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上海城(2 / 2)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理文先生,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说要见你。”维多双眼睁得大大的。

“究竟是谁呀?”

“小刀会的首领。”

“刘丽川吗?”

“不错,这个轰动一时的头号人物正在办事处会客室等着你呢,要去见见吗?”

“当然。”理文立即奔向会客室。

刘丽川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好多了。

“新妹给了我们许多帮助。”

“是吗?”

“帮了很大的忙,到底是洪门之女啊!明天你进城吗?跟新妹好久没见面了,见见面也好啊!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理文凝视着对方的脸。

刘丽川是官方通缉的头号人物,道、县衙门没有动手捉拿是因为害怕,但刘丽川却也不敢在上海公开露面。

“嗯,我准备明天去。”

理文于是明白了,起义就在明日。

“很早的,拂晓就进城。”

“从哪儿进?”

“北门。我在北门等你,你拿这个裹着头,这是标记。”刘丽川把一块红布递给理文。

八月初五拂晓,上海县城北门外聚集了六百来名头裹红布的汉子。他们手执刀枪,但并不准备攻城厮杀。城内的广东兵会从里面打开北门,城门一开,他们可直接蜂拥而入。守卫城北的七百广东兵已决定全体投靠小刀会。不过,说是全体,也还是有个别例外。有三名士兵受到怀疑。广东兵的领导人们密议时,决定不把开北门、做内应的事告诉他们。

厚实的北门“咯吱咯吱”地开了,起义军接连不断潜入城内。

“什么人在开城门?不准动!”传来意外的喊叫声。

天还未亮,什么也看不清。若知道前方有几百人,恐怕喊话的人就不会跑过来了。喊话的正是那三名被怀疑的士兵中的一个,他拿着刀朝城门跑来,没人告诉他做内应的事。在当时的清军中,他算是难得的有责任感的人。他一喊,自然就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

“听说有三条狗,这是其中一条吧,叫他尝尝厉害!”

跑来的士兵被潘可祥一刀斩杀了。

“找知县!把知县干掉!”潘可祥身上溅着鲜血,大声吼叫。

潘可祥是江苏省人,这在小刀会中很罕见。他身材矮小,但剽悍无比,爱打架斗殴,到处动刀寻衅,但他打架从未输过。潘可祥原是上海绅商徐紫珊的私人保镖,在城内同官兵斗殴时被捕。当时,袁祖德要将他严惩,“这家伙面貌凶恶,必是亡命之徒,要狠狠惩罚,绝不留情!”在“笞三千、鞭背二千”后,潘可祥被“枷锁示众”。从此,他便强烈地憎恨袁祖德,好像只有报仇雪恨才是活下去的意义。

八月初五要祭祀孔子,据惯例,典礼在清晨举行。

这一天,天还没亮,有关人士陆续齐集到文庙来准备典礼,预定以道员为首,知县以下的地方主要官员都要参加。

主祭人是主考官,教育方面的人士和学生是这一天的主角。典礼准备完毕,专等道员和知县莅临,这时,小刀会进城的消息传到了文庙。

“北门已破,贼人数不详,但军势浩大。”

“士兵毫无战意!”

“广东兵已当了内应!”

士兵和官吏们气急败坏,络绎不绝地跑来报告。不到一刻钟,文庙里已没有一个人影,主考官带头,大家都争先恐后逃之夭夭了。普通人早已把家属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高级官员不能这么做。小刀会军从北门入城后,由城内内应者带路直奔县衙。上海县衙在城中心。知县袁祖德因要参加祀孔大典,已穿好礼服,正准备出发。

“袁祖德,把大印交出来!”刘丽川正声道。

“不行!大印蒙当今皇上授予,怎能交给你们这些流寇!大印就在这儿!”

知县拍着胸口,现场鸦雀无声,知县接着说道:“想夺大印,先杀了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手持利刃跳出来,大声道:“呸!我就要杀你!”正是潘可祥。

“你是什么人?”

“是我!你忘了吗?我可忘不了你!死也忘不了!你要我杀你,我就杀你!哼!正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知道这是你的葬服吧!”潘可祥一边说一边向知县走来。

知县眼里露出恐怖神色:“你是那、那个……流氓……”他终于想起来了。

潘可祥本就容易动火,“流氓”这词更如火上加油。

“到阴曹地府去胡说八道去吧!”他举起刀,身子一缩,刀顺势挥下。

潘可祥并不想把知县杀死,只想把他砍伤,让他痛痛快快地死掉那可不行。用一瞬间的死来报“鞭笞数千”、“枷锁示众”之仇,太可惜了。

第一刀,知县右肩被砍裂。暑热尚未消退,知县礼服下仅穿了件无袖内衣。右肩裂处露出白色肌肤,上有血痕。

“你那臭肉还挺白的哩,看我的肉!”潘可祥袒露出一只臂膀,那浅黑肌肤上,残留着几道鞭笞伤痕。

知县的脸毫无表情,冻僵了一般。

潘可祥“嗨”的一声,刀砍下去,又“呀”的一声,刀举起来。

知县身子贴在墙上,一动不动,任凭对方砍剁。

“可祥!住手!留活的!他让你枷锁示众,这次把他拉出去示众。要捉活的!”刘丽川在潘可祥身后喊道,但这话并未传到疯狂的潘可祥耳中。

知县已变成一个血人,蹭着墙溜下来,瘫倒在地。

潘可祥还在挥刀乱砍。“痛快!”他提着带血的刀,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脸上溅满鲜血。他双脚踩在知县身上,血红的脸扭歪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叱骂。

“知县已经完了,道员可要捉活的!明白了吗?”刘丽川挨到潘可祥身边,大声喊说。

潘可祥伸出下巴,点了点头,刀从他手中掉下来,在石板地上发出凄凉的声音。吴健章没有像知县那样故作镇定,虚张声势。他高举大印,微微晃着脑袋,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

“把他关到后面屋子里去!”刘丽川带着厌烦的语气,命令道。

小刀会头目都知道首领与道员的关系。

“这家伙绝不能宽恕!”刘丽川情绪激动。

道员衙门没有流血,刘丽川的部下都觉得,首领没有像潘可祥那样发狂,是因为他在抑制自己的愤怒。不过,潘可祥对知县的憎恨和刘丽川对道员的憎恨是有本质区别的。潘可祥与知县非亲非故,他承受了数千笞鞭,这痛苦一辈子也不会忘。而刘丽川与道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着友好关系,他的憎恨也正是由此而生。

“这家伙可以利用。”刘丽川如是评价。

吴健章既是官府大员,也熟悉实业,跟洋人交情也不浅。他担任江海关监督,跟上海所有的洋人都有一定的关系,洋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错。刘丽川不能不考虑小刀会未来的前途,因而私人感情必须要抑制。要以上海作为根据地,就必须要处理好对外关系,这工作要放在首要地位。吴健章或许会对此有用,且不论可能性有多大,总之只要有,就不能白白放过。

吴健章面色苍白,他现在更加后悔以前让刘丽川吃了闭门羹。他已经听说了小刀会杀了知县的事。他本想逃走,但他也穿了祀孔大典的礼服,不方便逃跑。等他换好平时穿的衣服时,道员衙门已被包围了。据说知县就是因为拒交官印被杀的。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官印反正是要被夺走的,他干脆自己献出了官印。他的打算是:“尽一切努力活下去!最后还是被杀的话,就只好认命了。”

道员衙门的大客厅立即成了小刀会头目的会场。说不清究竟谁有参会的资格,大头目当中也有的正率领部下,在指挥城内的扫荡战,不能参会。理文跟小刀会并无关系,但他一直跟在刘丽川身边,自然参加了这次会。

在理文旁边的新妹,应该说是小刀会的优秀头目。

刘丽川跳上桌子,张开双臂说道:“现在商量一下如何处理道员。”

“没必要商量了,咱们就是为了反抗官吏压迫才起来斗争的。咱们活不下去,要把那些家伙打倒!咱们是向大家这么呼吁、号召而举兵起义的。吴健章是全上海官吏的总头目,知县比道员地位低多了,杀了知县而留下道员,不合情理。”说这话的是大头目之一的陈阿林。

陈阿林和林阿福都是小刀会中福建帮的重要人物。刘丽川凌驾于广东、福建两大集团之上。他是广东人,所以对福建帮的大头目不能不格外重视。

“阿林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最想杀道员的是我。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白一个道理。阿林在斯金纳商会工作过,你很明白,要想在上海举兵起义,必须同洋人搞好关系。鞑虏很快就会攻打过来,这上海城即使遭到包围,我们也可以从外国商人那儿购买到物资。他们的力量,你不会不知道的。这个问题我们在决定起义时就反复考虑过。吴健章因在海关工作,同外国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要借助外国力量,他肯定会有用,所以不能杀,要让他活着,为我们所用。”刘丽川热情地说了一通道理。

陈阿林在英国斯金纳商会里当过马车夫,亲眼看到过外国的实力,军舰、商船、财力。小刀会起义一直指望能获得太平天国的援助,但首要条件是,洋人要确认严守中立,起码要认定有进行贸易的可能。小刀会首要的大原则是不能把洋人推到敌人一边去,因此就不能杀吴健章。

“对,一旦杀了吴健章,斯金纳他们会不高兴的。”陈阿林逐渐明白了,“那就暂且把吴健章当作俘虏吧,能不能用还不清楚,先不杀了吧。”

陈阿林表示同意,福建帮不会再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刘丽川实际上早就在考虑释放吴健章。“我在困苦时候,为吴健章所瞧不起,那时他若能帮我一把,我会为他干任何事情。”刘丽川想,“吴健章现正处在生死关头,给他一个大恩惠,不仅要饶他一命,还要让他逃到上海城外去,从外面来做利于小刀会的工作。”

道员衙门成了小刀会总部,各种报告不断传来:

“道库里储有大量银钱,尚未清点,据说有三四十万元。”

“城内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清军守备李大钧自杀了。”

有的在报告同时,还提出问题请示:

“城内有几个洋人,应如何处理?”

“可以把他们领到这儿来,听明白了没有?一定要以礼相待!”刘丽川命令道。

上海城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海洋。街上巷内,撒满了新妹采购的红布。人们都争着拣起红布缠在头上。有些人觉得,若不这么做,会被错当作敌人,把红布裹在头上,起码表明自己不想与小刀会为敌。

小刀会很快控制了上海。

人们头上缠着的红布,好像是庆贺上海新主人公的诞生。这在人们心理上所产生的效果之大,远远超过原来的预想。在小刀会占领上海的当天下午,美国公使马歇尔来访问。小刀会入城时,城里的洋人是为了参观祀孔大典而特意住进来的。这些洋人受到礼遇,并有人护送他们到城外。在出城前,刘丽川请他们传话,表示愿意接待马歇尔。

刘丽川对马歇尔有所了解。刘丽川会说英语,以前因商业关系,同洋人有过接触,也有几个相熟朋友,但他特意选中马歇尔,不仅因为马歇尔拥有美国公使身份,他和吴健章关系也特别亲密。吴健章保住一条命,但还未被释放。不管刘丽川怎样努力,要释放吴健章肯定会碰到强烈反对。若硬要这么干,他的领导威信就有下降的危险。

“理文先生,我想请你陪同美国公使。公使回去时,想请你送到城外。”刘丽川对连理文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看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吧。”理文从对方的态度中感觉到这是件不寻常的事。

“送回公使时,可能要多增添一人。希望你能了解,这人虽改变了模样,但你还是认得的。我需要你掩护这个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理文明白刘丽川的打算。从昨天的情况,他已看出刘丽川想释放道员,他认定刘丽川是想利用美国公使来释放吴健章。

“不过,人一到城外,就不一定按你预想的那样去做了。你的期待也许会落空。”

吴健章是政府高官,尽管可以说他是拼着性命从贼营中逃出去的,但一段时间内还会遭到朝廷怀疑。为消除通敌嫌疑,他绝不能做任何对贼有利的事,反而要尽量严厉对待小刀会。

“我是用长远的眼光来看问题。你的担心是对的,但我有我的想法。我了解这个人,他不会忘恩负义。再说,他很聪明,会看时势。”刘丽川很有信心。

“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那我就做吧。”连理文知道选中自己承担这任务的原因——不仅是自己会英语,而且因为吴健章脱逃的问题即使暴露,若了解到该问题涉及连维材的儿子连理文,福建帮的态度也会软化。对于福建人来说,连维材拥有绝对权威。

马歇尔一行回去时,天已相当黑。

他访问了小刀会总部,说了番客套话后,刘丽川对他说道:“我们请连理文先生送你们到城外。另外,赠送你们一辆马车作为纪念。马车上有车夫,请笑纳。”

根据刘丽川策划,吴健章藏身在作为礼品赠送的马车里,平安无事地逃到城外。因为今后要和外国公使搞好关系,守城门的小刀会士兵对马歇尔一行非常客气,连马车也没有检查。数天后,大家才知道吴健章已脱逃。在公使来访两天后,有两名美国人来访问小刀会,也受到热情欢迎,被护送回去。

“不是美国公使就是后来的两个美国人帮助吴健章逃跑的。”人们都这么认为,福建帮的人尤其感到气愤。

“是不是首领因同乡之谊而放跑了这个重要的俘虏?”有人提出怀疑。

陈阿林代表福建帮,跑来质问刘丽川。

“我恨不得把吴健章活活打死,怎么可能放他逃跑呢?”

“那就是美国人干的!闽帮里有人要求攻打租界,你看这事儿怎么办?”陈阿林紧逼不放。

“真这么干小刀会就毁了。这种蠢事不能做,要着眼于大局!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能理解,但闽帮的年轻人究竟能不能理解,还是个问题。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们吧。”

“一定要说服,这关系到小刀会的命运。”

“我尽量吧。据说库里公款的数额已经弄清了,是吗?”

“近四十万元。”

“我们闽帮中有人主张把这笔款与粤帮均分,分开使用,你看怎么样?”

“那样做小刀会就一分为二了,不行,小刀会是统一的。”刘丽川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不过实际上,粤帮在守北门,闽帮在守东门,我们本来就是分开部署的,军费分开,也许反而方便。”

“这事以后再商量吧。”刘丽川逐渐感到疲劳。

小刀会在占领上海后不久,本来结成牢固同盟的广东、福建两个集团很快露出了分裂的苗头。两个集团中都产生了不信任的情绪。

广东集团中有流言:“闽帮那些家伙准备了船只,想把道库银子全部运走,送到台湾去。”

不过,不信任的根源,还是在于刘丽川释放了吴健章。

青浦的周立春占领了嘉定,本来是预定进入上海的。在这之前,他派人去上海,这人回到嘉定报告道:“上海城内两帮对立十分严重,这样下去,小刀会可能不会持久。”

“是广东和福建吗?……”周立春沉思。

在两派明争暗斗时,地方势力周立春若插进去,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也许会成为三足鼎立之势!”周立春心想。若他是个野心家,可作为第三势力插入,搞得好也许还可以掌握小刀会的主导权。但他是农民运动领袖,没有这样的想法。

“还是不去吧,卷进矛盾旋涡,说不定连我们也给弄垮了。我觉得我们对小刀会有点看错了。”周立春决定不进上海城。

小刀会政权刚一成立就出现矛盾。不过,表面上还是充满朝气。

一面写着“顺天行道”四个大字的绿色大旗,在城头上高高飘扬。国号定为“大明”,看来他们要复兴明王朝。刘丽川的官职名称是“统理政教天下招讨大元帅”。他的下面,分别封李成池、陈阿林、林阿福三个福建人为“平胡大都督”、“左元帅”、“右元帅”,取得两派平衡,潘可祥成了“飞虎将军”。

这个政权一开始就不稳定,但小刀会占领上海的时间还是坚持了近一年半之久。



底部预留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