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幼年时期的小女孩文英才,洛莹的神情微妙。
不过等到她仔细回想起这几日与文英才的相处。
才猛然发现,其中竟有不少的端倪都在暗示着她的女儿身身份!
比如她的外形外貌、一些举动。
是自已先入为主的思想作祟,外加上文庙可是出了名的只准男子读书、考取文庙功名。
而女性在他们的经典中,却只能留守闺阁之中,即便在出嫁之后也只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所以洛莹才对文英才的男子身份,毫不怀疑。
“……原来在文英才的身上,竟隐藏着这样深的秘密。”
“她不是文庙当今宰府的独子,而应该是独女才对!”
“按照方才情景所述,似乎是文夫人在生育文英才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洛莹的眼神垂了垂。
“而文英才又是女孩子,这在重男轻女的文庙中又是一大原罪。”
“结果就是导致她的父亲对她根本就是不闻不问!仿佛当做没有这个女儿!”
“只有一名乳娘照顾着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文英才贵为宰府之女,却连个名字也没有,还不如院子里的阿猫阿狗!”
“哎,倘若文夫人没有去世,或者文英才……不!我怎么会这样想!”
洛莹突然敏锐地反应了过来,大惊失色!
“应当是梦境的影响!”
任何梦境,都是有极大的主观倾向的,或者说情绪。
它无形无色地存在于梦境的空间之中。
影响着作为入梦之人的洛莹的心神。
所以修炼梦道者,必须有一颗无比坚定的内心,要有自已的坚持!
才不至于在那万种梦境、千般历练之中迷失。
而洛莹的坚持,也是让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已被梦境强烈的情绪影响的那份坚持,其实很简单。
就一句话:“生而为女,我很荣幸!”
如果说“没罪”,那就是掉入对方错误的叙事逻辑之中了。
没罪固然无错,但只洗脱了自已,却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罪”的存在。
因此洛莹真正认同的观念,还要超脱其上,升华为“荣幸”。
为何不荣幸呢?
无论谁否定你,你自已都不能否定你自已。
但文英才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她的梦境世界里,才会充斥着自我否定、自我排斥、乃至自卑自弃的情绪底色。
“好可怕……”
“我在梦域之中经历了千百人的梦境,都不曾如今日般失态。”
“还从未有一人如文英才这般,积年累月的悲观情绪像是挣不开的大网,牢牢地束缚着她的内心,禁锢着她的灵魂……”
洛莹喃喃自语,神色愈发的凝重。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扎着双髻、柔弱幼小的女孩身上。
她正喃喃地念着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终于网开一面,给她取的那个名字。
“英才……英才……”
伴随着低语,女孩的眸光渐渐亮起。
她虽然年纪很小,却知道这是个好名字!
她以为父亲终于原谅了自已、终于肯接纳自已,因此激动不已。
可洛莹看到女孩眼里的光,却只感到心疼。
画面一转,已是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兰亭水榭旁的私塾外。
这是梦境中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所幸文英才的梦境还算稳定,若真要是那种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的梦,洛莹非得被折腾个够呛不可。
与此同时,一段与梦境主人有关的回忆也浮现在洛莹的脑海里。
她如今已然是梦道大成,自然能够让她在梦境中得到常人所不能得的信息,助她更好地破解梦境中的执迷。
幼年的文英才其实很聪明,说话认字都很快。
而且是在没有人教过她,奶娘也不懂教孩子,因为她本身没读过书,纯靠听人说话、自已去领悟与学习的情况下。
要不是知道她父亲的身份,奶娘说不定会对这个孩子感到害怕!
哪有在别的孩子只会“咿咿呀呀”,除了吃就是睡的年纪,就学会说话和写字的啊!
文英才还拿不动笔,但看到门上挂着的春联,便已经开始用小手指在空中挥呀挥地模仿着写出字来。
她住在东陆繁华的城池里,一个奶娘和一个小丫头,守着长满杂草的大宅门。
在大宅门附近有男孩子们读书的地方,也就是私塾。
稍长大一些,可以自已蹒跚走路的时候,文英才便循着朗朗的读书声,不知不觉地走到私塾里来了。
私塾里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成为那天私塾里孩子们的乐事。
私塾的主人,一名胡子花白的慈祥老人,也对文英才很是喜爱。
他让人搬来一个小板凳,文英才就乖巧地坐在上面,听着私塾的老师讲课。
当然,没有人会相信她在听课。
只是后来老人感觉这小姑娘实在是安静得不可思议,才多加留心观察她的情况。
结果发现,她竟然在默读自已刚刚教习的儒家经典!
而且小手也不闲着,学着他的模样,一笔一划……
老人十分的惊喜,可还没等他说话,下一刻,文英才的奶娘便急匆匆地寻来了。
总之在一番“我的姑奶奶……”的哭天喊地后,小女孩被带回了大宅门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文英才都失去了自由。
谁让她还是个才脱离襁褓不久的孩子呢。
直到她得了父亲给她取的名字。
这时她的年纪已经来到了约莫五、六岁,是东陆的男孩子们开蒙读书的年纪。
是的,直到五、六岁!她才从素未谋面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个名字!一个名分!
但洛莹能够感受到,这个时候的文英才,是不恨她的父亲的。
她从诞生起就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温暖。
于是哪怕是父亲指缝间遗漏下的沙粒般大小的温情,她也甘之如饴。
她对父亲的所有认知,全部来源于她那大字不识的奶娘。
在奶娘眼里,文英才的父亲自然是极为杰出的人物了,为尊者讳,她不可能说他的坏话。
反而会按照自已从小到大逆来顺受的人生经历,教导文英才,绝不要怪她的父亲,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已了。
虽然这很残忍,也很荒唐!
但仔细想想,奶娘难道不爱文英才这个喝自已的奶长大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吗?
难道她就不心疼文英才的遭遇?
可是世俗已经塑造了她的底色、她的思想、她的观念。
奶娘也不过是个被东陆文庙宣扬的礼教影响了一生的可怜女人罢了。
她只是凭借生命本能的趋利避害,用自已的生存方式,用自已所熟悉的那一切,来教育文英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