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了。
除了狂风的呼啸之外,北大陆其实已是一片死寂。在史无前例的核冬天幸存下来,并且不断壮大的新人类,却在使徒的清洗和战争中几乎彻底灭绝。不止是人类,就连大型的生物都不例外。放眼四望,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都有了不同以往的死寂气息。在彻底的清洗后,就连核冬天中随处可见的废墟都不复存在。四顾之处,就是广袤的荒寂。
于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在狂奔着。她有着远远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一步就可跨越十数米。她银灰色的长发在风拉得笔直,有若一道银色的闪电。星星点点的光辉,在深黑中清晰地勾勒出了她的轨迹。她亡命飞奔着,浑然不觉扑面寒风的刺骨,只有怀中抱着这具逐渐冰冷的身体才能占据她全部的心间。
梅迪尔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现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可是后背上却如同有一根刺在钉着,十分不舒服。她知道,这是瓦尔哈拉的监视,虽然并不清晰,但是却足以确定她的大致方位。使徒之间的联系是本能上的,即使是她想要摆脱也十分艰难。何况少女现在的心完全是乱的,更加难以摆脱追踪。
她怀中抱着的是苏。
在少女的记忆中,苏永远是温暖的,特别是他的手。当他牵着她的时候,世界的天都是亮的,风也是暖的。而现在,苏的身体却是异样地冰冷,冷得如此陌生,冷得让她发慌。她甚至不敢低头,更不敢用感知去探测苏的生命体征。只是因为哪怕是用看,也会一眼看到苏胸前那贯穿前后的巨大创口。棱型的创口早已不再流血,可正因为这样,少女才更加不敢去看。那伤口,分明是重剑洞穿后的剑痕,而且是她最习惯用的那把重剑。
那是一把很普通,也很不普通的重剑。普通的是重剑材质,那是人类也能够冶炼的重质合金铸成。可是当这把剑握在梅迪尔丽手中的时候,就不再普通。剑锋会在梅迪尔丽的力量下不断震颤,震动的频率极高,而且可以时刻改变。这种震频对于很多生命来说具有致命的杀伤力,比如说如果刺入浮屠的身体,那么不到五米长的剑锋所造成的直接创口直径至少在二十米以上,而且百米内的肌体组织基因结构都会被破坏,会在日后逐渐坏死。
梅迪尔丽全力的一剑,就连苏的身体也抵挡不住,被轻易洞穿。而且在出剑的刹那,她激发了全部的潜力,一剑之威,甚至让她自己都不敢回想!所以那创口周围的肌体组织早已无机化,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而苏的整个身体中也只余最后的一线生机,要少女倾心去感知,才能发觉。
少女紧紧抱着苏,一边奔跑,一边将能量源源不绝地送入苏的身体内部。可是苏的身体就象是一个黑洞,不管多少能量进入都会立刻消失,而他的生机却只有不断流逝。
远方一成不变的地平线出现了起伏,少女立刻飞奔而去。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并且上面还有幽深的山洞,一切仿如主的恩赐。少女立刻冲进山洞,一冲到底。然后神奇般地,瓦尔哈拉扫描和监控的感觉就此消失。那刺般的感觉消失的瞬间,梅迪尔丽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已失去,双腿一软,背靠在洞壁上,缓缓坐倒。由始至终,她都在紧紧地抱着苏,不曾放开。
苏的身体依然冰冷,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少女头靠在冰冷的山壁上,寂静的山洞中回响着她艰难的呼吸声。头顶的山壁传来轻微震动,震动的频率非常熟悉,那是瓦尔哈拉空间炉发出的震频。由于受到了创伤,只能勉强运行的空间炉震动的频率和其它空间炉都不一样,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
夜幕下,瓦尔哈拉高高悬挂着,优雅威武,如一位君王。它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前进着,道道探察波动如张张蛛网,向下方的广袤大地撒去。而中控室内,三位使徒的虚拟影像正围成一圈,表情凝重地看着下方的大地。不过由意识波动构成的虚拟影像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表明使徒的本体状态都不太好。
“还没有找到吗?”
罗切斯特问。这还是第一次,他的语气中会透出焦虑不安。
“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刚才,她的感应彻底消失了。”
瑟瑞德拉皱眉说。
“消失在哪片区域?我们可以重点搜索!”
菲兹德克同样失去了冷静。
“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已经在这片区域反复探察上千次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根本不可能躲在这里!”
瑟瑞德拉猛然爆发了。菲兹德克脸色铁青,却没有再说什么。最后一战,瑟瑞德拉受伤最重,现在却还要全力探察搜索梅迪尔丽的下落,这个滋味绝不好受。
“好了,我们自己之间就没必要吵了。所有的不愉快,其实都是本世界意志的小把戏而已。”
罗切斯特缓缓说道,但是异常难看的脸色同样出卖了他的心情。等瑟瑞德拉和菲兹德克平静下来,他才继续说:“我信任瑟瑞德拉的能力。所以依我看,梅迪尔丽多半已经不在这片区域了,这点时间足够她逃出数百公里。我们需要扩大搜索范围。”
“向哪个方向?”
菲兹德克问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可惜的是,瑟瑞德拉紧闭着嘴,双眼死死盯着大地,就象没听到他的问话一样。
罗切斯特叹了口气,随手一指,说:“先向西方搜索吧,到入海三百公里为止。”
谁都知道这是在押四分之一的概率,纯粹就是在赌博。可是如果瑟瑞德拉都没有发现,那么换了他们两个就更不行了。
在凝重而无奈的气氛下,瓦尔哈拉缓缓掉头,向西方驶去。道道探测波动依然勤恳不倦地扫描着大地,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时间每过一秒,瓦尔哈拉中的气氛就会变得沉重一分。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是三位使徒都知道时间的重要,每一秒钟,都意味着梅迪尔丽恢复力量的可能性会大一点。甚至连苏都有重生的可能,第七使徒毁灭者甚至比创造者都要神秘,在短暂的战斗中,三位使徒仅仅是体会到了他那压倒性的力量,除此之外,苏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出多少特殊能力,就被梅迪尔丽一剑击毁。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制胜之机并不在于使徒们的力量或者是配合,而是得益于罗切斯特对于人心的精确把握,说出来十分不上大雅之堂。所以三位使徒都没有信心再去面对毁灭者。
虽然瑟瑞德拉敢发誓已经亲眼目睹了苏的死亡,罗切斯特和菲兹德克也找不出苏会不死的理由,可是使徒的心底依然是不安的。毁灭者实在是太神秘了,在使徒的漫长生命中,还是第一次接触毁灭者。无论是罗切斯特,还是全力搜索的瑟瑞德拉,此刻都在心底默默说服自己,反复强调梅迪尔丽的全力一剑,恐怕只有主才能经受而不死,创造者或者毁灭者都不可能在这能够湮灭空间的重剑下生存。诚然使徒几乎是不灭的,而第六和第七使徒是真正不灭的,他们总会以某种方式重生,但是这种重生需要几十万甚至几千万年,重生的地点也不知道是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到了那时,使徒们肯定早已挣脱了这个囚笼,重归自由的宇宙。
菲兹德克看了看大地,忽然愤怒地诅咒着:“该死的本世界意志!”
罗切斯特和瑟瑞德拉都保持沉默。梅迪尔丽的突然失踪,很有可能和本世界意志有关。但是现在再去抹除本世界意志已经来不及了,等他们清洗完整个星球的时候,大约也就是梅迪尔丽杀回来的时候。
仿佛知道其它两位使徒在想些什么,罗切斯特缓缓地说:“时间并非总是对我们不利的。你们不要忘了,她毕竟也是使徒,本世界意志想要长时间地压制使徒的本能,根本不可能!”
听了这番话,瑟瑞德拉和菲兹德克的脸色才算好了些。
在山洞深处,洞壁的轻震早已消失,而梅迪尔丽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苏,把自己的脸贴在苏的脸上,试图以自己的体温让苏重新温暖起来。少女不敢睁开双眼,可即使如此,那一幕幕场景依然反复在她眼前出现,挥之不去。
刺出最终一剑前的一刻,梅迪尔丽早已知道自己这一剑注定无功而返,最多在苏的身上添些小伤。她这一剑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杀,而是牵制,好让苏无法对自己无数世代的同伴们下手。可是看到苏依然我行我素地对三位使徒逐一重击,却全然没有抵挡她这一剑的打算,梅迪尔丽的心中既是惶恐,却又有着激动。
“他果然……果然对我是不同的。他信任我……”
少女不由自主地想着。她都不清楚自己为何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并且会为此激动。
然而,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一道冰寒的意识忽然自身体最深处涌出,刹那间已控制了她的身体!少女本能地感觉到不妙,立即倾尽全力准备爆发,要一举击碎控制着自己的本能。就在此时,三道强大的意识波动骤然侵入她的意识,然后死死地压制住了她的反抗!这是来自瑟瑞德拉、菲兹德克和罗切斯特的意志,他们联合在一起,借助使徒之间相互感应的渠道,成功地干扰并压制了梅迪尔丽的意志。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是无可逆转的一瞬!
梅迪尔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握紧了重剑,全身所有的潜力都在这一刻被激发出来,随后重剑威力直接提升数倍,以一往无回之势刺向苏的后心!
在不可能来得及反应的刹那,苏竟然回头,然后看到扑面而来的重剑时,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惊讶。而后,惊讶就变成了震惊、愤怒、哀伤,乃至平静。所有复杂的表情,都在思考都来不及的瞬间出现。而在此际,苏的右手同样以远远超越少女的速度提起,指尖上凝聚的黑色能量,则让控制了少女身体的本能也在惊恐号叫!而困住少女意识的三位使徒,则同时放开了对她的压制,拼命想要从她的身体中溜走。如果被那道黑色的毁灭能量击中,三位使徒留在少女体内的意识都会随之湮灭。对于本体接近纯能量形态的使徒来说,这是几乎等同于毁灭的重创,想要恢复,时间需要以百万年来计算。
可是苏最后的表情是平静,甚至还露出了和往昔一样的微笑。那是阳光般的笑容,曾经为少女点亮了整整八年的天空。而毁灭的能量最终还是停留在指尖,没有射出,并且随着重剑贯穿身体后生机的溃灭而消散。苏缓缓闭上了眼睛,安详而宁定,仿佛解脱般的熟睡,嘴角的那抹微笑就此定格。
那是少女看到的最后一线阳光。
“啊!”
少女终于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迸发的意志不光击溃了本能,还重创了来不及逃跑的三位使徒。重剑从苏的身体中拔出,横扫一周,四溢的高频震动不光破坏了半径三十米内所有的舰体结构,还再次重创了使徒们的身体!只是一剑挥过,少女的脸色立刻惨白,重剑几乎脱手。在被使徒本能控制的刹那,她所有的体力和能量几乎都用在刺苏的那一剑上,现在再次强行发出一剑,少女身体内部立刻布满了数不清的损伤。
“梅迪尔丽!别冲动!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样帮助你逃脱毁灭的吗?”
罗切斯特吼着。在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不敢向前的时候,罗切斯特却走了出来,大胆地迎向了梅迪尔丽。在过往的岁月中,他的确帮助梅迪尔丽战胜过不少强大的超级生命,而他敢于走出来的理由,却是因为看准了少女已受重创,再无多余的能量。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本已该无力的重剑竟然再次飞起,笔直削向他的脑袋!罗切斯特骇然,拼命闪避,却根本避不开梅迪尔丽的斩击!
扑的一声,瓦尔哈拉中血雾弥散,罗切斯特大半个身体被一剑震成血沫,而少女则喷出一口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并且再也握不住重剑,任它脱手飞出,插在瓦尔哈拉的舰壁上。
瓦尔哈拉剧烈地震颤了几下,仿佛也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少女一把抢过苏的身体,从瓦尔哈拉的破损处一跃而出,落向夜色笼罩下的大地,随后远去。
整整一分钟后,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才从打击中恢复,勉强控制住瓦尔哈拉,而罗切斯特则仍在全力和遍布全身的毁灭震荡搏斗着。瓦尔哈拉立刻掉头,摇摇晃晃地沿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很清楚少女现在受伤有多重,所以同为使徒的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少女为什么还能逃离,甚至连瓦尔哈拉都追不上。
终于,这些画卷暂时在少女眼前消失了,可是她随即感觉到的是苏冰冷的脸。她宁可陷入回忆的痛苦,也不愿意直面现实的绝望。
不知何时,少女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滚热的泪水。她紧闭着双眼,摩擦着苏的脸,轻轻地亲吻着他,呢喃地说:“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
一滴滴泪水带着少女的体温,落在苏的脸上,却没能给冰冷的他带来温度。苏的身体正在变得僵硬,比最坚硬的合金还要坚固。这种变化则让少女感到绝望。
同为使徒,梅迪尔丽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苏。她明白即使是自己那超越巅峰的一剑,也不会让苏如此快地死去。苏肌体生机的消亡,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由于重剑所致,而是他自己收敛了生机。换句话说,苏是在自杀。当时少女的意识虽然被其它三位使徒压制,却看得很清楚,苏那恐怖而强大的本能正在生命的威胁下苏醒,并且咆哮着准备毁灭所有使徒。是所有使徒,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发出致命一击的梅迪尔丽。而苏压制了本能,代价就是无法抵抗随之而来的攻击。受到重创后,苏在意识行将坠入黑暗前,收敛了身体所余的生机,以此阻止了本能的再次觉醒。
只是一想到苏最后那平静中带着淡淡感伤和遗憾的眼神,少女的心就说不出地痛。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流着泪,把苏抱得紧了又紧。
天静悄悄地亮了,曲折的山洞深处也透进了一丝光亮。少女已不再哭泣,她的脸紧紧贴着苏冰冷的面颊,双眼却看着洞壁。她显得很平静,宝石般的双眸沉若大海,显得纤弱的身体中能量正在不断地丰沛。能量已不再送入苏的身体,到了这一刻,她终于绝望,也由此平静。
少女坐着,靠在山壁上,左臂拥着苏的身体,银灰色的长发垂落,覆在苏的头上,脸上,仿若是在为他遮挡寒冷。而她的右手放在身侧地上,小手握成了拳,紧得在轻轻颤抖着。在她拳下的岩石也随之战栗,并且越来越剧烈。啪的一声,岩面上猛然出现一条裂纹,迅速向远方延伸。而且裂纹越分裂越多,很快少女右侧的岩面就布满了龟裂。在噼噼啪啪声中,块块碎石不断飞起,而空中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从少女身上的散溢出的能量裹住块块岩石,熔化了它们,把其中的金属物质提取出来,然后把残渣重新填回裂隙。片刻之后,一把重剑的雏形就已出现。它凌空悬浮,通体是炽亮的白色,还在最后调整着剑身的成分。不时有金属液滴被甩出,另行添加其它的成分。
重剑完成的刹那,剑体的温度则骤然降低,缓缓降落在梅迪尔丽的手边。当少女的手握上剑柄时,她的心也就和重剑同样的冰冷、坚硬。
少女扬起头,目光穿越了重重阻碍和无限的距离,锁定了还在大海上徘徊的瓦尔哈拉。
“罗切斯特,我会亲手送你们走向毁灭的!”
梅迪尔丽的声音清冷冰寒,让整个山壁都为之震动!
就在这一刹那,少女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冷喝道:“谁?给我出来!我只给你一秒钟!”
山洞转角处传来一个细细而悦耳的声音:“唉呀,好大的脾气呢!我昨晚可是帮你挡了一晚上探测呢,真的要累死了,可是你这么一喊,我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转角处出现了一头奇异的小生物,不过和小狗大小,却让少女也感觉到隐约的威胁。那是雪。梅迪尔丽并不觉得雪的外形狰狞可怖,反而能够从中感受到无法形容的美感。雪的形态,正是生命体在这个世界最具生存力的形态,所以在超级生命的眼中,雪几乎完美无瑕。
雪一出现,就不再前进,而是保持着全神戒备的神态,死死地盯着梅迪尔丽。而少女的手也紧紧握着重剑,同样凝视着雪。现在的距离对于两个超级生命来说实在是近得超出了底限,哪怕雪此刻的力量远不及梅迪尔丽,骤然一击的话也很有可能给少女带来重创。而雪的处境更加危险,如果梅迪尔丽突然发难,它甚至连逃都逃不了。戒备已是本能,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梅迪尔丽忽然说:“再说两句话!”
“说什么?”
雪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已经非常后悔贸然接近梅迪尔丽,哪怕这是妈妈最后叮嘱她的事。对抗瑟瑞德拉的探察已经消耗了雪大半的精力,其间的凶险处更是多得数不清,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结果心情一松,就不由自主地现身出来,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离梅迪尔丽太近了。
不过“说什么?”
这句话也算是说话了,梅迪尔丽耳朵微微颤动,把所有的声线都捕捉进来。雪的声音有些许的怪异,却更是低沉悦耳,那深深的磁性简直和苏一模一样。而且从雪的身上,梅迪尔丽还看到了许许多多和苏一样的特质,比如说接近完美的身体,再比如说能量波动的特征。更要命的是,雪的确在散发着淡淡的苏的味道,很好闻,却几乎只有梅迪尔丽才能察觉。而雪的肌体机能非常活泼旺盛,一看就知道她多半是三岁以内。种种迹象联系到一起,竟成功地将少女的注意力从瓦尔哈拉上吸引到雪这边来。可是明知道是雪帮助自己屏蔽了瓦尔哈拉的探测,梅迪尔丽却丝毫对她喜欢不起来,还有种奇异的淡淡痛恨。
“这是第三个了!究竟还会有多少个?哼!”
少女在心底咬牙切齿地想着。
但是不舒服旋即被淡淡的忧伤所替代。他的人都已经走了,何必再去计较过去这些事?更何况,除了最初的八年,他从来没有属于过她。某种意义上说,雪就是苏在这个世界的延续,可是少女却不喜欢。原因只有一个,那另一半的载体并不是她。
梅迪尔丽的手缓缓放松,紧张的雪也随之松驰,但是她丝毫不敢大意,更不敢接近梅迪尔丽。刚刚的对峙已经充分警告了小家伙,不小心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你是谁,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少女问。
雪说:“我的名字是雪,这是妈妈给起的名字。妈妈让我找到你们,并且把一些东西带给你们。找到你们并不困难,因为……我可以感知到他。”
雪举起一片刀锋,向苏遥遥一指。梅迪尔丽心头又涌上一阵不适,但随即被强压下去。超级生命幼生体和父体之间往往有天然的联系,越是强大的超级生命就越是如此。这并不是为了保护幼生体,而是方便父体发现并猎杀幼生体。在超级生命漫长的生命中,可能会产生数以万计的幼生体,可是能够供养超级生命的星域却绝对没有那么多。
梅迪尔丽皱眉问:“你妈妈给我带了东西?你确定是我?她现在在哪里?”
雪的情绪忽然低落了,轻声说:“是的,妈妈就是让我来找你,使徒之剑。她还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梅迪尔丽。她说,只要我找到了父体,也就一定会找到你。至于妈妈现在……现在……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没来由地,少女的心头忽然一阵悸动,本能地想到了那天发生在龙城的惊天大爆炸。一瞬间,她的心头空空荡荡的,仿佛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再也无法弥补。
梅迪尔丽凝望着雪,缓缓地说:“原来,你的妈妈是海伦。”
海伦、苏和雪,他们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少女也不想知道。半是猜测,半是推测地看到了真相后,她又忽然对此失去了兴趣,就连心底那丝幼蛇般的嫉妒也消逝无踪。还去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身躯依然冰冷着。而且,少女想着,自己不也以另一种方式拥有过他,不是吗?在最终的时候,在苏误以为面临背叛与欺骗时,他依然没有选择伤害她。
雪也在静悄悄地观察着。由始至终,她的大多数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苏的身体。那是父体没错,可是让雪迷茫的是,为什么那么强大的父体会变得如此冰冷,如此死寂。在她的心中,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生命能够威胁到父体了,怎么会这样呢?父体会死在那些使徒手上吗?但是眼前的少女使徒却并没有让雪感觉到多少战栗,她甚至还没有妈妈最后一刻散发出的气息恐怖,更不用说和那个满身火焰的女人相比了。这就是最强的使徒?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如何伤了父体的。
“妈妈有带给你们的东西。”
看到忽然间消沉下去的少女,雪不得不提醒着。这才是妈妈交待的真正重要的事,虽然她看着梅迪尔丽紧紧拥抱着父体的样子也很有些不舒服。
“我们?”
梅迪尔丽皱了皱眉,苏还好说,她想不出海伦有什么东西是要给自己的。
“是的,你和苏的。”
雪肯定地说。
“那好,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好。”
在这个时候,雪却奇怪地有些犹豫。
不过她随即蜷成了一团,放开了全部戒备,就那样伏在梅迪尔丽的面前。然后,少女惊讶地发现,雪属于自己的意识居然进入了半休眠的状态。这意味着雪已经完全放开了所有的防御和戒备,梅迪尔丽只需要轻轻一剑,就可以把她剖成两半。没有一个超级生命会在另一个陌生的超级生命面前这样做,而雪却做了。这只能说明她对妈妈是毫无保留地信任。
在梅迪尔丽的记忆中,属于海伦的画面非常少,但这的确是一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第一眼看到海伦的时候,少女就对她感到很不舒服。敏锐的直觉告诉梅迪尔丽,海伦对她有着隐隐的敌意,甚至是想要毁灭她的杀意。不过那时她还是个女孩子,对于帕瑟芬妮非常地依赖和贪恋。从帕瑟芬妮身上,少女能够找到和苏一样的阳光。所以每当梅迪尔丽忍受不住深红城堡的黑暗与血腥时,总会去找帕瑟芬妮,把自己的一切都倾诉出来。记得一个下午,在听了她的故事后,帕瑟芬妮不知怎么的忽然有所触动,于是挥笔勾勒了一幅素描,那是苏牵着小女孩的手,面对无尽荒野的画卷。
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梅迪尔丽就几乎失声叫出来!那是苏!那个身影,勾勒出了苏的一切神韵,如果不是触摸到纸质的真实,她几乎就要以为真的看到了苏,那个给了她八年美丽阳光的男人。当时的少女激动得难以自已,向帕瑟芬妮要来了那幅素描后,如获至宝,从此贴身放在胸口,让他也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回忆不断冲击着梅迪尔丽的心防,她却已不再设防,而是任由它们在心间流过。前半生在阳光和温暖中度过,而后半生却于黑暗和血浆中行走的绝色少女,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单纯天真。现下回想,帕瑟芬妮当日挥笔作画时整个人都似乎在散发着光辉,勾勒出的苏又有如此神韵,恐怕那一刻的她,心中已然有了触动。那么后来发生的所有事,也就不显得奇怪和突兀了。
“这样好的人,谁都会想要,也会来抢的吧?一点都不奇怪呢!”
少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积郁多时的全部阴影。
就在这时,雪忽然动了动,十几只复眼一一亮起。但这不是它本身的意识,它的本体依然在沉睡,这是某段预设下的程序在控制着雪的活动。从复眼中射出十几道各色光芒,最后在空中汇聚成海伦的影像。海伦依然是白色的实验服,随意的金发和老式的眼镜。哪怕是虚拟的影像,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机械的气质,让人们不由自主地会忽略她同样美丽的容貌和身材。
影像和真人同样大小。海伦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扶一下眼镜,但最终又放了下去。她凝望着少女,说:“梅迪尔丽,你一定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和我见面。但是现在你应该能够猜得到其中的原因。没错,我们是曾经的同伴,在过去的几百万年中都是。你是剑,而我是大脑。所以你们难以找到我的存在,而我却一定可以找到你们。我们有自己的宿命,也有难以抵御的本能。其实使徒的本能才是我们真正的自己,而现在,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愿意去接受本能,更不愿意承担由本能带来的宿命。现在的我们,更象是活在一场梦中,但是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致于你我都不愿意醒来。不,不止是你我,不愿意醒来的应该还有苏,那个现在你一直不肯放下的男人。”
梅迪尔丽静静地听着。
“苏已经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已经休眠。在今后的某个时候,他会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以另一种方式苏醒,就象我们一样。但是,那时的他就不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苏了。这一点你一定也很清楚。苏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他或许是第七使徒,或许不是。我取得了传承的记忆,但奇怪的是,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资料。同样也没有任何关于主的信息。稍后,我会把所取得的传承记忆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