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撤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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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因服丧而踏上返乡之路,在武昌得知长沙遭到包围。他没有走水路,而是爬山越岭到了湘阴。这时已是八月二十三,故乡也动荡起来了。湘阴离长沙只有六十公里。

理文这一天一直在外面。

长沙开来了很多军队,加上不少外地人听说长沙繁荣也跑来了,因此,即便是陌生人在长沙城内游逛,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理文在街上认真地查看了一番,得出结论:松弛现象显著。虽说军纪严厉,但那只是表面现象,士兵们懂得取巧,违纪的事干得巧妙。理文和送糕点的人一起去兵营看过,那里简直是个大赌场。天气好时,兵营院子里都到处开着赌局。送糕点的送完点心,就挤进认识的士兵群中赌上两把。仔细看,很多人并不是士兵。

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会不会给天王和东王增加信心呢?理文心里惦记着这事。先前他让谭七转达自己的意见:不必非攻打长沙不可,可以奔袭岳州。但此时如果又说长沙军纪松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还是觉得长沙可以不打。

在回糕点坊的途中,理文听到有人小声叫他。不知何时,谭七来了。

“理文,你不能回那儿去!”谭七个子矮,理文觉得他就像在自己的肩膀下说话。

“为什么?”理文低声地问道。

“大姐被捕了!”

“什么!新妹?”

“是,大概是巡抚衙门干的。”

“一定要想办法营救,对了,巡抚和左公都……”张亮基和左宗棠,都和林则徐有关系。从他们那里可以得到高级情报,所以理文一直想尽快去拜望他们。他们俩都认识父亲,只要一提父亲名字,肯定会接见的。

“应当想办法,不过,你可不能去。”谭七道,“他们已知道你跟大姐住在一起。再说,你也是有来头的人。即使他们不知道你在太平军里待过,你是连维材之子,谁都知道。”

“那该怎么办呀?”

“先到我那窝里避避。大姐自有办法,他们不会马上杀她的。我跟在衙门里的人交上了朋友,他会打听出一点消息来。”

“回到那儿会被捕吗?”

“肯定会被抓走!”

“余先生呢?”理文担心会牵累关照他们的糕点坊老板余光添。

“余先生不要紧,他家五代在长沙做糕点,谁也不会怀疑他。再说,那楼上就是为了出租的,他在衙门里也有脸面,不用担心,你要赶快躲起来……跟我来!”

谭七踅进右手的一条小巷,理文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跟在他后面。

“我那个窝很窄,你将就点。那儿还有个客人。”谭七用闲谈的语气跟理文搭话。

“客人?”

“嗯,是个孩子!就是那个陈丕成。”

“是那个孩子!”理文一直担心着新妹的事,这时他的表情才不觉和缓下来。陈丕成今年十五岁,杨秀清说他是有希望的少年,曾把他寄放在理文身边,理文离开太平军后,还一直挂念着他,只是谭七说他很健壮。大概是谭七看出了理文的心情,把他从太平军中带了出来。

“有那个孩子太好了!”理文道。

“带着孩子就不会受到人们的怀疑,所以我把他要来了。”谭七笑道。

这天晚上,在巡抚临时公署的一个屋子里,左宗棠跟李新妹面对面坐着。一个七十出头的老书记员坐在屋角一张小桌前,看起来就像相扑裁判。此外别无他人。

“用的什么花招,把连维材的儿子骗到手的?”左宗棠一进屋子就问道。

“什么?让我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就要问我这事吗?”新妹反驳。

“重要的事当然不会最先问,这是常识。”左宗棠早就接到部下的报告,说她是个厉害的女人,但见她竟敢抗上,还是有点儿吃惊。他极力控制着,不流露形色。这关系到威严。

“要问什么呢?是太平天国的事吗?”新妹好似在催促。

“今天只是见个面,哄骗男人的手腕,我们大体也了解了。”

“那个男人从未受哄骗。”

“什么?”

“明白地说,他不是那种喜欢哄骗的男人。”

“你这是夸奖他吧?”

“嗯,算是吧。至于手腕,上林公的船,故意掉在湘江里的那一手,确实高妙。”

“什么!”左宗棠脸色变了。

“这是在长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呀!”新妹故意挑衅。她已脱离了太平天国,但她讨厌官府的习性依旧。

这时,进来了一个下级幕僚。“连理文还没有回来。”这家伙报告。

左宗棠朝新妹看了一眼。

“大概有人告诉他,女人已被抓起来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幕僚直立不动。

“我这可安心了!”新妹故意大声说道。

“马上给我找到!”左宗棠站起来,“把她关在魁星楼,我要慢慢审问。”

太平军主力虽已到来,但要全面包围长沙,力量还不够。钦差大臣徐广缙好不容易从衡州来到湘潭,到此不再前进。从湘潭到长沙仅有三十几公里,他那一万清军驻扎在长沙南边,给太平军造成巨大的压力。不过后来,徐广缙因这事遭到朝廷的谴责。

太平军所选择的重点作战区是在长沙城西。城东和城西都试验过,东边吃了江忠源军一次大败仗,因此自然把兵力投放到西边。长沙城西边有湘江流过,湘江中有傅家洲、水陆洲,两军在两岸进行争夺。

向荣在过去的作战中已暴露出本性。这人很难和别人合作,且常在战场上泄私愤。他跟总兵王锦绣不和,利用统帅权把王锦绣派到最危险的水陆洲。结果,王总兵率领的千名河南兵全军覆没,而他则只身逃进了长沙。

太平军渡过湘江,控制了西岸。向荣想夺回控制权,亲自带三千士兵强行渡江,发起猛攻,但完全中了圈套,最后惨败。

这次战斗从长沙城头上可以看到,城墙上简直就像观览台,士兵们一群一群地挤在一起,大声地呐喊助威。江岸边约有三百名太平军构筑了简单的堡垒防守。登岸的三千清军向太平军发起了冲锋。单从人数上来看,太平军就不可能守住,他们开始撤退。

“不行!不行呀!”张亮基在城墙上大声喊。

“什么不行?”幕僚露出惊讶神情问道。

“伏兵!定有伏兵!背后不是有一片树林吗?”

“怎么知道有伏兵呢?”

“堡垒附近是原野,不是道路,长毛贼却朝着同一个方向逃跑。军队在这样的地方溃败,一定是四散逃跑的,他们没有分散,而是结成堆逃跑,这是诱敌之计!”张亮基虽是文官,但喜欢读书,从高处往下一看,局面十分清楚。

左宗棠也扯着嗓门儿,大声喊道:“回来!回来!有伏兵!”

树林那边黝黑一片,看不清是否有伏兵,但看太平军逃跑的情况,两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判断。然而,在现场打仗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只知道,敌人跑了那就要追。

向荣情绪激动,这是决定自己会不会流放新疆的关键时刻,尽管他知道这是蛮干,但不冒险就不能立大功。“追!一个也不放过!”他大声喊着。

在逼近树林子时,太平军大军杀了出来,从城墙上看,那情景可谓壮观。转瞬间,淡红色的土地变成了漆黑色,刚才还在追赶太平军的清军,立马转过身子朝江岸边逃来。

向荣一直在马上。在甘肃固原时,他的马术就已然十分了得。在清军高级将领中,他是屈指可数的马术专家。他扬起鞭子,拼命飞奔。“乌兰泰也是在马上死的!”他想起了跟他关系恶劣的同僚。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乌兰泰的死,但听说了当时的情景,于是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不愧是骑马的名家,向荣成功渡过了湘江。

“拉缰绳的动作真是漂亮!”左宗棠鄙弃道。

这次战斗清军惨败,大多数是淹死的,参将肖逢春、都司姬圣脉战死。长沙攻防战在这之后又继续了一个月。

太平军挖了坑道,装进炸药,可是好不容易炸毁了一截城墙,清军很快又把它修补上了,大军根本冲不进城去。

“把瞎子都召来!”左宗棠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瞎子丧失了视觉,但据说听觉要比常人敏锐得多。左宗棠命瞎子把耳朵贴在地上,要他们搜索挖坑道的声音。坑道爆破共进行了五次,但每次破坏力都不大。

“早就听人说过,果然是天下名城啊!……”刚强的杨秀清也仰望着眼面前的长沙城墙,叹了一口气。

进行第五次坑道爆破时,杨秀清说道:“全军悄悄准备行动!或是冲进长沙城,或是撤围北上,总之我军要行动起来!”

谭七获取消息的能力可谓十分高超,很快,他就得知新妹被关在魁星楼一个拐角里。

“我们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理文焦急得坐卧不宁,他现在才知道新妹是多么的宝贵。

根据谭七刺的情报,目前还没要杀新妹的征兆。据说左宗棠很欣赏她的性格,给她的待遇也不差。不过,要是太平军冲进城来,她的性命就很难保全了。每当发生混乱,一般都要杀死悬案未决的重要犯人。理文不希望太平军冲入长沙。

“我拟定了一个小小的作战方案。”谭七在“窝”里小声地跟理文说。

“作战方案?”

“对。我收买当兵的,偷偷地弄来了炸药。我想利用炸药。”

“用炸药炸开魁星楼那间房子的门吗?”

“对,只有这个办法。”

“卫兵很多,收买?不可能全部收买吧?”

“那是不行的,一两个还好说,那儿有近二十个人啊!”

“那怎么办呢?”

“让这二十人一下子都从那里退走。”

谭七笑嘻嘻地谈起他的作战方案——在挨近魁星楼的地方点燃炸药,一阵混乱就可以把卫兵从魁星楼全部引出去。其中可能有一些值得钦佩的士兵守着岗位。这时,理文就要在那里大声喊道,上级的命令,赶快去帮忙救火。利用这个空隙,用炸药炸毁魁星楼禁闭室的门锁。只是炸锁,需要的量不会很多。为了能接近魁星楼,谭七早已准备好了清军的制服。

“谢谢你了!”理文行了一个礼,连自己也感到自己的眼角发热了。

“在这样的时刻,为了一个女人……”

“十八日进行!就这么决定啦!”

十月已过去一半,到了月底,距萧朝贵到达长沙城外就三个月了。这真是漫长的攻防战。

不知为什么,谭七说话时总面带笑容,理文从他表情中得到了安慰。

风已带凉意,且比平常刮得大,天空阴沉。

理文身着清军制服,跟谭七一块儿朝魁星楼走去。谭七拉着辆载米袋的车子。他个子矮,清军中又有许多熟人,所以他不能化装成清兵。陈丕成从后面推着车子,带着小孩子一起走,降低敌人的警惕。

“挺好吧?天气真糟糕,明天一定会下雨。”谭七不时地跟熟识的士兵打招呼。

魁星楼旁边有一排柳树。

“在这儿休息吧,等时间到了。”谭七道。

三人都跟着谭七坐在柳树根下。

“炸药什么时候装?”谭七太过于悠闲自在,理文有点不放心,小声问道。

“已经装上了。”

“啊?”

“现在只等着爆炸。”谭七笑了笑,拍了拍理文肩头。

谭七同城外的太平军常取得联系,他早知太平军第五次坑道爆破的作战计划。这次作战是要炸毁魁星楼附近的城墙。时间事先早已决定了。城外的太平军早已做了冲锋的准备。谭七画了个草图,做了一些解释,不一会儿,突然躺了下来。

“卧倒!”

预定的时刻快到了。三人装作俯卧的样子,俯伏在地上。他们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但其实还不到五分钟。轰隆隆接连发出巨响,地面摇晃起来。

“走!”三人朝着魁星楼跑去。

理文已不需要向魁星楼上的卫兵发号召,真正的军官早已声嘶力竭地在喊叫:“快去!把准备好的土袋堆到炸毁的城墙上去!别磨磨蹭蹭!现在需要人!”清军早预料到会有地雷战。到处都堆放着土袋,以便及时采用。他们知道用作填补缺口最方便的是棺材,所以也准备了大批的棺材。棺材里填上土,就成为最好的堵塞物。

“哈哈哈!”谭七站在牢房门前笑了起来。

“连火药也不需要啦!”

卫兵刚刚大概是正在开门,钥匙还插在锁上。谭七慢慢转动钥匙,把两扇沉重的牢门向左右推开。

第五次爆破炸塌了二十米长的一段城墙。清军总动员起来把缺口堵住了,填满泥土的棺材起了很大的作用。太平军对这里进行了炮击,但始终未能冲进来。参将张协中被太平军炮弹打死,但太平军也退了下去。

第二天夜晚,根据既定方针,太平军决定撤围退走。这是一个雨大风强的夜晚,太平军在湘江上搭起浮桥。东岸部队已渡过湘江。猛烈的风雨声掩盖了太平军的行动。翼王的部队驻扎在西岸。东岸友军的先头部队一到达,翼王军的先头部队就静静地向北开始行军。长沙城内外的清军一点儿也未发觉数万太平军的移动。

“喂——!没有啦!喂——!敌人没啦!”

城上的哨兵喊叫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城内传来了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