊兰晃了晃脑袋,扒着座位起身坐下。
警卫于是又回到原来站岗的位置站好。
好在路途不是很遥远,大约五分钟后到了站。
伊兰刚下来,就看到黑色紧闭的威严大门前站着两排挺直严肃的Alpha战士,每一张脸上都是不容亵渎的庄严。
警卫队长肩上戴着金灿灿的徽章,和别的普通战士相比更有气势。他远远地看到风中像纸片一样艰难飘过来的Omega,冷风吹开了他的围巾,露出苍白的脸和金色的长发。
警卫队长眯了眯眼,同时稍稍皱眉,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起来走来的Omega是谁,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郑重,主动走过去。
伊兰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想浪费任何时间,直接说:“我要找你们军区的负责人。”
“可以的,您给我看一下通行令就可以进去了。”听到伊兰的要求,警卫队长照例询问,态度恭敬。
伊兰抿唇,依照警卫队长看自己的眼神来看,他应该是认识自己的,“我没有通行令,就不能进去吗?你知道我是谁。”
“对不起,伊兰先生。”警卫队长很难办地皱眉,摇头,“即使您身份特殊,也要遵循军区重地的规定。现在形势紧张,要考虑安全问题。”
伊兰第一次眉毛皱得那么深,他的声音冷下来:“我有你们将军的密令。”
“密令?”警卫队长愣了愣。
“这不是你这个级别该问的事情。”伊兰下巴抬起一点,露出以前那副唬人的倨傲样子,“耽误了事情你负责吗?”
“这……”警卫队长开始犹豫,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微不可见地叹口气转身,“您跟我来吧。”
……
“您要调用军用星舰?”白勇坐在办公室,狐疑地看了看伊兰发过来的文件,上面的签名确实看上去是道格拉斯的没错,文件格式也没问题,是很专业的办公格式。
但是……
白勇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个错误。
“不是我,是你们将军的意思。”伊兰的眸光垂着,面前摆着的红茶雾气升腾,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迷蒙,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可以是可以,只是……”白勇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边念叨着一边焦躁地团团转。
他现在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你认为这是假的?”伊兰骤然抬起眼皮,直直盯上白勇的眼睛,他气势自如,一点也不心虚,反而显得纠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白勇的担心十分多余。
“这倒不是。”
白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虽然话这样说,但他的语气出卖了对伊兰的不信任,毕竟,伪造文件这事儿,他也干过啊!
“那你在担心什么?你这么犹豫,是背着将军做了什么,怕我发现后告诉他吗?”伊兰捧着红茶,神色淡然,倒打一耙。
白勇听他这样说,可是立刻就急了,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代价很沉重,现在他可经不起第二次道格拉斯的问罪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想起来自己的人格并不多这件事,于是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端起茶杯装作很忙似的喝了口水。
伊兰没兴趣跟他讨论什么人格不人格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于是他开始了第二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语气稍微放缓说:“你若是实在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份军用星舰调用令是假的,你也不会被问责。文件是我拿来的,星舰是我开走的,你只是不小心受了蒙骗。”
白勇觉得他这话的逻辑好像有点不对,但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沉默着没说话。
“白先生。”伊兰突然很正经地称呼白勇,他语调优雅,带着贵族惯常用的腔调,给人一种备受重视的感觉,他说,“我这张脸,就是最有用的调用令。如果出了问题,我保你无忧。”
白勇好半晌才道:“……行。”
在伊兰即将登上军用星舰的前一秒,白勇忍了一路的打听话终于问出口,他说:“伊兰先生,将军现在怎么样啊?既然能给您发调用令,那肯定是没事吧。星系边陲的战况被国王那边捂得死死的,没点特级大人物的人脉都不知道啊。”
他虽然这么问,但也觉得伊兰不会告诉他,毕竟这种东西,都是要保密的情报。
伊兰本来望着星舰的目光收回,本来没想得到认真回答的白勇却看到伊兰回头,湛蓝的眼睛是坚定的神色,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很好,他会活着回来的。”
他会去接他回家。
舱门重重关闭,轰隆起航,一分钟后,天际划过一道星舰留下的流星。
第89章昏迷不醒again那他什么时候醒啊……
在接到道格拉斯随行军官的支援请求的第一时间,艾尔和彼得罗芙娜就派了大量援军赶过去,历经千辛万苦的战斗,终于将围剿星舰的虫族消灭。
但战士也损失了大半。
道格拉斯的随行军官的两只胳膊被虫族咬掉了,他光秃秃的肩膀在浩瀚的银河中显得那么空荡,脸上全是硝烟战火中摸爬滚打留下的污渍。
一个Alpha,在和虫族进行生死搏斗时没有哭,在断臂时没有哭,却在战火平息后,清扫现场时对着彼得罗芙娜鼻子一酸,还没说话泪就先流下来,他的声音绝望而嘶哑:
“少将!将军他失联了!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消息了……他自己孤身一人,头也不回,就驾驶着那么一小架星舰,消失在茫茫星海中,深入危险之地,单挑两只虫母,很可能回不来……”
他痛哭着,却没有手来擦眼泪,于是一片狼藉。
彼得罗芙娜没说话,要她说什么呢,要她对挚友沉重的选择发表任何意见,都显得苍白而残酷。
于是她沉默着,只是听着随行军官继续痛哭。
“我一开始还有些生气,气他为什么不带上我们,我们虽然战力比不了他,也能替他清理虫族的小兵啊。可现在我才明白,他在保护我们。”他说着,脸上突然浮现出恐惧来,似乎是又想起被虫族咬下又吐出来,摔在自己脚边的战友头颅。
和被刀和激光切割不同,被虫族咬下的头颅,很少能一下断掉的。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觉得周身一下慢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战友不规则,直接被撕咬扯开的血管和咽喉横断面,他看过去的时候,战友的眼珠还在转动,表情依旧生动,恐惧、因痛苦而扭曲。
他吞了吞口水:“仅仅是变异的普通虫族,就那么可怕了……这场战役真的很艰难,我有好多同期的战友都丧生了。虫母得是什么样?还是两只。他自己也没把握,这才不让我们去的,用一个人的生命换最多人的生命。”
他脸上的表情又变换几次,变成迷茫,沉默一会突然开口问彼得罗芙娜:“少将,您说,将军他愿意去吗?是不是没办法?”
没等彼得罗芙娜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怎么可能愿意呢?死亡是如此可怕,自我的完全湮灭,你的任何痕迹都会在漫漫长河中消失,找也找不到。我到底存在过吗?若是存在,为什么我会变成一片无法感知的空茫,若是不存在,我为什么又在这里?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心脏一阵抽痛,呼吸不上来,像是淹没在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海洋中,没人来救我。”
彼得罗芙娜听着他话的意思越来越偏,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去治疗吧,时间晚了胳膊就接不上了。别忘了做心理疏导。”
随行军官听到心理疏导几个字的时候,才好像回过神来,怔怔地点了个头,神色灰暗,连彼得罗芙娜的离开都没发现。
……
将所有伤员送回防御星,彼得罗芙娜在清剿剩余虫族的同时,开始亲自带队搜寻道格拉斯的踪迹。
请求联系的信号站一直发射着信号,黑暗的屏幕上却没有一丝来自道格拉斯星舰回应的亮光。即使如此,彼得罗芙娜也没有下令让人关闭信号站。
她尝试着驾驶星舰往道格拉斯消失的方向搜寻,越往更深处走,虚空中漂浮着的废墟越少,别说虫族和人类了,简直没有任何生物,乃至物质的存在。
完全是一片空茫。
就像是随行军官对死亡的形容。
这是出航的第十天,星舰的能源和储存的食物都不多了,助手紧张地望向守在控制舱的彼得罗芙娜,女Alpha平时就蓬松的头发更乱了,因为她刚刚趴在控制台上睡了一觉。
短暂的一觉,只有三十二分钟,这是三天来她唯一一次睡眠。
助手终于忍不住提议:“少将,我们回去吧。”
彼得罗芙娜挠着头发回头,眼下的黑眼圈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那么显眼:“你想回去吗?你可以驾驶小型星舰自己返航。”
“我不是那个意思。”助手尴尬道,上级还在坚守,自己临阵退缩算怎么回事?
又航行了三天,助手看着面前唯一剩下的罐头,推给彼得罗芙娜,行为善解人意,内心却憋了很多焦躁和委屈。
这趟没有结果的搜寻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真的要死了才能结束吗?
助手红了眼睛,他哽咽着乞求依旧操纵星舰深入的彼得罗芙娜道:“少将,我们回去吧,真的回去吧!我们搜寻了这么多天,别说踪迹了,就连衣服残片也没见到。将军他……他真的死了啊!您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彼得罗芙娜向来开朗和善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她盯着眼神倔强的助手,沉默了会,然后站起身,按下调动星舰的按钮,猝不及防地拎起助手的衣领。
把助手塞进小型星舰后,彼得罗芙娜又将最后一个罐头扔进去:“你先回去吧。星舰给你加满能源了,凭借这个罐头,你应该可以回到防御星,实在不行,到信号好的地方请求救援。”
助手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只是太担心彼得罗芙娜,比起高高在上,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帝国第一将军,彼得罗芙娜才是他最亲近的,全心全意为之考虑的领导。
“那……那您呢?”他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惶恐地问。
“我是Alpha,体质比你强,还能撑一段时间。”彼得罗芙娜说完就转身按下按钮,将小型星舰送出去。
目送小型星舰走远,彼得罗芙娜坐回控制舱里,神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半晌,她肚子叫了一声,这才动了动。
沉沉的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无奈地笑了。
出航第十七天,星舰的能源要耗尽了,彼得罗芙娜也明显消瘦了一圈。往常那个矫健强壮的女性Alpha战士两颊都有些凹下去,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分潦草。
身体的饥饿不是最难受的,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无尽的孤独和没有任何回应的搜寻,强烈的心理压力让彼得罗芙娜的胃好像坏掉了,间隔几个小时就发作一次胃痛。
嘶。
又来了。
彼得罗芙娜皱了皱眉,手捂上腹部胃的位置,身体稍微佝偻了点,伏在控制台上。琥珀似的眼珠沉沉的,手指在返航按钮边缘轻轻点着,似乎是在犹豫。
正思考着,星舰突然强烈震动了一下,因为设置成节能模式所以异常昏暗的控制舱内闪现出强烈的红光,警报声响起:“遭遇不明物撞击!遭遇不明物撞击!请驾驶员离开星舰进行检查!”
彼得罗芙娜被打断思绪,深吸一口气,忍着胃痛穿上机甲打开星舰舱门。
头盔下的眉毛一直因为疼痛而皱着,一直缠绕着的疼痛也影响了她的注意力,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影响航行的障碍物。
那是一条银色的线。
水波似的,闪着粼粼波光,蜿蜒在空茫的宇宙中,像是一条美丽的银河。
乍一看,这条银色的线只是如画卷上的银丝一般,是二维的东西。但彼得罗芙娜眨眨眼,二维的线就变成了三维的河,像冻住的喷泉一样,横在彼得罗芙娜面前。
冻住的喷泉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黑色的一点,彼得罗芙娜警惕地走进,却发现那是一个圆球,圆球就像一颗星球,半截透明,是空气,半截荒芜,是土地。
土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痕迹,彼得罗芙娜皱着眉看了会,发现那些痕迹像是人类和虫族的断肢。土地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祭坛,上面躺着一个人形的,比其他痕迹更大一些的黑点。
彼得罗芙娜骤然瞪大了眼睛,那人形的黑点,五官很明显是道格拉斯!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要怎么救他出来?
彼得罗芙娜正茫然着不知所措时,被冻住的喷泉突然动了,它趁着来访者不注意,化作银色的蛇,缠绕上来访者的身体,大张着蛇口,将来访者整个身体都吞进去。
圆球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一个月后,星系边陲防御星。
“他还没醒吗?”波希尔愁眉苦脸地给秦倒了一杯热可可,推给他,“国王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特意让我们来这里,你给他治疗,我每天记录他的情况,可是他现在这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我能记录什么?第一天昏睡,第二天昏睡,第三天昏睡吗?”
“说来也真奇怪,都是从那个什么坍塌的四维宇宙出来的,为什么彼得罗芙娜能跟没事人一样,重新工作,甚至比之前战斗力更强了,道格拉斯就一直沉睡着?”
秦摘下眼镜稍微按了按酸涩的眼皮,他没敢揉,会揉进去很多细菌。眼睛稍微舒服了些,把热可可又推回去。
波希尔上下看了他两眼,不赞同地摇摇头:“秦先生,防御星球天寒地冻,喝点热的甜品有助于心情愉悦,缓解压力。”
“他不是因为四维宇宙而沉睡的,他是因为在和虫母的精神力搏斗,所以才沉睡。而且,他只是肉。体沉睡,精神力十分活跃。”秦淡淡地回答了波希尔刚才的问题,抬手指了指量化精神力的屏幕。
“那他什么时候醒啊?”波希尔又喝了一口热可可,问道。
“他……”秦刚要说话,量化精神力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那道代表道格拉斯精神力的光波直接跌到谷底,活跃值在瞬间降为0。
秦猛地站起来,快步向道格拉斯所在的房间冲去,表情凝重且着急。
第90章我去找他“他怀孕了。”
秦刚离开,波希尔也想跟过去,但是他刚一站起来,面前量化精神力的屏幕上跌到谷底的数值就又起死回生般以一个肉眼不可察的速度跳到了100,甚至还在涨。
103、124、156……一直跳到了200,最后机器像是承受不住似的猛然黑屏。
波希尔睁大眼,怎么会有人精神力活跃值是满分值的二倍还多?
他不可置信地大声叫起来:“秦!他精神力活跃值疯了!”
秦那边没有回应,波希尔眼皮一跳,怀疑出了什么事情,快步跟过去。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着,波希尔刚冲进去,就看到秦站在门口的附近,和被仪器围起来的床保持着一定距离。
床上的人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却气势非凡,眉目好像更加深邃了,暗绿色的眼睛更加深沉,还隐藏着嗜血的野性,目光锐利,身体里蓬勃欲发着狂暴的力量。
熟悉,但又陌生。
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强了,人类帝国最强Alpha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到了高不可测的地步,任何宇宙里的东西胆敢阻挡在他面前,都会被撕碎消灭。
秦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向一旁挪动,语气礼貌而平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道格拉斯勾起嘴角,嗓音更加深厚。
“那么……”秦抬手按下墙壁上一个按钮,冷静地继续说,“请问,你现在是谁?”
他话音刚落,无数道金色的激光从房顶射下,扎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在床上坐着的道格拉斯隔绝。
道格拉斯眼皮微动,抬眼扫了一眼屏障,似乎对这种雕虫小技不太在意,他说:“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他这话让秦立刻警惕起来,他当然想让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道格拉斯,而不是虫母。只是,眼前的人说话风格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屏障后的道格拉斯眉毛无奈地动了一下,他开始不故弄玄虚,站起身往前走,随便一抬手,就将光屏按碎,“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是道格拉斯。”
秦却不相信他说的,一边后退一边对波希尔嘱托道:“快去叫援军。”
“那你怎么办?”波希尔一听,很担心地看向秦,“你不能死啊!”
道格拉斯无语了,他没等两人在自己面前演生死离别的戏码,主动问道:“你们要怎么相信我的话?”
“你……”秦的眉毛拧着,他正在思考,看道格拉斯又要走过来,抬手阻止,“总之你先别动。”
波希尔倒是想问道格拉斯一些以前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细节,但想了想,觉得如果是虫母占据了这具身体,那它应该也同时获取了道格拉斯的记忆。
这招没用。
正僵持着,通讯器突然响起,秦皱着眉接起,目光一直没离开道格拉斯,耳机里传来声音:“秦负责人!地下层那只虫族的身体化为粉末了!”
道格拉斯耳尖动了一下,不知为何能听到秦耳机里的话,他早有预料地说:“你看吧,虫母已经被我干掉了。它的精神力被我当作养料吸收了,缺少和精神力的联系,身体也失去生机。”
“地下层的是虫母的身体?不是还有一只雄性虫母吗?”波希尔颦眉问,他现在满肚子疑惑。
因为国王曾经嘱托过在道格拉斯醒来后一定要问清细节,防止虫族卷土重来。波希尔想要采访一下道格拉斯。
刚提出这个请求,稍稍放下戒心的秦又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给道格拉斯手腕上扣上了个圆环:“自爆手环,如果你出现异常行为,我可以操纵它灭掉你。”
道格拉斯看了眼,不是很在意这个小东西,他刚醒来就觉得身体和精神力更加契合了,身体素质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这个小东西伤不到他。
于是他哦了一声,和波希尔面对面坐下,挑眉道:“你想问什么?”
波希尔打开光屏,进入记录模式,轻咳一声,用颇为正经的工作状态问道:“道格先生,我是波希尔秘书,现在根据伟大的国王康坦尼先生的要求,对你进行谈话。”
“……”道格拉斯和过来递咖啡的秦对视一眼,他清楚地从秦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就这鸟样”的意思。
“好,第一个问题。”波希尔道,“据你的随行军官说,有两只虫母,是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在吸收虫母精神力的时候看到过它的记忆,他解释道:“上一任虫母,在死之前藏了几只虫卵,其中只有一只是雌性,剩下的都是雄性。按理说,应该是这只雌性的虫卵暗中积累资源后长大成为虫母,反攻人类。但是,还没等这只正常虫母长大,就有一只雄性虫卵经过黑洞辐射,混合了战场上残留的人类基因,变异成了人不人虫不虫的虫母,并获得了虫母额纹。”
这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波希尔看了看秦,无言片刻,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战场上没有半人半虫的怪物,那种怪物似的虫母,产下来的卵应该也是怪物吧。”
“一开始它还能产正常的卵,但随着辐射越来越深,它产下来的卵十分脆弱,都破碎夭折了。”道格拉斯想起曾经在梦里戳破的那只卵。
“那现在那只雄性虫母怎么样了?”波希尔又问。
“死了。”道格拉斯冷笑,“两只虫母都死了,剩余的虫卵也都被我消灭了。”
不管是雄性虫母还是未成年的虫母,都因为残缺而与之前那只变异的虫母有巨大的实力差距。道格拉斯在临出发前,以变异虫母为模板训练了很久,这两只虫母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那只未成年的虫母,智力确实不低,之前一系列莽撞的“合作”,都只是为了将道格拉斯引入那个雄性虫母所在的扭曲空间,再趁机占据他的身体。
要不是道格拉斯对扭曲空间不熟悉,也不会落入它的圈套。
好在道格拉斯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即使让它钻入脑海,也没有让它得逞。
又问了几个问题,波希尔已经记录得够详细了,空气陡然沉默起来,他和秦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诡异的纠结。
道格拉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现在虫族之乱已经平息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见到伊兰。
想起自己出航前伊兰的状态,他有些担忧地问秦:“伊兰怎么样了?你给他做检查了吗?是不是精神状况出问题了?你有没有给他做治疗?治疗的结果怎么样?”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在秦的脸上,秦面无表情,实则有种淡淡的死感。
他这一不说话,道格拉斯有些慌了,他站起来,眉毛拧在一起,声音里有些生气:“他没去找你吗?我走之前跟他说了要找你去做检查的,他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可以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有你们,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你们怎么都不知道问一下?”
他先是恨铁不成钢地谴责完伊兰,看着坐着的两人又无端更生气了,他开始无差别指指点点。
逃避不是办法。
秦深深呼吸了一下,目光认真对上道格拉斯的眼睛,语气郑重:“你先冷静一下,坐下。”
道格拉斯一听他的语气,就觉得不对,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声音艰涩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怀孕了。”
秦第一句话让道格拉斯泛起一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和慌乱,他刚想说这不是好消息吗?为什么把氛围搞得这么凝重?
就听见秦以冷静的声音说出更加残酷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在听到你失联后,伪造调用令,驾驶星舰离开了首都星。一开始我们还能搜寻到他的踪迹,立刻派出星舰去追,同时使用信号和语音和他联系,他全都置之不理。”
“……”道格拉斯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他甚至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
伊兰在他面前那样脆弱,像温室里的玫瑰,离开他就会枯萎,所以道格拉斯一直小心谨慎地看护着。这样照看久了,他差点忘了,曾经的伊兰,是能徒手杀虫族、能打过所有除他之外Alpha的Omega。他从来不欠缺勇敢的品质,只是在面对道格拉斯的时候,有意或无意地小心翼翼藏起来了。
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一如当初,想要离婚时,伊兰冲过来揪着他的领子说他不同意。现在道格拉斯生死渺茫,他就立刻登上星舰,来找他,接他回家。
眼睛不由自主酸涩,手也开始发麻,道格拉斯问:“那之后呢?追上了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秦的声音很沉重,“在星舰追上他的前一天,附近爆发了巨大的星际迷雾,他的任何踪迹都消失了。”
道格拉斯只觉得心脏震了一下,涌上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原来不靠外伤,仅仅是情绪的波动也可以这样痛苦,但很快,恐怖的痛感就消失了,可能是身体的防御机制起了作用。
他根本不敢想,伊兰一个人,没有永久标记者信息素的慰藉,还受孕期激素的干扰,在茫然无际的星海迷雾中,孤独地驾驶着星舰,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能下降到一个多么恶劣的程度。
可能失去伊兰的巨大恐慌感笼罩了道格拉斯,他猛地站起来冲出去,只留下一句语气坚定的话:“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