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来的, 并不难猜。
难的是这些杀手就是警告。
警告他纪炀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纪炀到灌江府做了许多, 几乎各个踩着豪强底线边缘。
也就是这里属于边域, 大部分地方都希望他们安安稳稳,这才对他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实际上,这事要发生在扬州汴京等地, 只怕杀手早就来了。
不说杀手,更要朝堂一波波奏章,没错也给他找出错。
原因很简单。
纪炀收拾地主, 那就是触碰大部分利益集团的核心。
人总会帮自己相同处境的人说话。
一件事里,总会有不同过的立场, 老师跟学生争吵, 当学生的会下意识站在学生立场, 当老师, 或者当大人的, 会站在大人老师立场。
这事甚至无关对错,只在立场。
纪炀收拾三家豪强, 在同样是豪强的人眼中, 便是挑衅他们这个阶级。
纪炀会遭到这个阶级所有人的一致打压。
也就是灌江府了, 都不想让这里出事的地方。
可他不仅动地主, 还用牧场买盐的事,给今安县徐铭空子,让他拿着由头去动盐矿。
甚至还没真的动手, 徐铭只是来了一趟。
这事便传到灌江城幕后之人耳朵里。
一二十个杀手,只有一个目的, 要纪炀的手, 因为他的手伸得太长。
反正人不死就不算撕破脸, 要只手还是可以的。
太新县衙门五斗院灯火通明。
杀手死了五个,重伤三个,扣押十个,还有两个已经逃跑。
其中一个,就是被纪炀削掉右耳那个,那人武功极高,跑得也最快。
纪炀他们这边人多,只受伤了两人,这会已经在包扎了。
纪炀扫视一圈。
盐的事是在前段时间在五斗院说的。
当时五斗院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小吏捕快也有不少。
但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的人却不多。
纪炀身边人自然不用讲,都是极为可信的。
也就是以前留下的捕快小吏了。
其实那三家留下的人也不多,不到十个人,做事一直没出过差错,自然放他们一马。
那三家完蛋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反应。
本以为是墙头草,没想到是灌江城那边藏的暗桩。
也是之前事多,就让他们找到空子。
不过到底是谁传的消息,找起来也简单。
等裴家的人扭送过来的时候,纪炀一点也不意外。
剩下的捕快小吏更是战战兢兢。
他们本以为之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能安安稳稳在衙门当差。
谁知道中间出了个这样的人啊。
凌县尉并未放过其他人,各家各户全都搜查一遍,果然又找出个刘家的人。
他们都被灌江城那边安排过来当探子。
其他人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这次自然是不再用他们。
这两人直接下了监牢,等折腾的差不多,天都亮了。
其他小吏捕快直接弃用,宁可不用,也不想多生事端,他们要是埋怨,也只能怨连累他们的人。
知县大人被刺杀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太新县,不少百姓都过来探望。
今安县那边肯定也得到消息。
而今安县徐铭那里,也给纪炀传信,他在当晚也有人过来暗杀。
徐铭虽然躲闪不及,好在护卫不错,让他只受了皮外伤。
两个知县同时被暗杀,原因自然不用多讲。
还是因为盐。
那灌江府的人也太过胆大。
不过纪炀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卫蓝跟凌县尉眼圈发红。
还是他们守卫不够森严,否则不会出这么大纰漏,有人溜进院子他们才发现。
甚至不知道已经有人偷偷潜入大人的房间。
不止是他们两个,太新县许多百姓也不能接受。
但他们多是把这些事按到那三家头上,现在看到裴又锋恨不得呸一口。
肉眼可见,经过凌晨那事,太新县守卫明显严密很多。
纪炀倒是安慰众人:“此次不成,短时间不会来第二次。”
“再说,就连这次也是警告为多。”
否则刺客就不是想要他的手,也不会只伤徐铭皮毛。
警告的意味,大于杀人的意味。
他们到底是朝廷派来,直接杀钦差这种事,跟造反没什么区别。
那些人暂时也不会做。
这种事,若是那些胆小的,说不定就要打退堂鼓。
但纪炀是谁,不让他去,他偏要去。
不是不敢杀他吗?
不是连刺杀都只敢冲着他的手。
那就有意思了。
别人被刺杀,那都怕得要命。
纪炀被刺杀,反而看出对方的心虚。
更别说这几日纪炀刚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周围有不少人。
等问了才知道,他们所在的沧依镇百姓,各个村里联合起来,组织了更为紧密的巡逻队。
从县城外围开始,一直到县城里面,但凡一切生面孔都要盘问。
吓得太新县周围四股匪贼,如今直接跑了三个。
就剩下关泉峰那伙山贼。
知道纪炀被刺杀。
当地百姓远比纪炀本身还要愤怒,他们本就要组织巡逻,现在明显更加上心。
眼看不出几日,太新县围的跟铁桶一般,灌江城那边得了消息,更是侧目。
从未见那个官员能这么得到百姓拥护。
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话,寸心不昧,万法皆明?
灌江城几家罕见聚在一起,为的还是从未谋面的纪炀。
等他们散去之后,该收回来的刺客都已经回来。
就连纪炀直接去今安县,他们都没动作。
没错,纪炀直接去了今安县。
不是不让他插手盐矿吗?
他偏要去,既然不敢杀他,只敢警告,那他要是再不敢出门,岂不是被吓到了?
虽说碍着后面的梁王,他不会直接插手处理。
可出几个主意,壮壮胆气,这总可以吧?
纪炀要去今安县,首先拦着的,肯定是手下人,就连吴将军都派人飞鸽传书,让他不要冲动。
纪炀并非冲动。
对方都来挑衅了,难道他还龟缩不前?
多少双盯着太新县的眼睛,总不好在这个时候露怯。
他这边怕了,许多着手收田地的地方都会怕。
反而这边临大事不乱,更能给人信心。
纪炀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韩潇还是道:“这次没刺杀成功,还捉了大部分贼人,已经很涨士气,没必要亲自犯险。”
“再说,你这个时候过去,那是挑衅。”
玉县丞也跟着点头,就如知县大人说的那般,对方一次不成,也不会再来第二次。
但要是知县大人再挑衅,那就不好说了。
就算他们守卫的万无一失,可万一呢?
他们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
更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就算我不挑衅,他们能放过我们?”
“或者说,我们能放弃盐矿?”
盐的重要性不用讲,想把权利收归朝廷,那地方不得不碰。
早晚都要去碰,不如趁着对方刺杀的机会,前去转一圈。
也好让周围知县百姓知道,他纪炀以前不怕,现在依旧不怕,还是跟他一起反抗为好。
有些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这种事不能退。
纪炀被行刺的第三天,今安县就迎来隔壁知县。
今安县本地百姓见了,也是争相来看。
这可是纪炀!
那个为了给百姓要土地,所以被刺杀的纪炀!
他们知县也被刺杀了,听说同样因为这件事。
这事让百姓自然对两个知县抱有好感。
不过还是这个纪炀知县厉害,他竟然一剑削掉对方的耳朵!
那场面,想想就不得了。
纪炀到的时候,徐铭其实还有些胆战心惊,他到底没经历过这种事。
那日被刺杀的场景历历在目,现在想想手还在抖。
他知道会有危险,可危险真的来了,这种感觉又不同。
见到纪炀来,如同见到主心骨。
等纪炀离开,徐铭精神也都全部恢复,雄赳赳气昂昂直接去往盐矿找“麻烦”。
是了,他们表现的越怕,那对方就得寸进尺。
只有狠狠还击,才会让这些人收敛。
灌江城那边也没想到,纪炀非但不怕,反而带着徐铭继续去试探盐矿。
这次的事,算是让整个灌江府都知道这些人的胆大妄为。
而林家那边也为这件事奔走,明显要帮纪炀牵制住灌江城,让他更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事情已经传到汴京,就跟纪炀对徐铭说的一样。
刺杀都能干得出来,那林家梁王肯定不会罢休。
一次不成功,也不会来第二次,让他尽管放心。
如今来看,确实如此。
可灌江城还是安静的过分了。
估计又憋着什么坏。
从今安县回太新县,纪炀的名声在刺杀中更加响亮。
特别是在百姓当中,已经成了灌江府为民做事的好官代表。
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刺杀他?
纪炀听着玉县丞送过来的消息,笑道:“百姓们虽然不知详情,但也算猜出七八分。”
毕竟归根到底,还是动了权贵的利益。
玉县丞却道:“下次您可不能这样冒险了。”
虽说去一趟今安县十分值得。
让知县大人威望更盛。
但他们这些手下还是担忧啊。
没看凌县尉,卫蓝,甚至江云中,如今只要得闲,一定会练练手头功夫,明显还在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责。
其实他们反应的已经非常迅速,只是被院子的人牵扯住,这才没能第一时间赶到。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纪炀点头,笑道:“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做赌,这次是料定没事,所以才去今安县走一趟。”
相信今安县梁王的人,应该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但他现在想的是。
灌江城的人肯定还有后手,那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纪炀起身,伸伸懒腰道:“谋于前才,可不惑于后啊。”
说着,推门进来的韩潇哭丧着脸。
刺杀的事过了之后,他一直这个表情,这会见纪炀没事人一样,叹气道:“我们都快慌死了,你还趁机出去一趟。”
纪炀笑着安慰:“这事也就过去,那些人的警告咱们也收到。”
他顶着还会被刺杀的风险,依旧去今安县逛一趟的事,对方也收到了。
这次刺杀,也只是正式开始打擂台的号角而已。
再说,自己还要感谢他们呢,毕竟不是他们,周围四股匪贼,也不会跑了三个。
要不是关泉峰的山贼在那时间太长,他们估计也会跑。
谁让现在太新县的巡逻堪称恐怖,十步一岗也就算了。
但凡有人种田的地方,那都会随时跟卫捕头传递消息,有什么生面孔,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们听的比谁都快。
太新县现在的治安,估计都要比得上汴京了。
纪炀这会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卫蓝抱了几个小狗过来。
这狗子虽然小,可各个精神头极好。
纪炀一瞧,竟然是他那个时空被称为中华细犬的品种,极好的猎犬品种,也是哮天犬的原型。
卫蓝道:“知县大人,这是附近猎户给的,极好的犬,咱们养着用来看衙门吧?”
有狗子们在,自然又是天然防卫。
纪炀也觉得狗子们不错,点头:“记得给猎户银钱,他们养出来的好狗也不容易。”
“肯定。”卫蓝已经拿自己的月俸给过了!
只要能保护知县大人的安全,他会把能做的都做了!
纪炀觉得,他身边的防卫已经到夸张的地步,但为了安大家的心,自然还是接受。
再说,他身边还有五姑娘。
那晚他察觉窗户不对劲,就感觉到五姑娘也睁开眼。
他下意识抓住五姑娘手腕,两人同时装睡。
得到那人不防备的时候,一手拿剑,一手拿匕首,这才躲过一劫。
为了五姑娘的安危,这些守卫也必须有。
但纪炀也从这件事里,察觉出背后之人的疯狂。
他们派出来的刺客也都是死士,五六天过去一个字也不吐露,身上没一点证明身份的东西,明显抱了必死的决心。
等这些人被拉到乱葬岗,也算完成他们的使命。
十月二十。
这个月过了二十天,已经有了那么多事。
刺客的事总算平了,纪炀被没吓到,隔壁徐铭吓到了又缓回来。
这种你来我往,同样是新旧两派势力在拉扯。
这次的事,明显是更为锐进的新派气势更盛。
再传来东边文饶县收回五千亩空地的事,也不足以为奇了。
赵知县看着契约的时候,几乎泪目。
他到文饶县两年,终于做成一件事啊!
别说了!
开始改造牧场!
带着文饶县百姓一起改造牧场!
眼看着一边处理盐矿的事,一边改造牧场。
纪炀自然把目光放到最后的山贼身上。
外部的事情要处理,内部的问题也要解决啊。
此时的关泉峰上,山贼们其实也在讨论。
他们这地方一共七百多人,放在山下,已经是打点的镇子。
而他们一部分人祖上就在山上,只做打劫的买卖自然不行,这山上自然还有开辟的田地。
连种地,带抢劫,算是勉强自给自足。
可要过太好的日子,那是没有的。
否则上次怎么会问韩家人要猪,用猪赎人?
提到这件事,山贼们面如土色,其中贼老大唠叨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人是今安县知县,为什么啊。”
“他怎么不说啊。”
说了他们也不敢放,还不敢留。
众人沉默。
要说这些年,他们打家劫舍的事没少看,虽说专门烧杀抢夺的匪贼比起来,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主力的十几弟兄姐妹里,谁手上没有血腥。
手上也有无辜亡魂。
正因为如此,面对太新县纪知县的招安,他们并不敢去。
自古以来,招安就两个下场。
好好活着,但去哪都有监视。
要么被官府分而划之,随后一一清算。
他们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看过话本啊。
这种底子不干净的,根本不敢下山。
再说,不下山也能活,顶多是少做些拦路抢劫的买卖,龟缩在山上就行。
官府还能派人到山上找他们?
先不说他们对这山上有多熟悉,再说,居高临下打官兵,这并非难事。
但关泉峰的人依旧很愁。
以后的日子明显不好过。
而且这里面有些人家里已经在喊,说山下日子好过了,让他们别当山贼。
别人喊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