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攻防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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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能把这座城拿下来就好啦!”李新妹凝神望着潭水对面的城墙说道。

太平军想以永安为据点,汇集响应造反的势力。但那山间小城,如何能引天下人注目,桂林乃是省会,素以美景闻名天下,太平军若拿下此城,情况便大不相同。

“新的世界就要诞生啦!”李新妹眼里闪耀着光辉。她虽在“土匪窝”中长大,却难得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之前的失败并没有挫伤她的理想。

举兵起义已一年有余,太平军每日里风餐露宿,沙场鏖兵,一个个灰头土脸。可不知什么原因,在理文眼里,新妹越来越显得漂亮。

远处传来炮弹的爆炸声,牯牛山附近扬起了一股尘烟。桂林城已在太平军大炮射程之内,当然,太平军炮台此时也在清军大炮射程之内。不过,两军彼此储存的炮弹都不多,谁也不想在决战时断了弹药,是以双方炮击并不怎么活跃。

“我不太喜欢包围战,太沉闷了。”理文道。

“是呀。”李新妹点了点头,

“跟不露面的敌人打仗,确实没什么意思。看不到鼻子、眼睛,真有点儿……”

两人正在交谈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风中还夹杂着“敌人来啦!”的喊声。

“敌人?”李新妹踮起脚,朝城门看了看。桂林城门紧闭,并无动静。

“从永安追来的敌人!是敌方大将乌兰泰!”这喊声逐渐远了。

“乌兰泰追来了。”

“有勇无谋的家伙!”

“不过,跟他打仗倒不那么沉闷。刀对刀,枪对枪,很是痛快!”

到处都喧腾起来,远处近处都传来号令声。奇怪的是,在这紧迫状况下,理文突然瞌睡起来,尽管说战斗中也有生活,但是看来战斗已成为生活了。

理文打了个大哈欠。

“啊哟,打哈欠!嘻嘻嘻。”李新妹笑了起来。

在极其平凡的大头山与有着很多洞窟的山群白龙洞之间,架着一座将军桥,名字虽响亮,却只是座普通的桥。白龙洞是总称,在大大小小各个洞窟中,最大的洞窟是白龙洞,那里有白龙庙,洞下有一眼清泉,名白龙井,它的水质也极佳。除白龙洞外,此处还有玄岩洞、马皇洞和龙背洞等。太平军就驻在这些洞窟里,城外民房都烧光了,洞窟就成了最好的营房。白龙洞内有历代名士书法的石刻,明代的最多,但也有唐代李勃的诗碑。来自农村的太平军战士当然不会欣赏这些,但石刻的事还是在军中传开了。对石刻感兴趣的人虽少,也包括了翼王石达开。他在看过象鼻山石刻后,又绕到白龙洞里来了。

“嗯,有些字相当不错,跟如今的笔法很不一样。”石达开坦率地说出了他的感想。对于这位青年将军的文雅爱好,军中评价并不一致。有人认为他:“自以为有点学问,装腔作势!”也有人赞扬他:“翼王到底不是一般的军人,文武双全。”直属于他的将士当然大多无条件地崇拜他,他具有一种独特的、超凡的性格。正当石达开欣赏石刻时,有人报告,乌兰泰来袭。乌兰泰在桂林南门附近,他跑在先锋队前头。不冲锋,他不甘心。

石达开立即由文人变为武士。

“不准走出洞外!不能让敌人发现我们!”他一边下令,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往事。他喜欢历史,他恐怕是太平天国中最熟悉历史的人。

他从当地老人那儿听说了白龙洞前将军桥的由来。当然,各人说法不一。有人说五代时后梁将军彭彦辉在此驻过兵,也有老人说北宋名将狄青在此驻过兵。彭彦辉这位五代将军在历史上几乎没什么名,狄青却是光耀史册的名将。

石达开主观地认定这桥与狄青将军有关系。北宋皇祜五年(1053年),蛮贼侬智高陷广南二郡,朝廷授狄青二十万大军前往征讨。狄青平定蛮贼,行至桂林,于龙隐洞立“平蛮三将碑”,作为纪念。狄青将军行伍出身,常和部下同饥寒共劳苦,以信赏必罚、稳重勇猛闻名。石达开尊敬狄将军的为人。

“假定是狄将军,他将在这里怎样作战呢?”石达开从白龙洞向四周看了看。狄将军在此凯旋,不是在这儿作战,但石达开想借狄青将军的眼光来决定作战办法。首先要把士兵藏在洞窟里,不让敌人知道自己的力量,这是理所当然要采取的措施。

乌兰泰大军已从大头山直冲过来。

白龙洞在桂林南门外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形成一个地形复杂的山谷,当地人把这里笼统称为南溪。乌兰泰朝这里冲过来,大概是了解到这里太平军的力量最弱。太平军主力在以象鼻山和牯牛山的炮台为中心的地带,南溪恰好位于象鼻山与牯牛山之间,乌兰泰也许是想把两处炮台分割开。

“桥!”石达开在白龙洞中小声说道。“清军要进南溪,一定要过将军桥。”

若把桥破坏,清军便不可能进入南溪。要进的话,就必须下到山谷,这样就会遭到上面各个洞窟里的太平军的阻击。石达开正要下令破坏将军桥时,侦察兵又进来报告道:“妖军前头是乌兰泰!”石达开决定改变命令。

既然乌兰泰在最前面,那便应当在乌兰泰上桥时将桥破坏。

“炮!把炮拖出来!”在大洞山缴获的战利品中,有几门乌兰泰自广州运来的小型炮。体形小,移动轻便。两门小型炮迅速被搬到有利地点。

乌兰泰冲在先锋队前,大喊道:“要报大洞山之仇!洗雪我们的耻辱!”

“杀——!”咆哮般的狂吼声响应着,可是跑在最前面的只有三十来人。乌兰泰早就急不可待,手中的鞭子不觉使劲儿地挥打起来,战马飞快奔驰,步兵自然跟不上,便是骑兵,大多也被他甩在后面。

石达开把一根缠着红旗的竹竿伸出洞外,作为开炮信号。

“乌兰泰向将军桥跑过来啦!”石达开双手紧握着竹竿。乌兰泰眨眼间便会冲到将军桥,但石达开却已觉得等待时间太过漫长。“在狄将军的时代,还没有这样的炮呀!……”石达开心想,“若有的话,狄青一定也会这么作战的。”二十多年前,在新疆喀什追击回族叛徒张格尔时,乌兰泰就冲在队伍最前头。那时,他是个士兵。在征讨张格尔以后,乌兰泰再也没有什么实际作战的经验,他是个蠢家伙。他曾和部下共饮滴进自己鲜血的酒,这酒醉至此尚未醒。也许他是为自己这种洗雪耻辱的出战而自我陶醉了。

“等一等!等一等!太快了。等到后续部队跟上来!”他的侍从李登朝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乌兰泰似乎根本未听进耳里。李登朝虽是侍从,其实也是个六品千总,有着基本的军事常识。最高指挥官跑在最前头,少数先头部队与后续部队间又有很大距离,任谁也会懂得,这样的队形是多么的危险。

这时的乌兰泰,说好点是陶醉其中,说得坏一点,只怕早已精神错乱了。

李登朝大声阻止,乌兰泰反而加快了速度。

将军的马终于踏上了这将军桥。

“一……二……三!”石达开缓慢地数到三,猛地摇动了手中紧握的竹竿。

红旗呼呼地发出破风声响。两门炮几乎同时拉开了炮门。一发炮弹打偏了,炸裂了水边的岩石。另一发炮弹,掠过栏杆,击中了桥上的人马。乌兰泰的坐骑高高扬起前蹄,放声哀嘶,接着一下子横倒在桥板上。李登朝迅速跑过去,抱起乌兰泰,放在自己马上,掉转马头一溜烟逃走了,那三十来人的先头部队当然也紧跟在后面。那两门小型炮是日式的,从装弹到发射要很长时间。不然,这支先头部队必定插翅难逃。

将军桥桥板上,一摊鲜血。炮击大桥,是一瞬的事,但桥上的血相当多,太平军无法确定乌兰泰是否已死,不过,即便不死,也定是重伤。乌兰泰的确重伤,他被人抬到桂林城南三十多公里处的六塘。六塘乡镇太小,医疗条件差,很快,他就被转移到阳朔县城。

“我不后悔,我已尽力而为了。”在治疗期间,乌兰泰反复说着这两句话。

他早已决心以死来抵偿大洞山的惨败。朝廷决定给他处分,但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前已经死掉了,炮弹粉碎了他的膝骨。北京在阴历三月初十才接到太平军永安脱逃,重创清军并包围桂林的消息。

三月十三日,朝廷命前湖南提督万余清出征广西。

三月十八日,两广总督徐广缙奉命率军赴桂林。

三月十九日,追究钦差大臣赛尚阿的责任,官降四级,并将乌兰泰和向荣“革职留任”,剥去官位官职,但命他二人继续指挥军队。这个决定是在乌兰泰死前一天做出的。二十天后,乌兰泰阵亡的消息传到北京,朝廷又决定“一切处分悉予开复”,恢复他生前名誉,赠遗族千两白银并赐“武壮”谥号,另外还给予世袭侍卫职的特别恩典。若不给战死者荣誉,不给遗族特别恩典,就会影响出征将士的士气。乌兰泰本就无嗣,朝廷只好从他宗族中选出一名嗣子,担任三等侍卫之职。乌兰泰的部队由贵州总兵秦定三接管。秦定三指挥的北路军早被太平军击溃,他并非是个有才能的将军。《清史稿》上把乌兰泰的忠勇列为诸将之冠,只因他与向荣不合,才未能成功。但一般人却都评价他为“愚忠愚勇之人”。他在广西战场上出现得比秦定三还要晚,对太平军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桂林攻防战十分激烈。城内炮台虽在太平军射程之内,但那只不过是部分地区。从象鼻山可以炮击巡抚公署,但清军已把那儿搬空,撤退到后方,设了临时公署,炮击空房子,徒劳无功。

“要能打得更远一点就好了!”太平军将士们十分哀叹。

好不容易建立的炮台,很快也就几乎变成无用的废物。太平军曾寄希望于城里的内应,行永安城故事,但清军已吸取了教训。为防内应,桂林清军实行了恐怖政策。太平军确实事先派间谍潜入了桂林,但只不过邓小仔等十数人。清军贴出布告说,抓住贼间谍一人者,赏银一百两。此令一出,不知多少无辜的人因此遭杀害,平时对官府稍有违抗或被视为有嫌疑的人,都被抓去砍了头。

清军此时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名间谍。有趣的是,桂林城中,向荣主张坚守,文官邹鸣鹤反而主张出战。巡抚虽是文官,但拥有称作“抚标”的直辖部队,他能对抚标下命令,包围战初期,邹鸣鹤曾命抚标出击,结果大败,三百江西兵阵亡。清军从此再也没有出击过。“粮食还很充足,只要坚守就没问题,长期战对发贼显然不利。”邹鸣鹤也不得不同意向荣的主张。他早已发出向湖南、广东求援的命令,援军很快就会到桂林。桂林附近的粮食基本上已吃光了,太平军根据以往经验,知道只要移动,兵员就会增加,若原地不动,就不会有发展。而且太平军的头目们都知道长期战对自己不利,从城里情况来看,里应外合已无可能。由于矿工出身的战士多,太平军也曾研究过挖坑道、爆破城墙、冲城等办法,但桂林城四周环河,这么做极其困难。

在乌兰泰阵亡那天——三月二十日,杨秀清向干部们传达了最高方针:“十天内如攻不下桂林,大军便朝东北的兴安、全州转移。”有关军事的问题,大权早已掌握在杨秀清手中,洪秀全在作战方面已不作任何发言了。太平军先是用云梯攻城,但城上准备了沸油,云梯刚一接近,便遭沸油泼溅,失了效果。接着,太平军制造了比云梯更为稳定的“吕公车”。这是一种用竹子搭成的高高的望楼,其高度和城墙一样,下面安上车轮,数十名敢死队员站在这种吕公车上,由大批士兵把它推到城墙边。这种作战办法是从吕公车上跨到城墙上去。但是,这也失败了。城内守军向吕公车上浇油,放火把它烧毁了。吕公车是竹子做的,经不起火烧。另外,城内清军士气也有所提高,在城内昭忠祠的院子里,他们挖出了二十余门明代的大炮。昭忠祠是祭祀历代各战役中战死者的祠庙。二百年前埋下的三百年前的大炮,这时仍可使用,不得不说是件奇事。

“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死后仍要保卫国家!”向荣在昭忠祠里举行了庄严的仪式。各地清军正向桂林逼近。一度回到湖南的江忠源,也募集了湖南精兵,重回广西战场。吸收了乌兰泰部下的秦定三,一面同江忠源保持联系,一面开始对太平军侧翼施加压力。

阴历四月初一(阳历五月十九日),杨秀清下令全军转移。说是全军,其实最初只是通知了头目,因为清军如果知道太平军要撤围转移,一定会立即追击。要想拉开同追击军的距离,撤退得越秘密越好。数天前,太平军就已收集了大小船只,编好筏子。漓江两岸生长着许多凤尾竹,这种竹子长着成串的叶子,好像凤尾一样,覆盖着水面,恰好掩盖了船只和筏子。象鼻山与牯牛山炮台里的炮也被撤走了,两边只各留下一门炮和十名士兵。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时地对城里开炮,目的是装作太平军还在那儿进攻。太平军几天前也已扎好了许多稻草人,将它们放置在各个地方,迷惑守军。七万太平军于这天夜里分水陆两路离开了桂林。象鼻山前的漓江是条平静的河,静到简直叫人分不清它是否还在流动。

没有月色的夜晚。水路军溯漓江而上,陆路军从西面迂回而去。两军约在桂林东北六十公里的兴安县会聚。

“下面轮到长沙了。”杨秀清小声说道。

“说的话慢慢听不懂了。要是以为一切仍和以前一样,也许会失望的。”冯云山道。在广西作战期间,当地人都使用同种方言,那感觉就像亲人一样,你不求他,他也会把敌人情报给你送来。可是,今后就不可能是这样了。从兴安一过全州,就进入湖南境内。湖南人排外是有名的,恐怕不会像过去那样把太平军当亲人看待了。

“不,在受妖人政府欺侮这一点上,广西也好,湖南也罢,并没什么两样。关键是人心,要抓住人心!话语固然重要,但不是一切。”杨秀清充满了信心。

“焦亮不知怎么样了?”萧朝贵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自退出永安以来,谁也没提到过这个以诸葛孔明第二自居的焦亮。他自称是湖南天地会里的大人物。因而太平军中,很多人曾期待着他在湖南能起一番作用,但后来大家逐渐明白,他虽是天地会会员,却并非是什么大人物。

“这家伙拿了妖军的钱,企图搅乱我们,大概是被妖军救了吧。”冯云山道。

“不,听说他被妖军抓了,押送北京去了。”杨秀清获得的情报比谁都多,而且准确。

“妖军是能用时用,不能用时就扔,他也是够悲惨的啊!”冯云山摇了摇头。

离桂林城已相当远了。水上船队仍静静地前进着,不过,在船中谈话已没必要压低声音了。

“那人也没什么大用,一个无聊的家伙!”杨秀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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