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新县刘地靖临关。
此处关卡离刘地更近, 也更小。
但不妨碍此处黑市连接关内外,每月达成的交易让人错愕。
关外十几个部落, 四五个小国, 几乎都会在这里买些生活必需品。
其实在古代很多时候。
不是中原大国想要开关市,海市。
而是周围的小国求着开。
只要开了关市,那就是恩典, 是恩赐。
因为那些地方,离开中原大国的物资,几乎要过不下去。
盐巴丝绸不用说, 就算最普通的粮草,也需要关内补充。
但很多时候, 因为关外太乱, 很多国家为了省事, 索性不开贸易。
对中原王朝来说, 其实不太需要关外的东西, 地大物博,不是说说的。
可你越不卖给他们东西, 他们越是着急, 着急便会生乱。
而大开关市的话, 又会引起对方觊觎之心。
所以这关市, 只能在自己武力足够强,可以让周边小国全部臣服的时候。
又或者给对方恩典的时候,开放一段时间关市。
反正涉及到这些, 便会复杂无比。
如果开了之后只有好处,汴京那边只会更加开心。
因为在大多数朝代, 关市的收益, 跟之前的山泽税一样, 全都用于皇室用度。
这是写在律法里面的。
除了关市之外,还有黑市。
那自然是不受官府掌控,完全让当地豪强盈利的东西。
黑市也并非单指某一个市场,而是在无数流动的人里面,秘密进行的交易。
只是刘地特殊。
此地全被刘家人控制,这里街道上大小店铺,多多少少都做着这样的买卖。
而这些店铺的主人,当然不止刘家人,灌江府的人,甚至关外的人。
至于都做什么买卖?
纪炀翻开账册,一笔笔触目惊心。
连铁器都敢往外卖?
这胆子可不是一般地大。
纪炀翻着账册,下面一左一右,跪着刘金牙跟靖临关指挥使。
方才说了,靖临关的关口不大,却能让人通行。
其中靖临关指挥使,自然“功不可没”。
说起来,隔壁定江关的道路跟设施,其实更适合走私,但身旁的吴金川吴将军并不同意,死死把守。
这靖临关指挥使可不一样了。
每走一次货物,都要给他一部分“酬金”,对他来说,何乐不为。
刘家跟着靖临关指挥使勾结,才让此处走私顺畅无比。
但说到底,想要切断关内外联系,还是直接切断靖临关更快。
控制住靖临关,刘家不足为惧。
所以八月二十五凌晨,由吴将军带领的八百兵士,加上中途会合的裴又锋带着的四千五百人。
一齐将靖临关死死围住。
把这里面一千二百兵士控制到里面。
眼看靖临关指挥使蒋大人带着兵士反抗,携带兵符的纪炀阔步而来。
有兵符在手,那一千二兵士不敢妄动,有部分反应快的,竟然迅速放下武器。
别逗了,吴将军带着五千多人。
纪知县还有兵符。
他们这一千二百人是想干嘛?
连吴将军都被纪炀手中的兵符震惊,再三确认之后,这兵符是真的啊?!
也就是说,其实定江关,靖临关,这些兵士其实都在他控制之中。
那他想用定江关的人,其实根本不用对他们那么好,拿着兵符就行了。
当然,没有那些事,定江关的人也不会这么服服帖帖,认认真真地做事。
以多打少,又有兵符在手。
靖临关被控制得十分轻松,甚至还立刻抽出一部分人,把刚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刘家宅子团团围住。
所以这会脚边一左一右的刘家主跟靖临关指挥使蒋晋全都跪在地上。
他们甚至刚从睡梦中醒来。
那边刚收拾了鲍家?
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他们这?
刘金牙还以为纪炀会再缓缓,毕竟黑市的事情太大,牵扯也广。
他这一手快刀斩乱麻,是谁都没想到的。
太狠了。
怎么会这样狠?
鲍家?
鲍家不是刚离开太新县,也就几个时辰?
难道真是鲍家泄密!?
如果他这次能逃出去,一定会把离开的鲍家赶尽杀绝!
可惜不管刘金牙跟刘县丞如何想,到了纪炀的手里,自然逃脱不了。
纪炀并不跟两人多说,有了刘家的账册,再有靖临关的账册,随便拉出来一条,都能直接定罪。
跟这两人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
刘地被几千兵士以雷霆速度控制,准确说死死守住关口,让意图闯关出塞的关外人拦在里面。
而各个黑店众人则四散逃跑,多数逃往灌江府,店里大小物件几乎丢弃不用,生怕被纪炀的人捉住。
这捉住基本就是一个死。
这些人逃跑,纪炀并未深追,一个是他人手没那么多,而是控制住刘家,关口,已经算是捏住命脉,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
而且抓住这些人又能如何,只是灌江府各家的家仆而已。
根本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
一时间,刘地原本的佃户都已经离开,现在店铺的人也四散。
刘家经营的黑市,就在这黑夜里一举击溃。
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刘金牙跟刘县丞心如死灰。
田地没了。
黑市没了。
纪炀是要他们死啊!
刘家人心里明白,裴家会给他们个出路,鲍家让他们滚到西南边域自生自灭。
他们刘家?
刘家不行。
刘家的罪行随便拿出来一条,足够株连九族。
等到天蒙蒙亮,去刘家抄家的吴将军副将已经回来,金银器物放一边,房产地产借条契约放另一边。
足足拉了几十辆马车。
就这还没装完。
那些黑市店铺,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这些物件,也会一一清点,上缴到太新县库房。
裴又锋看得直流口水。
要说敛财,还是纪炀行啊!
出其不意,让刘家的家业全都收到囊中。
他之前都不敢这样想!
吴将军见他表情,直接道:“你现在暂时管着民兵,不可生事,忘记军规了吗?”
裴又锋下意识点头。
他去了定江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学军规。
一条条的,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他之前的人也被编为民兵,算是地方兵力,本就熟悉本地情况,组织起来比较简单。
以后有需要便会组织,等到事发衙门发放口粮跟银钱。
平时的时候并不脱离生产,全都回到各家。
等于说,以前的私兵成为在编民兵,有事情的喊他们,可以挣个外快。
这次便是他们头一次任务。
而且出发前,裴又锋亲自念了十七条军规。
基本是,要听号令,不能抢东西,不能抢妇女,不能偷盗。
反正正规兵士怎么样,他们就要怎么样。
否则军法处置。
也就是斩首的意思。
有吴将军领着,裴又锋看管。
虽说这些私兵还有些毛病,但到底不敢生事,还算好用。
从子时开始,两个时辰过去。
天已经快要亮了。
整个刘地的人,该抓的人抓,该拘禁的拘禁,该放跑的放跑。
刘地,已然变成一座空城。
而它也可以像裴地,鲍地一样,恢复原来的名字。
刘姓在这不复存在。
行动如此之快,等周围那些勾结的官员反应过来,想要组织人反抗,已经来不及。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等到所有财物,赃物全都清点清楚,那他们过来也晚了。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纪炀闭目养神,听着下面一点点汇报,跟看到之前给刘家当探子的那个秀才。
这个秀才根本不敢看纪炀,生怕知县找他麻烦。
可纪炀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看被抓捕的名单。
在看到抓了二十多个关外人的时候,下意识摇头,对吴将军道:“通知他们的部落,国家,让他们想办法赎人。”
直接杀肯定不行,换点好处还是可以的。
不过纪炀看看裴又锋:“他来负责这事也行。”
以裴又锋的脾气,肯定会狮子大张口,到时候再让吴将军去做好人。
吴将军挑眉,自然同意。
这黑市里的东西,铁器,矿物,丝绸,棉麻,各地偷盗过来的小孩妇女,还有专门提供给塞外军队的军,妓,还有近期收获的大批粮草,茶叶,瓷器等等。
这里交易的物件,足以支撑一个小国家。
要知道这还是八月九月的交易而已,如果全年累积下来,怪不得灌江府会一直乱。
如果不乱的话,交易怎么会这样顺利。
灌江府内,肯定有人故意让边关这等模样,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纪炀让凌县尉把东西封存登记,拐卖过来的人口同样登记,接到刘地空空荡荡的客栈,让五姑娘给她们看病疗伤,再询问籍贯年龄,回头他写信发给各地,让他们的差役过来领人。
抓人一时爽,收拾后续则又是忙得不行。
而太新县百姓一睁开眼,便听到这个好消息。
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鲍家连夜逃跑,举家搬迁,已经不知所踪。
刘家全家被捕,刘家主刘县丞更是重拷关在监牢里面。
那刘地上许多黑心店铺,都已经关门大吉,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全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他们只是睡了个觉。
怎么醒过来之后,什么都变了?
特别是刘地原本的百姓,根本不敢相信,他们还在沧依等着分地,突然听说刘地也空出来了?
鲍地也是?
不过那些地方,现在都叫其他名字。
刘地叫石桥西边,鲍地叫石桥东边。
喊他们两家的姓都觉得晦气。
再看着一车车拉过来的金银珠宝,还有押送过来的犯人。
都让百姓们不敢相信。
他们真的只睡了一个晚上吗?
太新县的百姓们几乎人人都去围观,各个拍手称快。
让你们以前奴役我们,让你们换着法地骗我们田地,要我们的粮食。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九月初。
灌江府那边倒是来了不少文书,全都在斥责纪炀独断专行,说他草芥人命,随意扣留当地乡绅云云。
可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再加上纪炀一句:“大人,您为刘家求情,是不是说明您在刘地也有生意?”
这?
这不就是问他们,他们是不是有牵连?
灌江府那边下了文书也无所谓,他们难道还敢告到汴京?
汴京那边还用说吗,等他们告过去的时候,皇帝恐怕只会更加欣赏纪炀,给他更大的权利。
灌江府这群人也尝到投告无门的感觉。
出兵?
那是生怕梁王找到也出兵的借口。
只要灌江府的人敢大动兵马,凉西州的兵马,加上太新县,今安县合围。
到时候只会加速他们的灭亡。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
太新县的事,已成定局。
裴,刘,鲍三家,已经不存在了。
裴又锋看着逃跑的鲍家,看着下狱的刘家,又在吴将军的点拨下,同样拿出家中所有借条契约,所有被他们巧取豪夺过来的地契田契约,皆送到纪炀手中。
纪炀笑眯眯看他,语气温和不少。
九月初八。
三家里面,只有裴家留了几百亩田地。
其他两家土地尽数回到衙门手中。
官田,民田,皆已掌握。
而三地的名字,也随之改变。
裴地恢复原来的名字,叫沧依,如今都喊沧依镇。
刘地则叫石桥西镇,虽跟有个石桥西村重名,但大家都不在乎。
鲍地则是石桥东镇。
各镇不选长官,下面各有村落无数,这些村落如何分地,如何落户,那就是后半年的差事。
太新县。
终于成为正常的县城。
大小豪强尽数拔起,还是连根拔起。
不管是被招安的裴家,还是走在路上的鲍家,大牢里的刘家。
所有人户铲除干净。
一点根都没别想留。
纵然有些许余党,也都不足为惧,现在去哪都人人喊打。
九月十五,在太新县最新一次的人口清查正式开始。
其中一些生面孔,还是从山上下来的。
他们主动从山贼窝下来的原因也简单,那就是太新县清查人口的目的是分土地。
太新县内,不论男女,年八岁到十四岁,每人可分四亩土地。
十四到五十五,可分十亩土地。
五十五往上,则是五亩。
所有人户都跟官府签订契约,证明土地所有,人死田地重新归于官府,再分给其他人。
等纪炀等人拿出分地契约的时候,众人才知道,他们早就已经为这件事拟定好规则。
不过重新分土地,重新划分村落,还要设十户为一保,十户互相做保,证明对方不会犯罪等等。
每保选出保长,算是总负责人。
十保为一大保,设大保长,每日需派人巡逻。
周围门户互相监督,维护治安,若有罪可连坐。
一条条的,既是让太新县内六万百姓,一万多户互相牵制,还能肃清乡里,重新回到有秩序有规则的社会。
六万多百姓,三县合一县,不管怎么看,这都算是大县。
这些规则,肯定不能在拔出三家之后临时再想。
纪炀跟韩潇仿照其他地方惯例,又添了因地制宜的东西,三家一走,立刻设立新的,合适的规则。
好在百姓们十分听话。
甚至有些过于乖顺了,几乎是纪炀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所以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没事的时候还去主动修石桥。
虽说现在石桥的费用随着三家覆灭,转而让官府承担。
可前去帮忙的百姓都不要钱,他们心里有无限感激,却不知道如何抒发。
只能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帮忙。
不过即使如此顺利。
这样的活计几乎让太新县衙门,从上到下忙个不停。
纪炀,韩潇,凌县尉,卫蓝,平安。
林婉芸带着的两个婢女。
甚至把玉县丞都重新喊了回来。
玉县丞回来之后,他们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全都在忙给百姓分土地的事。
就连刚从灌江府回来,考了秋闱的秀才也拉过来干活。
更别说衙门的小吏捕快们。
但忙归忙。
这可是分地啊!
给百姓们分土地!
太新县百姓们,以后便是有自己土地的人了。
一家至少十几亩田地,只用交每年规定的田税,剩下的全都归自己。
什么田租,什么乱七八糟的劳役,全都没有了。
他们以后种田,那是给自己种!
谁能想到,去年他们还在发愁一年要交九成的粮食,今年却有了自己的田地?
这一年过的,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见证这一切的,其实还有几个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