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少人都在说纪炀自食恶果, 明明自己根本没参加过科举,竟然对科举的事大放厥词。
从而引来现在的笑话。
纪炀如何当官, 如何买官, 小时候如何不想上私塾的消息也从汴京文报不胫而走。
中间还夹杂着他把他爹都送到庄子上,如今独占伯爵府的“贤孝”事迹。
这些事可以说让人大跌眼镜。
跟纪炀以前的官声完全不符。
消息传到汴京府衙,传到伯爵府, 这两个地方的官吏跟下人反而一点也不着急。
什么?
骂我们长官,骂我们主人家?
自己想想,你说得占理吗?
可以说这些消息丝毫没有动摇跟纪炀亲近人的心。
反而心里都明白, 这是世家出手了。
国子监头一个站出来。
谁让纪炀开口要改革的就是他们那。
不过各地官学的反应倒是微妙。
各地官学长官不愿意分出利益给自己任地夫子。
可到底还是夫子更多,他们的意思很明显, 能让生活条件提高点?
这谁不愿意?
两者相抵, 倒是只有汴京国子监统一口径反对纪炀说的两件事。
贫家学子入学?可以, 按照之前的做法就行, 只要你成绩足够优秀, 谁会不要你?
别的学生都能勤工俭学,凭什么你不行。
格外优待?
天将降大任, 必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话当然不会说这么明显, 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给底下夫子待遇?
可以, 再商议。
成年人的再商议, 那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按照现在大多数人的看法。
纪炀提的这些事情,原本就很难办,几乎动了国子监的根本利益。
再加上他读书确实不多, 也没走过正统科举,他提这件事实在不合适。
他好友颜海青提这事都比他提靠谱。
颜海青好歹是个进士!
反正纪炀在这事上, 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加上他刚提这件事没几天, 皇上便说他家娘子不用去宫里看诊, 像是冷落不少。
再加上私下传的消息,说皇上醒后,纪炀还未被单独召见过,这事之后,更是见得少了。
此时的国子监内里。
这里坐着几个世家长辈,还有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主簿,以及几个官员。
仔细看的话,角落里还有文家人。
这文家人虽然在最角落坐着,但没人敢轻视。
“皇上原本就忌惮他,瞧他说的那些话,丝毫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倒是想为万民做主。”国子监主簿撇嘴,“为万民做主固然是好事,但他实在不该如此强硬。”
“还有长公主的死,虽说是意外,可到底跟纪炀有关。”
“对啊,如果没人挑出来,长公主还是尊贵体面的皇上胞姐,如今这结局,跟纪炀脱不了关系。”
“皇上对长公主的宽容大家都看得明白,出了这事,怎么可能不心痛。”
这些人讨论一圈,琢磨出点意思。
纪炀锋芒太露,在朝堂上拿着法家的东西胡说一通,没有一个皇上能容忍此事。
救了皇上又如何,这种意图动摇国本根基的,只怕皇上早就想处置了。
现在皇上病好,明显要动一动他们。
世家日子不好过,难道纪炀日子就好过?
世家这些时日都不出来说话,纪炀倒是跳出来。
不过他们不认为看着皇上处置纪炀即可,他们肯定会推波助澜,让纪炀先名声尽毁,接着再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人的讨论到国子监祭酒跟文学士耳朵里,两人皆是一笑。
哪有那样简单。
看着太子跟纪炀的亲热样子,便明白皇上没有真的厌弃纪炀。
皇上对太子有多好,他们这些人最是明白。
皇上不喜欢纪炀,也不见得不喜欢他们。
之前宗室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又到世家。
祭酒看向文学士,见他神色淡然,笑道:“咱们两家在的时候,还没徐家江山。”
文学士这才抬头,认真道:“祭酒大人不要乱说,如今盛世太平,你我也是不愿万民有难的。”
这倒是真的。
即使他们侵吞土地,也爱好清雅。
到底会有那么一点底线。
只是他们有,不代表下面的人也有,能不能管教好下面依附他们的家族,也是个极重要的事。
“咱们这几家,最近务必要清查自家以及依附的各家。”文学士道,“万不能留一丝把柄,宁可多损耗些银钱,也不可让纪炀找到错处。”
“还有,纪炀的名声,不就是土地,田税,道路,水利积攒下来的。”
“你我两家难道不能做?”
“世家做起这些,可比他们要顺手。”
毕竟他们手底的人脉路数可是不少。
如果做起事来,只会比纪炀那边还要热闹。
只是有一点不爽。
这似乎是被纪炀裹挟来做。
若不是纪炀,他们也不用大出血。
如果想要拉下纪炀的名声,那就不能让他一枝独秀。
他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好抹黑,但只要不那么突出,这名声也就很快会被拉下来。
所以他们一边质问纪炀科举资格,当官资格,一边要跟纪炀比这谁对百姓好。
到那时候,百姓也不会只看着他,不会只把他当英雄。
世家下令自我清查,再去做修桥铺路修建水渠的好事,速度其实比一般官府通知还要快。
中原王朝很多乡里的水渠水利,其实大部分依靠的都是宗亲势力,世家在下面的耕耘自不用说。
现在六月份,田地收获之后,就可以减免田租,甚至不用减免,只要不多加派,足够当地百姓感激涕零。
趁着农闲的时候,各处的破烂浮桥,以及泥泞道路,统统都有所动作。
得到好处的百姓乡亲肯定高兴,被逼着出钱,逼着少收田租的世族则暗骂纪炀。
全都期盼着纪炀赶紧下台,他们也就不用做这些事了。
有时候确实要卷一卷,卷一卷自己,顺带着便卷了对手。
世家能绵延百年千年,自有自己的智慧。
他们不能像皇家宗室那般硬碰硬,这种软刀子对纪炀才有用。
时间到七月初。
各地不过开工一个月,汴京文报已经对世家各族大肆夸赞,目的只有一个。
纪炀又不是独一份的好官。
他做的事,各家也在做啊。
只不过各家不愿意张扬而已,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问。
看看各地情况?
可话说出来。
只要纪炀今日倒台,那现在做的一切事情,他们都会立刻停手,继续躺在吞并来的土地上享乐。
纪炀对这些心知肚明,也看出世家跟国子监确实要更高明一些。
世家开始做利国利民的事,拉下他的名声,削弱百姓对他的推崇。
国子监抓着他官职来路不正的事情不放,攻击这个弱点。
这确实比宗室厉害太多。
一定要形容的话。
宗室便是蛮干。
世家在智取。
如此两股势力较劲,皇上那边乐见其成。
估计恨不得他们再努力点,再比一比,开始真正的“官声”竞赛。
想要好官声,就要对百姓好,对百姓好那就是他们要让利。
只要百姓稳固,徐家江山便稳固。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受伤的世界。
可大家都知道。
这种好景象不会持续太久。
纪炀一旦落败,如此大好情形立刻化为泡影。
一个纪炀。
竟然能搅动整个承平国。
作为纪炀本身甚至跟皇上一样,想替世家鼓鼓掌。
撕,快点撕,撕得再响亮点。
官声不官声的,这算什么。
七月初三,急急忙忙赶来的韩潇,以及韩家几个子弟终于到了汴京城。
他们这一路上算是风餐露宿,总算赶到汴京。
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纪炀。
韩潇如果不是顾及礼仪体面,甚至想翻个白眼。
纪炀啊纪炀。
你这人怎么天天算计我!
他要从古博城离开时,纪炀答应的极为痛快,他就该想到是个骗局!
纪炀那人的心思,估计早就想到有朝一日还要他过来帮忙。
而且直接到了汴京。
说实话,就算皇上跟纪炀不写信,但这些消息传到潞州,韩潇也会亲自跑一趟。
只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奈。
来汴京的路上,韩家人便发现沿途不少县城村落,都在按照纪炀的方法减田租田税,更要修水渠普及化肥等等。
稍微一问,便有人说是朝中文学士牵头,带着世家们做的。
还说,世人都夸纪炀是个好官,文学士他们也是啊。
更说纪炀是买官来的,不如文学士他们官位来的正当云云。
这些话太有指向性,韩家人稍微想想便知怎么回事。
他们所做的事,看似跟纪炀无关,其实都跟纪炀有关系。
这些利国利民的事,韩家不会阻止,纪炀更不会阻止,即使这些事会对名声有损,但纪炀向来不在乎这个。
所以韩家五人到汴京的时候,心里对纪炀更多了担忧跟敬佩,半点升不起其他想法。
毕竟谁能看着自己名声越来越差,反而如此淡然?
韩家到汴京,纪炀亲自来接,一路把韩家几人接到伯爵府,韩潇头一个发现不对劲。
依自己跟纪炀的关系,他家用得着严阵以待?
还是说另有其他客人?
韩潇能当韩家家主,本就厉害,又做了几年古博城的城主,更是敏锐。
等纪炀把他引荐给当朝太子徐九祥的时候,韩潇更是无语看向纪炀。
你没事吧?
没事吧?
我千里迢迢过来,是给你洗刷文盲的称号!
你呢!
纪炀给徐九祥使眼色,太子果然从善如流,语气带着真切的欣喜:“您就是古博城的城主,韩家家主,韩潇韩先生吗。”
“久闻大名,孤心向往已久,如今终于见到本人。”
在太子旁边的金家大公子,也就是太子未来的大舅哥道:“韩家书香门第,世家豪门,先辈著书无数,更出过无数书画家,诗人豪杰,我等如今还在瞻仰韩家先辈的佳作,实在敬佩。”
金家大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跟林启比少些笑眯眯的狡诈,可聪慧程度不相上下。
刚到纪炀家里,就被一阵吹捧,韩潇只得回礼,他本就不是个强硬性子的人,人家客气,他自然也客气。
纪炀倒是在旁边没什么话说,韩大夫这次也跟着前来,在跟林婉芸讨论青霉素的事。
纪炀看着他们寒暄,最后轻咳道:“来都来了,先吃饭吧。”
“你们这路上肯定辛苦。”
韩潇皱眉:“你的事?”
纪炀摆手:“不打紧,清者自清,再说我也确实没科举过,也是买官来做。外面骂得没错。”
听着这话,仿若不在说自己一般。
但在场的众人,谁不知纪炀的本事,谁不知道他心怀天下。
如今下面轰轰烈烈“为民请命”为百姓减轻负担,还不是因为他。
说来好笑,因为他,许多人的日子才好过些,反而名声更差了。
见纪炀是真的不在意,韩家人略略洗漱,便被拉着吃饭说话。
这桌上,太子徐九祥,金家长子,林启,纪炀,晁盛辉,井旭,颜海青。
再加上林婉芸,映月郡主,再有颜海青的娘子。
韩家来的五人分别是韩潇,韩大夫,精通算术的韩松康,再有两个韩潇的子侄辈,看着不过十三四岁。
最末尾是江云中跟江白鹤。
他俩在潞州扶江县的时候,就跟着蹭饭,今日也不例外,到底是自己家,他俩肯定不客气。
这一桌子人,最小的十三四。
最大也就是金家长子,今年二十九。
都是极为年轻的青年才俊。
徐九祥是个好脾气的,除了耳根子软点,面软点,没什么坏处。
高位都如此,下面自不用说。
纪炀特意把韩潇安排到徐九祥身边。
以韩潇的性格,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君主。
韩家骨子里透着怕事,不想仰仗君威脸色。
人家徐九祥又是和和气气。
而且满朝青年才俊过来给韩家接风洗尘,这份体面,朝中找不来第二人。
就算如同韩家这样淡泊名利的世家,心里也是感念君主的看重,君主对他们的好。
此时的宫里,皇上跟林大学士还在勤政殿里,林大学士笑着道:“让韩家过来,是给他洗刷罪名,他倒好。”
皇上也笑,不过摇摇头:“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在他们两个老了的时候,有个纪炀出现。
世家用修水利修道路减免田租来跟纪炀对抗,是他们俩微微吃惊的。
但更让人吃惊的是,纪炀原本可以从中作梗。
可他只是看着世家用这些东西来污损他的名声。
当官的,要么为财,要么为名。
也就是纪炀了。
看着世家热热闹闹做事,甚至暗中传消息,说他们做得不如纪炀,哪哪还有缺失。
这消息一出,世家肯定开始找补,只恨不能一蹴而就,直接比过纪炀的功绩。
皇上还略略算了算:“他们这次也是大出血了。”
这都是实打实需要银钱人力才能做成的功绩。
对人力还不能苛刻,否则得不偿失。
拉下纪炀的名声,耗费他们不少金钱精力。
林大学士对此是有担忧的,那些人肯定会把账记到纪炀头上。
只是见纪炀对此毫无顾忌,让他这个老人家都忍不住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想法?
真的不担心?
还有工夫把韩潇引荐给太子?
不过这个举动倒是让皇上很是满意。
韩家极为特殊,他们只会在最太平安稳的时候出世。
他家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是让皇上都暗暗吐槽的,前几年他们倒是以后出世的想法。
灌江府那种情况,让他们又龟缩回去。
可以说,韩家能不能出世,跟他们能力没多大关系,只要他们能主动出来,就说明此时朝堂处于安稳时间,是前朝皇上都拿出夸耀的事情。
作为现在的皇上,他其实也挺想要这个殊荣。
原本以为不太可能了。
纪炀这一手,倒是让他很是高兴。
毕竟简单来说。
韩家出来,证明当朝皇帝做得好。
哪个皇帝能扛得住这样的夸赞。
这会把韩家引荐给他儿子,皇上自然更加高兴。
对于林大学士的问题,纪炀到底想做什么,饭后送走太子的韩潇也问了。
纪炀跟韩潇在侧厅喝茶,纪炀悠闲自在,韩潇却发问道:“你把我喊过来,接下来呢?”
“我把你这些年的文章全都带来了,绝对能让那些人闭嘴。”
国子监不是说纪炀没文化,不配当官吗?
这些东西绝对能让他们闭嘴。
韩潇等着纪炀下一步计划,纪炀却笑:“不急。”
“不急?”韩潇皱眉,“外面都怎么说呢,你没听到?”
“再好的名声,都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世家较上劲,花了血本跟纪炀比政绩。
此消彼长,再加上对买官之事的抹黑,纪炀真的不担心?
还不趁着自己过来,那些人还反应之前,赶紧一波澄清。
纪炀不是有京都趣闻吗,赶紧澄清啊。
纪炀给韩潇倒杯茶:“这是太子给的茶叶,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