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从前也在凡间顺手捞几个人、顺路帮一些人,但那些真的只是顺手,剑灵不同,剑灵与他相伴,同屋同寝,同食同眠,比当年的同门师兄弟还要亲近,这怎么能说“不特别”?流光看着跪在面前的大魔阎,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对你好是自然的,你很特别,你是我的剑。”说完人如烟,又回去了。
留下大魔阎在原地抽自己巴掌:是啊,都待你这么好了,又拿你当剑灵当自己人,你还整天想回魔族,想回去做你的魔主。果然人身淬魔后最后一点人性都没了。
佛提找来的时候,大魔阎脸上肿成了猪头,佛提吓了一跳。
大魔阎扭头,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今晚吃素吧。”
佛提:“你不是一直想……”
大魔阎一脸坚定:“今日开始,我吃素!”
哪里知道,食素等于不杀生,而不杀生于淬身化魔的大魔阎来说,又等于佛家的“放下屠刀”。
何况还有佛提日日在耳边来回反复地念颂各种清心醒魂的佛咒。
渐渐的,大魔阎的魔性越来越少。
而当他魔性越来越少的时候,当年陌氏那个他没有完成夙愿的献祭阵,对他的反噬也越来越弱。
他魔息下的人性,亦在逐渐苏醒。
这一日,大魔阎忽然对佛提道:“我想起我是谁了。”
佛提静静地看着大魔阎。
大魔阎声音颤抖:“我本名德玄夜,原是仙门一个门派的弟子。”
佛提见他浑身颤抖,面露惊恐,默默为他念诵护心咒。
德玄夜冷静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了自己人生中某个足以震动仙门的真相。
“我是被我的师兄,活活炼制成大魔的。”
佛提:“你的师兄?”
德玄夜点头,神色恍惚,仿佛在回忆中劫后余生:“我的师兄,他叫彦重舟,他是一位飞升三日便堕回凡尘的……大能。”
佛提:“阿弥陀佛。”
另一边,燕霄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一些事,再度离开。
他不是大能,不能缩地千里、瞬间移行,便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寄生跳跃,飞速地赶往某个方向。
流光跟着他。
而燕霄这次着实大胆,他去往的竟是仙门要地,想要寄生托魂的,是某阶品极高的门派掌门。
那门派掌门早在燕霄想要靠近时便察觉了他,原本在盘腿打坐的掌门瞬间睁眼,扭头轻喝:“宵小之辈,速速现身!”
燕霄实力不浅,毕竟本身不弱,又夺了大魔阎的法力,还从流光这边顺走了不少。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便不准备硬上,只想达成夺舍的目的,然而那掌门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哪怕多费法力,也绝不叫那一团时而现身时而隐藏的黑雾近身。
流光在一旁抱胳膊看着。
直到黑雾一个不敌,中了那掌门一招,人受没受伤不清楚,黑雾中则掉出来一个小像。
流光一看那小像,头皮又被电了下,再一看,黑雾再度现身,想要把小像卷走,却一不留神留了尾巴,被那掌门抓住,眼看着就要中招——
流光手一抬,定住了那掌门。
短短瞬间,黑雾卷回小像,同时扭头冲进了掌门体内,成功托魂寄生。
被寄生的新掌门腰挂玉牌,手持小像,像是觉得刚刚那有惊无险的一下全拜这小像庇护,竟又伸手黏黏糊糊地摸了摸小像的脸,低声亲昵自语:“不枉我平时在床上那么疼你。”
流光一巴掌拍在额头上,闭眼扭头,穿墙走人。
这次回佛提这边,找回人性和德玄夜时期记忆的大魔阎声称要带着佛提去魔族:“让佛光普照大地,唤醒魔地的良知。”
流光满脑子燕霄那句“那么疼你”,没留神细听,只听说佛提他们要去魔族,想了想,“近日魔族在云山一带作乱,你刚好回去管一管。”
云山就是燕霄如今寄生托魂的门派。
于是这么一来,魔族侵扰云山,幕后那只手布局的这一步,又被无意中打乱了。
再从魔族传出“魔主回来了,因为出家入了佛门,禁止全族打打杀杀,谁乱杀人踏入人界,谁回来罚写佛经三百遍”的小道消息。
幕后那只手:……
燕霄这边,终于在云山获知了当年陌氏灭门的真相——
陌氏从头到尾,都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它这颗棋子被用来献祭,唤醒了大魔阎,又被用来养育燕氏的遗孤,培养出感情后,杀掉激发那遗孤,也就是燕霄体内的蓝渊血脉。
而蓝渊血脉有什么用?
一来召集凡间的燕氏旧部,二来可以引出痛恨蓝渊图腾的旬氏。
燕氏和旬氏两位旧朝王姓,这些年都在暗中较量,一旦蓝渊血脉现世,必然大动干戈。
至于让两姓较起劲、大打出手的背后又有什么其他目的。
燕霄不清楚,就像如今人、魔、妖三界动乱,相互兵刃相向一样,到底为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只知道,一旦燕旬两姓明得争斗起来,凡间必然陷入更可怖的生灵涂炭。
陌氏,不过是早已走完的一步棋罢了,连棋子,都已经从棋盘上撤下。
获知这些,燕霄将复仇的矛头,对向了幕后那人。
他借着云山掌门之名,明里继续做仙门的走狗、幕后那人手里的一颗棋子,暗中召集欲要肃清仙门的散修。
散修们到底是散的,各有各的想法,不过大家有一个念头十分统一,就是都想拉流光一道。
毕竟流光“伟光正”之名远播三界,如果有他在,如果他能带头,必然能在修仙界一呼百应,乃至令仙门中的一些走狗幡然醒悟、临时反水。
流光站在角落:你们在想屁吃。
事实证明,散修们不止想了,还付出了行动——流光他们是找不到寻不来的,但不妨碍找个冒牌货来召集号令大家嘛。
俗称:精神图腾。
而他们找来的这位精神图腾,与流光本人不说十分像,七八像还是有的。
往那儿精神抖擞地一站,再换一身白衣,妥妥又一位流光。
散修们振奋不已,都觉得此法可行,又暗自宽慰:羽仙师若是知道,定然不会怪罪。
流光看看那冒牌货,觉得这世道,是真的不行:都诓到他头上来了。
再一看燕霄,正眸光幽深地盯着那冒牌货,冒牌货回望过去,一脸温顺乖巧。
流光心底咯噔:不对劲。
转头,这冒牌货就被悄悄养在了云山、燕霄这边。
散修们的话: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
流光不怎么有大能心胸地在心底发出冷嗤。
至于那冒牌货,则是个货真价实的冒牌货——
燕霄私下与他见面,看看他的脸,幽幽道:“哪里寻来的人皮?”
那冒牌货笑笑,恭敬施礼,“回秉掌门,自然是高价寻得。”
燕霄不置可否,只施法,在那张脸上动了几处,做了一番几不可见的修改,令那人皮更像流光。
又对冒牌货道:“站直,无事少有神色。”
冒牌货:“掌门是在教我如何做羽仙师?”
燕霄神色不明:“你不是他。”
冒牌货:“自然不是。”
可流光在一旁觉得,燕霄看那冒牌货,就像穿过那与他极为相似的皮囊,在默默看着他本人。
他又被电了下。
待燕霄离开,流光弄晕了那冒牌货,将人洗了记忆丢下山,自己顶上那冒牌货。
他觉得这样方便一些,省得天天躲在暗处,哪知道到了夜里,燕霄又来了。
他丢过来一把剑,叫流光擦剑,自己往斜对角一坐,撑臂抵颌,默默地看着。
流光擦剑,擦剑,擦剑,擦着擦着要抬眼,被燕霄喝住:“继续擦。”
流光:“胳膊酸。”
燕霄冷笑:“你区区替身,借大能之名与皮相,折你寿数与气运都是轻的,还敢挑三拣四?”
流光:“掌门这是……?”
燕霄忽然瞬间近身,挑起他的下巴掐住,眼神晦暗,语气阴狠:“若不是留着你有用,仅凭你捏造的这张脸……”
流光终于又在心底顺利骂了出来:狗东西,轻点捏。
而燕霄面对这位替身,情绪总是极为复杂:明明厌恶,却总来相见,见了更觉得讨厌,但该来还是继续来。
流光便白天做着那替身,四下无人的时候隐身,继续跟着燕霄。
这日,他跟着燕霄,燕霄走着,忽然一顿,折向了冒牌货的住处。
流光正想着要回去继续做那个冒牌货了,燕霄拉起腰间挂的玉牌捏在手中,边摩挲边自言自语道:“我近来魔息不稳,常有恶念,怕是过于想你了。”
“罢了,一个假货,能有什么召集仙门的魄力,不过是我执念那样貌,饮鸩止渴而已。”
说着,手中变出一只酒壶,再隔着壶盖,往里轻吹了一口魔息。
流光:……
万万没想到会有被毒死这一段。
早知道当初不顶那冒牌货了。
流光先一步回房,准备做回他的替身,然而一进门,却见屋内已经有了一个“自己”。
他一愣,未现身,那一模一样的自己却轻易察觉到了他的所在,径直转头看过来,还对他笑道:“几次破我棋局,流光,久仰。”
流光没动,对方身上属于同类的强者气息被他一下捕捉到了。
他猜测:“一直听闻仙门幕后有一位高手……”
那人笑:“正是在下。”
自报家门,“你可称我为下棋之人。”
流光:“我不擅长下棋,也不感兴趣。”
那人依旧笑:“不擅长,没想法,却能挥斥方遒,几次破我棋局。”
流光不接话,只问:“你扮作我的样子做什么?”
那人继续笑:“你也不在扮你自己的那个‘冒牌货’?”
燕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人没再开口,大能之间,转瞬交流结束——
自称下棋的人:你坏我棋局,今天我便来破你的局。
流光:我说了我不下棋,能有什么局。
那人:你的局就在门外。
流光: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他认得出那冒牌货,可未必辨得出你我。
说着,在燕霄推门进来的瞬间,飞升逼近,顶着流光的脸,冷峻地掐住了燕霄的脖子。
燕霄一怔,酒壶摔翻在地,面露惊愕:“流光?”
那人面朝燕霄,暗中传音流光:“看来你说对了,你确实不善下棋。这一局,你要败……”
忽然,燕霄反手扣住假流光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扭一扣再一推,将人按在门上,冷笑:“装也装得像一些。”
燕霄身上魔息不稳、溢出涌动,连说得话都跟着带了一股子邪,“流光可舍不得掐我脖子,真要掐,也是在我身下受不住力得掐我的背,让我轻一些。”
流光:………
假货:……???
流光面无表情,耳根红透,传音假货:“你输了,还不走?”
假货烟消云散,掌门这具壳子也脱力晕倒在地,一团黑雾出现在房中。
流光察觉到燕霄身上的魔息在反噬他,正要设法压制,黑雾忽然飞了出去。
流光正要追,佛提传音给他:“你没盯着燕霄?他回来了!”
流光没问回哪里,只问:“在哪儿?”
佛提:“剑里,刚还和小阎打了一……”
流光寻了一座无人的山头,同时招来本命剑。
剑身握在手中的一瞬,黑雾顺着手臂盘绕上身。
与此同时,他脚下出现一个显形阵。
一有阵,黑雾便变回了燕霄,同时紧搂住流光。
流光冷静地看着他:“你还知道回来?”
燕霄轻笑,用上了妖族的淫术,试图带着他沉入醉生梦死:“来掐我的背。”
流光骂道:“混账。”
耳边一声燕霄的轻叹:“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