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田村到鹏化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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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会各个造反组织分分合合,为了战利品,即便同属天地会,各组织之间也会出现火并,严重的甚至向官府泄露对方机密。接到告密的官吏也时常感到迷糊,其他人更是不明所以。当然,有一个人很清楚,那就是装疯卖傻、流着口水、被小石子和大树绊得摔跤子的杨秀清。天地会里多饥饿的流民,他们到处抢劫,看起来是自发的,但其实后面有人操控。从李永酬酒后醉语中,连理文觉察到了这点。

在萧朝贵的指挥下,金田村民开始接受军事训练。当时民间军事训练非常普遍,尤其是在广西这样匪贼横行的地方,随时可能遭到袭击,地主和地方实力派组织团练,公开拥有私人武装,官府对此一向也是鼓励的。上帝会只毁偶像,从未抢劫,自然也有遭匪贼袭击的危险,他们开展军事训练以自卫也不足为怪。官府从不指责自卫性的防御练习。不过,金田村训练场(称作营盘)上进行的其实是进攻训练,只是外行人难以辨别而已。官府迫于形势,虽鼓励自卫,但不许民间组织拥有超过必要数量的武器。上帝会必须储备武器,且不能让官吏及密探发觉。

韦昌辉家养起了鹅、鸭,不是十几二十只,而是几百只。韦昌辉是上帝会高层中唯一有大量财产的人,大地主家养几百只鹅很正常。不过事实上,韦家早已成了武器制造厂。当时很多人家都有打铁场,制造一些农具之类的,大地主家有打铁场也很正常,但韦家场子里昼夜不停地制造着的是刀剑、长矛。大地主家都是家族同住,进出的人多,并不会引人怀疑,但日夜赶造,就有些不正常了。虽说是悄悄制造,但打铁难免会发出声音,于是韦家养了这些吵吵闹闹的鹅,派专人看管,把鹅弄得嘎嘎直叫,以掩盖打造武器的声音。

韦昌辉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面对恨之入骨的人,平常也会笑嘻嘻地打招呼,不过一旦记了谁的仇,就永远都不会消除了。

韦昌辉就是爱记仇。韦老爷子曾给儿子买了个监生资格。在官尊民卑的时代,平头百姓想方设法谋得一官半职。当时,捐纳政府规定的金额,政府就能给予适当做官资格,称为“捐官”。捐款的人虽获得官职,但并不赴任,好比你用钱买个工商部处长官衔,但不用去上班,只在自家大门上挂块“工商部处长”的牌子一样。韦家门上挂了“登仕郎”匾额。登仕郎是正九品,按军衔来说,相当于准尉,还不能算是军官,只比军士大点。不过韦老爷子买的“监生”是国子监(国立大学)学生的身份,韦昌辉可借此当上大官。但在他做官前,家门上便先挂了“登仕郎”的匾额,严格地说这是违法的。本来,准尉和军士那么点等级差别,大家并不在意。但这广阔的世上,总有人格外较真。同村有个人叫梁嘉,虽中了秀才,但乡试落第,他想做官未能如愿,所以对韦家门上那块“登仕郎”匾额特别恼火,于是唆使巡检王基以“冒官”罪逮捕了韦昌辉,害得韦家白白花了几百两银子。“等着瞧吧!”韦昌辉发誓要复仇。

洪秀全和冯云山以前来宣传拜上帝会时,韦昌辉没有立即入教。洪、冯二人的主要目标是下层人民,所以对韦昌辉也没做积极工作。后来冯云山在获释回紫荆山时,曾住在韦家,当时村里没有旅店,行人往往住在房屋较多的地主家里。正巧韦昌辉也获释不久,这才对上帝会发生兴趣。当他了解到上帝会主张打倒的“妖人”就是官吏士绅时,他立即道:“我要入会,我把一切都献给上帝会。”他就这么入了上帝会。

韦昌辉确实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上帝会。他筹措的资金对起义起了巨大作用,比如大伙儿训练的伙食费,几乎全是韦昌辉自己出的。他不仅提供了制造武器的场所,还负担了材料、燃料和其他一切费用。作为大财主,韦昌辉本人所起的积极作用远远大过了他的钱。因为他参加了上帝会,以至于有人甚至认为,在金田村营盘里训练的人就是韦家的私人武装,这给上帝会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秘密制造的武器,被运到犀牛潭,这水潭就在营盘附近,在离水面稍高的地方有个从外面看不出来的大洞窟,这是隐藏武器最理想的地方。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与韦昌辉结成了异姓兄弟,加上邻近贵县的石达开和秦日纲,七人一同组成了上帝会的核心。他们一刻也没忘记官府对他们的关注,所以起义前夕,洪、冯二人决定悄悄离开金田,躲到平南县的山人村。

石达开年方二十,生在贵县。石达开不像杨秀清或萧朝贵那样贫苦,他出生在一个中等地主家庭,受过正规教育。他参加上帝会的动机同韦昌辉恰好相反,他从冯云山那儿听到上帝会教义,产生了共鸣。所以,他是在信教之后,遵循上帝会方针来领导造反的。

金田村不能一下子集中过多的人,石达开在贵县的白沙墟聚集了不少信徒。贵县境内的陇头山和天班山有银矿,相当老的银矿,只在银价高涨时,政府才下令开采。此时正值开采期,到处都有矿工工棚。大部分矿工是客家人。石达开也是客家人,他向矿工们宣传拜上帝会的教义,获得了千余名信徒。表面上看,那里好像一处工棚,但一般而言,有工棚处必有赌博,而这里没人赌博,却经常举行集体祈祷。

矿工们还是伐倒大树,在东西通道上建了门栅。这里经常冒出浓烟,比炊烟更浓更黑,那是熔矿炉。矿工建造熔矿炉,理所当然,然而石达开在那里铸造大炮,矿工信徒们干这种活儿很是熟练。他们在白沙墟待了三十多天后,小股分散离开,准备在金田重新集合。他们小心谨慎,极力不引起人们注目。天地会此时仍不断向各地进攻,这对他们的移动非常有利。

石达开与矿工们待在白沙墟期间,接连发生了以下事件:

张钊掠夺象州。

陈亚贵陷修仁,转向桂林方面。

潘大攻龙州,州同知王淑元死,都司不战而逃。

复义堂(天地会内各个集团很多自称为某某堂)的张亚珍等陷迁江。

卢亚相侵交剪坡。

广东各地也发生了许多类似事件。

不过,还是有人在注视着上帝会的动向。梁嘉拼命地在说服地方官员:“不能认为他们没有暴行就疏忽大意。现在搞暴行的不过是乌合之众。历朝历代都有盗贼,上帝会可是想要破坏我们的伦理道德和正统秩序啊!这些家伙危险得多,现在他们还未成气候,不把它搞掉,将来可要留祸根啊!”

“可是,他们并没干坏事,不能抓呀!”桂平知县倪涛道。

“他们在捣毁神像!”王作新咬牙切齿。

“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干着更坏的事。为这点小事调动官兵,说不定会挨上头训斥!”倪涛回道,“那些洗劫城镇、杀害官吏的天地会还在附近活动。朝廷严令要全力剿除,不把兵用去剿匪,而去对付捣毁神像的组织,说不定上头会斥责说这是本末倒置,在龙州杀害王淑元的大胜堂部已逃窜到附近。为什么要乱调兵!”

“上帝会同这些匪贼已勾结在一起,有人说在紫荆山看到匪贼头目。”

“真的?”

“我的密探说他确实看到了罗大纲。”

“罗大纲!”

“韦昌辉家里也很可疑,一定是窝藏了盗匪。”

“果真如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倪涛点头。

若他们窝藏匪贼,那官府便有派兵的借口。

“好吧,派巡检张镛去吧!”

张镛带了一百五十名士兵去搜查上帝会。情报马上传了出来。韦家的武器迅速被藏到犀牛潭,凡能招致怀疑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狐假虎威的张镛带领官兵,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地来到金田,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洪秀全和冯云山怎么不见了?”张镛盛气凌人。

“外出了。”

“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外出传教,四方云游。”

“一有消息,立即向衙门里报告。听清楚了吧!这两个家伙很有问题!”

三天后,在张镛家后院,人们发现了张镛的尸体。凡插手上帝会事务的人,这就是下场。从此,不管士绅怎么煽动,官吏再也不敢向上帝会伸手了。

“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这些,有消息说一队贼匪已窜到这里了。别处要干的事太多,要是能找到洪秀全……”倪涛摇了摇头。不要说搜查,官吏再也没有到过金田村或紫荆山。发现张镛尸体那天,连理文看到形同废人的杨秀清在紫荆山花雷水河边洗外衣。理文心想:“反正不就是件被泥巴和汗水弄得脏透了的外衣嘛。”后来他听说张镛被人打死,才感到怀疑:“难道那是在洗衣上的血迹!”

石达开和千余名矿工刚离开白沙墟,贵县就发生了“土来械斗”。

“土”是土著人,“来”是后来人,即客家人,广西称客家为“来人”,所谓“械斗”,是指手执武器打架。土来械斗不仅在广西,就是在广东、福建和台湾也是常见现象。土著人要维护既得权益,来人又设法要挤进去,时间久了,自然生出矛盾。这次贵县的土来械斗发生在阴历八月底,起因还是情感冲突,而不是实际利害。一个姓温的来人男子娶了一个土著女人为妾。

“这像什么话!来人竟把我们的女人当妾!”

若娶做正室,也许还不会闹大。土著人看不起来人,其实来人也不是才来的,好多家族几代前就在这儿定居了。有人自称祖先是北宋汴京失陷时南逃来的,若果真如此,那可有七百年历史了。但歧视思想根深蒂固,土来通婚情况很少,来人只与来人结亲,很多来人宁愿娶憧族(壮族)女人,也不同土著女人结婚。石达开是来人,他母亲姓熊,就是壮族。韦昌辉虽已汉化,但原也是壮族。梁嘉对他悬匾心存恼怒,也是这歧视思想在作怪。

对等结亲都不行,如今来人竟娶土著女为妾,土著人自然群情激愤,大喊大叫地闯进温家,见人就打。来人当然也不示弱。一场械斗,死了好几个人。官吏偏袒土著,土著人一向与官吏勾结。有人认为,这时期的“土来械斗”是憧族与客家间的争斗。但是,憧族与汉族官吏间关系一向不怎么密切,所以这恐怕还是先住的汉人与后来的汉人因感情上的对立而发生的纠纷。

来人们聚在一起就议论:

“咱们在这种地方住不下啦!连当官的也向着他们。”

“是啊,咱们已经走投无路,连活也活不下去啦!”

“还有地方能让咱们安心居住吗?”

“当然有喽,桂平就是。咱们很多客家人就住在桂平紫荆山。”

“山脚下的金田村也有咱客家的人。”

“那儿的拜上帝会里有咱们客家人。”

“它是咱客家人建立的。”

“大家到金田村去吧!”

洪秀全和冯云山最初就是在贵县传教,可是只有极少客家人入会,因此他们才转移到紫荆山。但现在,在上帝会信徒带领下,大批走投无路的贵县客家人正带着家当,车推扁挑,排着长队,一步步朝东北方行进。

“快滚吧!”

“再也不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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