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美丽的正在绽放的连三十岁都没有的女人,她真的永远地离开了。她在遗言里竟然没有说到那个背叛她的男人,没有计较,没有怨恨,唯一的一点点心伤仍是父母,仍是怪他们没有给她一个想要的家。这世上应该一辈子疼她的那个男人到底还是没有出现,这世上应该一辈子都属于她的那个家到底还是没建成,她怎么能说一句还好钱都花光了就这么潇洒地离开呢?这个女人一辈子都不潇洒,一辈子都陷在自己的善良里软弱着,却在最后这么干脆地潇洒了一把。
可是,她的一辈子,实在是太短暂了,她的一辈子,不过是我们一段用几十秒就可以回忆完毕的青春。
“她的骨灰,由我送给她的父母。”邵君将手从嘴唇上拿了下来,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我对着邵君伸出手,邵君明显地一愣,然后赶紧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这个时候我所有的悲伤感觉都好像停滞了,就好像终于明白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于是就再也没有了希翼,只有无奈地顺其自然,无奈地让自己的情绪掌控自己。
然而,却并不像没有听到邵君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么悲伤了。就好像一下子知道了谈谈究竟去了何方,于是就安心了。
“邵君,谢谢你!我知道,谈谈一定没有对你说这句话,所以我对你说。”
我想邵君应该会明白,我拉着他的手,其实就是想告诉他我们以前的恩怨都结束了,我们从今以后还是哥们。
邵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但是他并没有将眼泪流出来,他看了看我脸上的伤疤,说:“谈谈说,你会帮她谢我的,她还说,你其实就算有了这个疤痕也还是很好看。她说的真对。”
宋楠楠很合适宜地咳嗽了一声,说:“槿,让邵君回去休息吧,你看人家都操劳成什么样了?”
我点点头,对邵君抱歉地微笑。
邵君像是受了鼓励一般,站在我身边,说:“没事,我不累。”
这一刻邵君的样子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憨厚、腼腆、诚恳……
多么美好的年岁呀!我看着邵君想起这两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竟觉得这生活是那么的宽厚仁慈,走走逛逛这么远,总有一些人总还保留一些东西让你能看见昨天。
“回去吧!我一看见你就想到谈谈……”我对邵君说了句实话。
于是邵君走了。
宋楠楠送邵君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宋楠楠对邵君说:“东方槿能原谅你不等于我也能原谅你!”
邵君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也许他什么也没说。这件事真的无从解释,就算最后的真相大白,但是当初宋楠楠所受的伤害却是真的。
“李理,你也回去!我只要宋楠楠陪我。”
李理对我笑笑,说:“可是宋楠楠需要我在这里陪她。”
输完液天已微亮,宋楠楠趴在我的床边睡的像头猪,李理一直坐在我身旁,有时候我醒来的时候他就轻声跟我说几句话。
其实我基本上也没有睡着,恍恍惚惚看到的全是以前的日子。
跟谈谈的相识真的很短,但是那些日子真的是舒心,我现在一想到谈谈,仿佛她根本没有离开,她应该还在某个地方生龙活虎着,一边夹着烟一边呵呵地笑……谈谈一定也会记着我的,不管她在哪里,她都不能忘记这世上还有一个比她丑比她倒霉却比她活的久的东方槿。
宋楠楠扶着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对李理说:“你回去吧,还要上课呢!”
李理看了看我,就走了。
我看着李理的背影,忽然就想到了承子念,李理的背影真像他。
“楠楠,李理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宋楠楠立即接过话去:“那是!不然怎么做我的男朋友。”
我一愣,看着宋楠楠,以为她在开玩笑。
但是宋楠楠的表情很认真,她说:“总得有一次让我先下手为强的!”
宋楠楠又说起了当年邵君的那件事。
真好,现在我们可以把那件事拿出来像玩笑一样地说了,并且心里没有了芥蒂。如果谈谈也在,我们三个人能一起说说关于邵君的那些事儿,说到开心的地方一起哈哈大笑,这一生是不是就可以彼此温暖了?
宋楠楠把我送到宿舍,陪着我在宿舍里坐着,问我说:“要不要给谈谈买块墓地?以后好歹有个纪念的地方。”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说:“回头我去她房子里收拾一下,把她的东西值得的都放在墓地里,也就算给她下葬了。可怜她在这里竟然都没有朋友。”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看墓地,你去收拾屋子,等邵君回来我们就一起送送她。”宋楠楠说完起身离开。
我对宋楠楠说:“买墓地的钱我出!”
宋楠楠看了看我,点头说好。
宋楠楠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道理出这笔钱,没有道理去安葬一个接二连三地抢走她男朋友的人。
宋楠楠走了之后我打电话给李孝全请假。
李孝全在电话里很是幽怨地说:“就只有这么几个月了你也不想陪我好好工作到底……”
我说:“我要给谈谈办个葬礼。”
李孝全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并不是李孝全在陪着我,而是我委曲求全地还在那里陪着李孝全度过他在中国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
原来,人生里总有一个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离别。
那么我们相聚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尽情去爱、尽情去恨?如果一切都不能淋漓尽致,我们会不会在平庸里显得更加幸福和满足呢?
我洗脸的时候对着面前的镜子里的人说:“如果你能明白我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的所有感受,你就会明白我现在多么想回到最初平淡的生活里,你就会明白我现在多么想拥有一份平淡无奇的感情和人生!还有,我希望重新开始的时候不要遇见谈谈……”
但是如果不遇见谈谈,东方槿这三个字是不是就会缺了几笔?
谈谈的屋子里空落落的,她在走之前就卖了很多能卖的东西,但是被我划破的那个沙发还在。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间,想象谈谈就站在这里,瘦弱的样子和她说话的样子都有些可怕,她匆匆忙忙地指挥着那些般家具的人,有些歇斯底里的诀别,又有些难以诉说的苦楚和不舍。
谈谈没有带走的和没有卖掉的只是一些小东西,甚至包括一堆毛绒玩具。这些毛绒玩具统一的毛色顺滑,身体肥胖,表情呆滞般的可爱。谈谈一个人睡的大床上堆满这些玩具,好让它们占据掉她多出来的空间。
我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一整个抽屉的信件。那个抽屉一打开,有书信特有的霉味,混杂着纸墨的陈年香气……我顿时就愣了,这真的太不像谈谈会干的事了,这个人就算心里真的有九曲十八弯的愁绪也不会这样给人写信,而且还保持着这些信件。
我一一看过那些信,发现最早的竟然已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最后一封信也是五年前的了。谈谈竟然一直保留着这些已经从她生活里销声匿迹的回忆,保留着对一些再也不会见到或者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的回忆。
那些信有些是情书,有些是闺蜜之间的,有些是网友或者笔友之间的,最后一封信里甚至还在约定和那个笔友见面的事,但是下面就再也没有了后续的了。这些信里有一半是谈谈自己写了回信没有寄出的,还有一些是写给自己的爸妈的,但是一样没有寄出。
谈谈的一生应该就是一封还未来得及寄出的信,装在一个信封里,等时间将它陈旧,然后从此被尘封,再也等不来读它的人。
我将谈谈的信收拢起来,里面还放上了几瓶谈谈的香水。
这才是完整的谈谈,信是她的内里,香水是她美丽的外在。
我只是收拾了很少的东西,却在谈谈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我并不是想最后去感受一下谈谈生活过的痕迹,我只是想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再待一会,此生,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谈谈家出来的时候,宋楠楠给我打电话,说:“墓地解决了,两万块。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存款,我给你垫上了,你慢慢还我!我不怕你跑了。”
我望着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天空,想,这个夏天终于结束了。
挂了宋楠楠的电话,我看着手机,忽然拨了谈谈之前使用的号码。
电话正在拨打的过程中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很多人恶搞过的问题:我们死了之后QQ号怎么办?
谈谈的QQ号将如何处置?
没人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再亮了,但是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手痒痒的时候会盗几个QQ号,也许,谈谈的QQ还会再亮起来……
正想着,电话那头竟然有个特别温柔的声音对我喂了一声。
我手一抖,忽然就挂了电话。
闹鬼了?还是谈谈还活着?或者,她的手机被人抢了?
我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然后又打了过去。
通了之后我张口就问:“你是谁?”
对方很莫名其妙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打给我?”
还是刚才那个女人,但是现在一点不温柔了。
“是这样的,这个号码本来是我一朋友的,怎么现在在你手上?”
“我今天早上才办的新号码!”
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谈谈之前就注销了这个号码,于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别人循环使用了。也有可能,谈谈根本没注销,只是工作人员的一个失误……
总之,在谈谈刚刚离开这世界的时候,她的其中一项长期使用的东西就已经不是她的了。
这个世界总是很快就能将一个人遗忘。
我好心地对那个女孩道歉之后挂了电话,但是我仍然保留那个号码,我想,如果某个失眠的夜里打去和这个人发牢骚一般地聊聊天,也是一种解闷和怀念谈谈的方式。
谈谈的葬礼办的极其简单,到场的只有三个人,宋楠楠邵君和我。
我们谁也没有哭。
我们只是简单地将谈谈的那些书信和香水放了进去,还有一只小小的毛绒狗。
我和宋楠楠谁都没有说什么,最后将要离去的时候,邵君看了看我们,对着谈谈的墓碑,说:“我是真的爱过你!”
我和宋楠楠互相看了看,隔着墨镜谁也看不见谁眼神里惊讶和感动。
宋楠楠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以后,等到我们也躺在这里的时候,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我其实是很真诚的,我说:“如果他先躺下了,我想,我也会这么对他说。”
宋楠楠的墨镜在我面前停顿了好久,最后她忽然说:“听说那辆保时捷自从到你手里之后就再没发动过。”
“彻底罢工了!看来,它也很悲伤。”我叹口气说。
这件事确实很诡异,据邵君说,那辆车一直好好的,从来没出过什么毛病,而且他还是开着那辆车回来的,一直到他把那辆车开到我楼下,将钥匙递给我,都是好好的。
可是,等到我想去学习着发动它的时候,发现它基本是一辆废车,周身都透着已经废弃的味道,怎么都活动不起来了。
反正我也没有驾照,等学会了开车再来考虑修理它吧!
“东方槿,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么伤心吗?你也会专门给我弄一个墓地吗?”宋楠楠忽然仰头望着天空对我说着这样的话。
“宋楠楠,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专门给我弄一个墓地?”我没有回答宋楠楠,而是问了她一个一样的问题。
宋楠楠若有所思般,说:“我想,我大概会很开心,这世上终于没有东方槿跟我一起抢男人了!”
我拍拍宋楠楠的肩膀,说:“果然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