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2)

半仙印 红摇 1958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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獬猫讶异地眯起了眼睛:“这是……内丹?”

这一颗颗的,竟是各种妖精的内丹。妖之内丹,系妖精自身精气凝聚而成,内丹离体,妖精便会妖力尽失,回复成凡间走兽。妖精在三界中虽然地位低下,但只要潜心修炼,不为害世人,还是可以为仙界所容忍的。而这种取妖精内丹私藏之事,是触犯禁忌的。

“蛇精,你好大的胆子!”

“这些内丹可不是我强抢来的,是那些有求于我的妖精,自愿拿出来交换的。”

这确是舍三爷的行事风格。陌途盯着这些炫彩流光的珠子,沉声道:“很好。若我吞了这些内丹,不但能伤愈,还能获取这些妖精的妖力,甚至能与星君抗衡……”“然后你便跑来仙界,准备救我回去?”青印听着,终于将事情理顺了。陌途点点头,端起茶盅,将一杯清香花茶喂到她口中。

“不过可怜的舍三爷被你欺负惨了,那……那许多奇奇怪怪的内丹在你身体里,不会有事吗?”

“不会,我这不是很好吗。”

青印皱皱眉,眼中却浮过疑虑:“可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呢。”

陌途眼神一暗,眸底阴翳一闪即隐,伸手将她拥住,脸往她颈窝中拱了一拱,嘴角一撇:“你嫌弃我?”

青印低眼看着他,榕树叶隙漏下的阳光碎片落在他的脸上,容颜俊朗,眼眸清澈,恼火时眼中跳跃的星焰……

她怎会有半分嫌弃?她揉着他的毛耳,说了半天好话,才算哄得他转怒为喜。“那羽涅和九羽呢?”

“九羽伤没好踏实,还要在舍三爷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羽涅留下陪他了。”“那赤砂呢?”

“她?岛主给你施术之后,便没再看到她了,应该也在岛上吧。”

“我想她了。”与赤砂在仙界共处的一段时光,青印对她已是视同姐妹。她昏睡这么多天,赤砂竟没来看过她,让她颇有些失落。

有心去找她,无奈体力尚未恢复,实在是腿脚无力,陌途更是不允许她多走一步,走到哪里都是抱着。几天后,青印的体力才基本恢复了。午后趁陌途小睡的时候,她轻轻挪开他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赤足踩着光滑石子铺成的小径,随意走去。

她还是没有鞋子穿,陌途说,斜渡岛上的居民全是海族,时不时要跳入海中去,鞋子是穿不住的,所以岛上一双鞋子也没有。

路上遇到仙子般的海妖侍女,青印便向其打听赤砂的所在,没想到赤砂竟是他们的公主。道过谢,她便脚步轻快地向着侍女指的方向跑去。

拐过一个弯,视野忽然开阔,海风挟着海浪声扑面而来。海边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女子红发飘扬,金袍轻抚,静静立在礁石的前端,眺望大海。

陌途告诉过她,斜渡岛上所有布料都是鲛纱,鲛即海妖,鲛纱便是只有海妖才能织出的织物。薄透的做纱帐,厚些的做衣料被面,均是触肤柔软清凉,入水则沉。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鲛纱制成,鲛纱在这里处处可见,在人间可是难得一见的罕物。色泽以淡青、白色、银白为主,金色的十分难得,只有岛上的王族才可以穿着。

青印兴奋地原地蹦了一下,喊了一声:“赤砂!”

赤砂的肩部僵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远远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却是没有回应她热情的招呼。青印一路小跑着上了礁石,原本想给赤砂一个热情的拥抱,却被她冷漠的神态惊住,讷讷停在了几步远处。微微的愣怔之后,还是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赤砂,我想死你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啊?”

赤砂淡淡道:“我很忙。”

面对这样的冷淡,青印脸上的笑渐也尴尬地挂不大住:“嗯……听陌途说,是你父亲帮我用珍珠顶替了心魄,替我谢谢他啊。”

赤砂的目光再度投向远远的海平线,没有答话。青印更觉尴尬,可没话找话地说:“原来你是公主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公主,竟然还成了朋友,真是……”

“你刚刚好,不要乱跑,还是多待在屋里歇着吧。”赤砂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飘然跃下礁石离开。

望着赤砂翩然离去的背影,青印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礁石上郁郁地坐了一阵,想起陌途该醒了,便起身往回走。因为心情低落,没精打采地低着头一直走,回过神来时,发现走错了路。岛上小径曲折,四通八达,她心中也不焦急,便慢慢走着找路。

四周绿意浓郁,安然静谧,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俨然是副世外桃源的祥和景像。想来这斜渡岛主虽是海妖,却应是潜心修仙的妖精。

观赏着美景徐徐走来,不由心旷神怡,脚步飘飘然。毫无预兆的,心脏仿佛被猛地撞击了一下,她一步站住,捂着心口喘息不已。不过这种感觉跟之前被施术的感觉很不一样,没有剧痛,只是在心中一紧之后,忽有莫名其妙的悲伤充斥了胸口,弥漫至眼眶,情绪也被波及,不知不觉间居然泪流满面。

她诧异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把湿漉漉的指尖凑到眼前看。这是怎么了?她干吗无缘无故哭啊?

抬起头,努力睁大一双泪眼茫然乱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幢二层小楼上。那小楼通体碧绿,莹然剔透,竟然像是用一整块巨大的碧玉雕成的。这等碧色的美玉,一小块已是价值不菲,这样跟房子大小的一整块,实属罕见。

她似听到无声的召唤一般,有种强烈的意念,指引她走进那幢碧玉小楼里。才走几步,小径两边突然闪出两名男子,身着淡青劲装,像是守卫,恭恭敬敬对青印施了一礼:“姑娘,此处不得出入,请姑娘去别处逛吧。”

青印突地打了个激灵,怔忡地看着两名守卫,仿佛是从梦游状态中被惊醒似的。“印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正迷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

转头一看,是陌途找来了。陌途见她面色茫然,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不由心中一沉,快步上前,将她揽入臂弯护着,凶凶地瞪一眼守卫们,音调阴狠地道:“你们敢欺负她?”

守卫们吓得哆嗦着向后退去,慌忙解释:“小的不敢,小的没有……”

“他们没有欺负我。”青印回过神来,急忙拦住要动手的陌途。

“那你为什么哭了?”

“不关他们的事,走啦。”她拖着他的手臂就走,离开时,陌途还不忘投去满是杀气的一瞥,吓得那两个守卫险些跪在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印魂不守舍地拉着他走出老远,突然被陌途拽住往怀中一拢,审视地低头打量着她的脸。

她伏在他怀中,喘息稍定,露出一脸迷惑:“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跟丢了魂似的。那里,那个碧玉小楼,诡异得很,险些把我的魂勾去。”

陌途转头望着树木间露出的碧色屋顶,眸一眯,潜心感应,却觉得沉寂一片,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他心中疑惑,却没说什么,只替她把脸上的泪痕揩净,握住她还在发抖的手指,柔声道:“先回去休息吧。”

回到住处,远离了那碧玉小楼,青印的莫名心悸才安定了下来。又想到赤砂的冷淡态度,颇有些闷闷不乐。

夜幕降临。

她的手绕在陌途的颈子上,懒懒问:“我们离开这个岛好吗?”

“岛主以珍珠顶替你的心魄的术法,只能短期维持,必须把心魄找回来,岛主说他会设法把心魄夺回。”

“不过,那岛主会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与星君做对吗?”

“岛主应是感激你助他女儿逃出仙界,所以才愿意出这分力吧。”

“可是……我与赤砂是互帮互助,谈不上谁欠谁的情。”

“岛主愿意帮忙总是好的,凭我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将心魄夺回的。”

“哦……好吧。”不知为什么,她很不喜欢待在这里,尽管这里风景如画,美人妙曼。“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仙岛。”

他见她闷闷嘟起的唇,忽然眸色一暗,勾住她的腰,凑过脸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我倒无所谓哪里,印儿在哪里,我便喜欢哪里。”

她禁不住抿唇一笑,心头阴云暂进散去:“说的是,最糟的地方莫过于找不到我家大猫的地方。”

于是揽住他的颈子吻了回去,沉浸到甜美中不能自拔。

夜晚轻风自半开的窗边掠过,挟着海水和树木的清新味道。窗外,无垠星空无限蔓延。

门外突然好死不死传来清朗的一声通报:“陌途大人,岛主请您去参加夜宴!”青印依依不舍道:“早去早回啊。”

他笑盈盈应着,随侍卫离开。这时另有几名侍卫走过来,守在门口,似是为了保她安全。她也没有多问,便进屋关门,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去。此时已是半夜时分,她有些困倦了。又不愿自己入睡,硬撑着想等陌途回来。

迷迷糊糊中,青印仿佛坠入了一个梦境。身边细云流转,天光柔和,心中仿佛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企盼。忍不住举步走去,像是急切地要去找什么,却又不知道目,只觉得背后被莫名的直觉推着一般,脚步十分匆忙。

偶然一低头,瞥见自己穿了一身透着浅红暗花的美丽衣裙,衣带飘舞,有若仙子。

心中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不是她的衣服啊。

前方传来隐隐的一声呼唤:“茯儿。”

茯儿?是在叫谁?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却不自主地张口回道:“苍君。”

青印猛然惊醒!她坐起身,发现自己仍是在床上,刚才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可那两个名字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茯儿,苍君。

明明是两个陌生的名字,可为什么……她心中越发迷惑,再细细回想梦中的情形,那种胸口充满焦虑的感觉,十分熟悉。

就是在不久前,路过那座碧玉二层小楼时,突然莫名奇妙地袭来的,让她失魂落魄的感觉。

细细想来,不免心中忽生惧意。那小楼仿佛有某种诡异的魔力,可以影响她的意志,竟还能侵入她的梦境……

越想越觉得可怕,她立刻起身,想出去找陌途。于是走到门边,推开一道缝儿朝外张望一下。门前点了两只灯笼,几名青衣卫兵正在外面守着。

她正预开口,忽见守卫身后走来一人,那人身材修长,一袭飘逸白袍,透着隐隐紫色花纹,若无烟自燃的静静火焰。他的身周晕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如明珠在暗夜中散发着异彩。借着这层光晕,可以看清他的面目,竟是美到夺魂摄魄的面容……

青印的视觉被深深的震撼了!就见那人在几名守卫中间站住,朝着门缝中张望的青印投来深深一瞥。只这一眼,青印就有了片刻的窒息,似摄魂夺魄般。

奇怪的是几名守卫仍是平静地站在那,对这人视若无睹——

他们看不到他!青印再次凝目看去,发现这人的身形有几分飘渺虚幻,竟像一个虚影一般。不多时,那一对眼角斜飞的丹凤眼向门缝这边看了过来,青印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门关上,急急落闩。

侍卫们听到门突然一响,纷纷转头察看,却未见什么异样,便也作罢了。

虽然听不到脚步声,青印却感觉得到他已来到门前,她紧张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用手死死抵着门=屏息倾听,突然,心口仿佛被猛力地揪扯了一下,痛不可当,眼泪莫名涌出。

该死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感又来了,而且来得如此猛烈。

旁边人影一晃,她吃了一惊,转头看去,竟见那男子无声地穿了进来!她心中暗叫了一声苦,想要呼救,行为却被盘亘在胸口的莫名悲伤左右着,叫不出声来。

男子的一对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神情悲切,目光中的哀恸似海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茯儿。”他轻声念道。

青印死死咬住嘴唇,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给出回应。其实“苍君”二字其实已涌到了嘴边,哽得胸口生疼。

茯儿,苍君。这分明是梦中的那两个名字,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真相一触即发,却没有足够勇气面对。

深吸一口气,假意镇定地回道:“我不是茯儿,我不认识你。”

男子猛地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去,眼泪在玉白脸颊划下银色的痕。

“你不是茯儿……你不是茯儿了。”男子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离开斜渡岛,马上。”

“你究竟是谁?凭什么要求我离开?

他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手指玉白,修长。

“跟我来。”他说。

她想拒绝的,可身体依然不太听使唤,竟将自己的手顺从地交与他微凉的手心。与他两手相握的时候,心中懊恼地一声暗叫——这若让陌途看到了,还不得掀翻天啊!

男子拉着她的手,迎头便向门板走去,走出门的那一刻,青印惊呆了。她自己的身体也仿佛成了虚无缥渺的影子,外边站的几名侍卫竟对她视若无睹!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她慌乱之下,却只问得出这句。

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笑容让人迷醉:“别怕,一会儿便将你送回来。”

“呜,你是谁呀?”

“我是苍。”苍……苍君。这个名字飘过脑际,她一下子又糊涂了,只好顺从地跟着他前行。

阴沉的气息突然侵袭而来,寒意透骨,青印打了个哆嗦,猛然间清醒了不少。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一只手被苍拉着,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般的建筑。宫殿内外挂满灯笼,映明了半边夜幕,夜色也掩不住那华丽的琉璃瓦、白玉阶。

殿内,传来阵阵的对话声、说笑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宴会。然而在这锦绣繁华之上她分明看到,整个宫殿上方笼了一层浓郁的黑气,而这种黑气还在从宫殿的门窗内不断溢出。

苍小声道:“那是妖魔戾气,只有仙人才看得到。”“那我为什么能看到?”

“因为你身含仙蕈,有一半仙人的体质。”

青印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微微一笑,神态间有些凄凉,却没有回答:“走,我们过去看看。”

“过去?不要。那些戾气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我不要过去。”

“没关系。只要你我二人执手不松开,便可隐形隐息,他们不会发觉我们。”

青印还在迷茫,苍却已拉着她走上前去了。淡定穿过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守卫,一路走到殿内,那里,正举行着一场华美的盛宴。数名宾客的面前摆着美酒佳肴,正在讨论着什么,慷慨激昂,气氛热烈。

在宴席的最上首,坐了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华美的流金鲛纱长袍,头上戴一顶束发金冠,长须飘飘,温文尔雅,相貌气质颇是不凡。在座各位宾客或威武,或清雅,觥筹交错,谈笑风声。

厅堂中间,几名白衣女子正翩翩起舞,仙乐绕梁,赏心悦目。

好一派仙家盛宴的场面!然而在青印看来,这些人的身周却笼着一层奇怪的淡黑雾气,这些雾气在他们的头顶缭绕集结,越发浓郁,直至从窗口溢了出去,形成她刚才在室外所见的黑气。在这些人的身后,都有一个诡异的幻影若隐若现,这些影子或巨兽,或大虺,做着与前面的人一样的动作和表情。

这情景落在青印眼中,分外可怖。

席首的金冠男子旁边的主宾座位上,是一袭墨袍的陌途。他的神情分外的沉静,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仿佛是走神了。奇怪的是,青印看到陌途像在座所有人一样,身周也笼着那样的黑气。不过,他的身后并没有那种虚幻的怪影。她数了一数,除了金冠男子和陌途,在座共有九名怪异的客人。

青印的目光忽然被宴席上的一样果品吸引。

精致的琉璃果盘中,摆着几颗肉红色的果子,形状俨然是个盘腿合目的婴儿。

人参果。

这真的是来自仙界的人参果吗?在满屋黑气的缭绕下,她总觉得那其实是婴灵妖树的邪异果实。

焦州董知府种的那棵妖树。

她的脑子里嗡嗡乱响,一时理不清思绪。只见金冠男子端起玉杯,扬声道:“我已放出消息,天枢星君很快会闻迅赶来,天枢手中握有仙界大半兵权,只要我取而代之,必然叫那仙界翻天覆地,以魔为尊!”

九名客人举杯齐声道:“我等愿效忠我王!”

金冠男子又敬向主宾座位:“有陌途大人相助一臂之力,大事必成!事成之后,还望陌途大人能与我一道同去仙界。”

陌途抬起脸来,眸底泛过隐隐血色:“我无意返回仙界。我之所求唯有一事,岛主您已了解了。”

陌途说这话时,神色冰冷阴沉,陌生得让人不寒而栗。

目光再转向金冠男子身上,原来此人就是斜渡岛岛主,赤砂的父亲。只是不明白他所说的将星君“取而代之”是什么意思。堂堂星君,北斗之首,哪能轻易被取代?

席间众人听到陌途的话,纷纷开口相劝,陌途只沉默不语。趁着殿内喧闹,苍伏在青印的耳边低声说:“你所看到的黑气便是魔戾之气,平日是看不到的,只因在座皆是妖魔,因聚在一起,又各自放松了警惕,浓重戾气呼应释放,才显成这黑雾的形态。他们身后的幻影,便是真身的投映。”

“可是陌途并不是魔,为什么也有黑气?”青印不解。

苍冷笑道:“若有戾气,必然为魔。”

“胡说!”青印听到这话,明显不高兴了。因为恼火,声音略略高了一点。

岛主突然举起双手压了一压,场上的人会意,同时住了声,殿堂内瞬间寂静,恰巧青印那一声清脆的“胡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纷纷转头看来。

她吓得一呆,但旋即想到他们看不到她,便不躲闪地屏息站着,然而众人的目光却准确地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渐感觉不妙了。

陌途站起身来,惊讶地唤了一声:“印儿,你怎么过来了?”

陌途也看到她了!苍不是说,只要二人执手,便能隐形吗?偏脸向旁边一看,身边空空如也。苍居然不见了!他把她领到这里来,关键时刻居然丢下她跑了!这个不义之徒!他一跑不要紧,她彻底暴露了啊!

场上的气氛一时僵滞,陌途已起身跑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是让你等我回去吗?”

青印瞥了一眼其他人,他们身上的黑气和幻影迅速地凝聚收缩,收进他们的天灵盖消失不见,陌途亦是如此。她心中一沉,勉强笑道:“天都快亮了,我等不及,便跑来找你了。”

岛主面色一沉,对着门口的守卫冷声道:“怎么擅自放人进来了?”

守卫看了看殿中突然出现的人,茫然道:“小的们……没看到有人……”陌途瞥向岛主,面拢寒霜,声若刀刃:“印儿是找来我,有何不妥吗?”岛主一凛,面色缓和下来:“陌途大人言重了,天快亮了,酒宴便也散去吧。”众人离席散去,足下生乌云,若一道道风声疾略远去。陌途也执了青印的手,返回离开。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婴儿形状的怪异果实。

陌途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一进屋便将她塞进被窝。自己也跟着钻进被子里,伸手想抱她,她却翻了个身,背朝向他。他怔了一下,随即凶狠狠地将她从背后紧紧抱住,郁郁冒出一句:“不许躲我。”

郁怒的、满含委屈的语调,又变回了那个几分强横、几分粘人的陌途。

她无心也无力再躲,沉默许久,低声问出闷在胸口的疑惑:“陌途,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陌途眼神一黯:“你嫌弃我。”

听到这哀哀的一句,她心中一酸:“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只是那个眼色寒郁、身周笼着黑气的陌途很陌生,让她觉得害怕。

这疏离的语气让她他焦虑不安,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强迫她正脸面对着他。她像是吓了一跳,睁大眼望着他,神情中竟透出惧意。

他心口一阵抽疼,怒道:“不准怕我!”

她低睫躲开他的逼视,分明是想逃跑的模样。他有些慌乱,语调软下来:“印儿,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从仙君那里把你的心魄夺回,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此事只要解决了,你我便离开这里,就算是翻天覆地,也与我们无关了。”

这样的承诺并未让她安心很多,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陌途也沉默着,换了个极尽温存的姿式将她窝在怀中,紧拥着她不肯松开,好像如此就能把两人之间出现的裂痕弥合。

身后陌途绵长的呼吸扑在她的颈后。已是睡着了,手脚还不放心地纠缠着,她心中一软,也不忍再叫醒他催问,便迷迷糊糊也睡去了。

青印原本打算睡醒后好好跟他谈谈的,可睁眼时已是暮色时分,陌途不见了踪影,大概又让岛主叫去商讨什么事了。心头压着谜团一般的阴云,心情也颇是抑郁的,便出门去走走。一绕二绕,又来到那座碧玉小楼附近。她站在树荫下,望着小楼出神,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正准备回去时,身后忽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唤:“是在找我吗?”

回转身,果然是昨夜那个名字叫做“苍”的男子。还是一袭洇紫白袍,明珠映辉般温雅的笑容。

“昨天为什么突然消失?”青印有些生气地问。

“昨天我们讲话的声音惊动了岛主,因我只是离体魂魄,岛主凝神便可发现,若被他发现,想要再溜出来见你便不可能了。”

青印听到这话,只觉寒意伶伶爬上脊背,不禁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你是一只鬼?!”

“不要惊慌,是魂魄离体而已。我本人并没有死,原身蕈草此时正在那座碧玉楼中囚禁着呢。”

怪不得别人看不到他。青印有许多疑问想要问清,急急问道:“那,那为什么你……你的魂魄拖住我的手,我便也隐形了?昨夜夜宴上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重的魔戾气息?陌途为什么也会……”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泛着水波一般的柔光:“不要急,你先将身形隐起,免得被人发现,慢慢听我说来。”

青印稳了稳焦躁的情绪,就任他执着手,身形在树下消隐,听他徐徐道来。

苍的语声清泠柔和,若轻风抚过湖面。

“想来你已知道你的身体中含有一株仙蕈,仙蕈是生在仙界花园的玉坛中的罕有仙草,近千年来三界之中唯有二株,一雌一雄,并蒂而生……”

仙蕈具备隐藏气息的特异效力,无论妖魔神仙,佩戴一株在身上,便可隐匿气息。若有妖魔得两株炼成涤魂丹服用,便能脱胎换骨,深藏魔魂,就算是位列仙班也不会被人察觉。若有妖魔想混入仙界作乱,获得两株仙蕈是至上捷径。因此,这二株仙蕈虽本身无罪,却被仙界视不祥之物。

若将他们就此毁去,却是有负于天地孕育的这双灵物。天帝得知后,采取了折衷的法子,令人在这对仙蕈成熟之后,将它们采下剥离,以极严格的保密方式,各自置于凡间不为人知的角落,让心怀阴谋之人,永不能同时得到两株。

可是仙蕈并非两棵无知无觉的花草,它们由天地孕育,仙露灌溉,早已具备灵性,天生的并蒂相连,血脉相通,心意相锲。却因其特殊的异能,被神仙强行分开,从此远隔万里,再不能相见。

青印听得出神,忍不住发问:“既然他们已具备灵性,那被藏到人间之后,就不能想办法找到彼此,悄悄地生活在一起吗?”

“他们当然希望能找到彼此,但仙蕈是一种极为娇嫩脆弱的仙草,只能寄生在玉质的器皿中才能存活,可以沐浴月华,却见不得丝毫日晒雨淋。只能在夜间魂魄离开本体,短暂离开碧玉在近处游逛。如此脆弱,哪能在人间跋涉寻觅?神仙们也正是知道他们的这个弱点,量他们没有能力找到一起,才留得性命,将他们分开作罢。”

青印叹息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我体内的这株仙蕈,是雄是雌?”他的睫低了一低,轻声道:“是雌。”

“她既然进了我的血脉,还有没有知觉?算是生,还是死了呢?”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没有知觉,没有记忆,应是……死去了吧。”

跟着,颊上竟滑下两行清泪。

青印仰脸看着他的泪水,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道:“难道……难道你就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偏过脸去,望向别处。

青印顿时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扭了,梦境中的那两个名字又浮现在耳边。那么说苍君就是雄仙蕈,也就是她眼前的这名清俊男子。而茯儿就是雌仙蕈,已消失在了她的血脉中。

陌途将雌仙蕈渡入她的体内,救了她的性命,在苍看来,她就是杀了他同命爱侣的凶手吧……她看着他悲伤的侧脸,几乎想给他跪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他却轻声回了一句:“这不怨你,或非自愿,单株仙蕈岂能附身于凡人之躯?茯儿既舍身救你,必是她自愿的。”

“自愿?”她一愣,“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会甘愿舍命救我?”

他低眼细细打量着她:“你的本名是什么?出身何处?”

“我本名叫周青檀,焦州人氏。”她没有犹豫便合盘托出。不知为什么,现在对于苍,她竟十分信任。

他微微笑了:“青檀,原来真的是你。”

“你认得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娓娓道来:“与茯儿分开后,我寄生在深山的碧玉之中,被采药人发现,连同碧玉一起端走,卖给了药商。得我者,均是视为祥瑞奇珍,珍重收藏。数百年来,我被转卖到一任任主人手中,我施了点仙术,让我的拥有者的族人身上都出现一个符号,那是我与茯儿约定的标记。我期盼着茯儿或许能有机缘看到这个标记,在这种缓慢的旅程里,有一日能与茯儿重逢。七年前一个深夜,收藏我的那户药商,却突然遭遇了灭门之灾,他们的目标居然是被主人藏在书房碧玉书案中的我。”

青印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浑身瑟瑟发抖,颤声问道:“那户药商,莫不是姓周?”

“是啊,那户药商正是焦州周家。周家掌柜周亦书,把我当作镇宅之宝珍重收藏,却招来这灭门横祸,我至今也不知外人是如何得知的。”

旧事袭上心头,青印心口痛如刀割。她忽然不由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那么说这就是周家人“族徽”的由来了?

“所以我认得你,青檀,我虽生在那碧玉书案中,却可以看到书案外的事物的。你小时候,曾跑进书房中玩,被周掌柜抓住,狠狠呵斥了。”他用如此温暖的语调提起她的父亲,有如他乡遇故人。“前几日你经过囚禁我的那座碧玉小楼,我便望到你了。我感应到了茯儿的气息,看到的却不是她的模样。我便知道她已渗入他人骨血,神魂不在了。我与茯儿,在这茫茫世间是注定要擦肩而过,永不能再相遇的。我猜,你是在那场灭门之祸中身负重伤,机缘巧合食下仙蕈,才得以复生的吧?”

“是天枢星君想要得到雌雄仙蕈,隐去赤砂公主的妖气,让她伪装成瑶池仙姬位列仙班。他的座下神兽三尾獬猫得了雌仙蕈,返程的半途中路过灭门案的现场遇到濒死的我,就用仙蕈救活了我。”

苍微微摇头:“那是三尾獬猫救了你?据我所知,神仙的座下神兽都被忠符所制,是做不出那等逆主之事的。獬猫将仙蕈私赠,是受了外力的左右。”

青印记起之前九羽曾说过,陌途的心脏上刻有忠魂符,做出将原本属于仙主的东西私自赠人的行为,是十分有悖于常理的。

“是什么外力?”“茯儿的意志。”

雌仙蕈茯儿,被神兽三尾獬猫捉住赶往仙界。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猜出想得到仙蕈的人的目的,若有人想把雌雄两株仙蕈集齐,必然是为了炼成丹药。獬猫途经凶案现场时,雄蕈已被掳走,仙蕈辨别气息的能力尤其敏锐,茯儿定是捕捉到了苍残留的气息,知道苍已落入歹人之手。

“徘徊等候数百年,仅在各自被掳掠的路上擦肩而过。她定然也看到了凶案现场的遍地横尸,我们一个被捉去仙界,一个被落入邪魔之手,相见的机会更是渺茫。就算是相见,也必是被一方同时夺去,面临的还是被炼成丹药,魂消魄亡,那时的茯儿心中一定十分绝望吧。”

青印的神思忽然飘忽了,恍忽回到了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喃喃道:“獬猫将一个濒死的女孩叼到屋子里,让她在临终前免受雨淋之苦。这个女孩定是这场灭门之祸中的遗孤,如果能救活她,她长大后必然会想方设法寻找仇人报仇雪恨。若她能成功,说不定能将苍君救出魔窟,反正我们是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的,便让这女孩带我去寻苍君吧。哪怕到时候我已不剩下一缕残魂,就借她的眼睛,再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了……”

青印的手指突然被握得生疼,咝地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抬眼,看到苍君震惊的脸。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不自觉说出的一番话,是以“茯儿”自称的。

茯儿的一缕意念,竟潜在她的身体中没有散去吗?怪不得她之前在接近苍时,会有那种痛彻肺腑的揪心感,那是茯儿的感觉吗?

“茯儿……”苍君怔怔地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青印的情绪完全被陌生的情愫侵占了,酸甜与痛楚在心口越积越高,眼角溢出一行清泪,积压的感情忽然如烟团散去般,消失不见,胸腔里变得空空如也。

她清晰地感觉到,茯儿,彻底消失了。

青印本身的意识复苏,发觉苍的手指触在了自己的脸上,顿觉十分尴尬,正欲后退,忽然黑影一闪,若一道疾风刮过,面前蓦然多了一个人影。

青印抬头一看,竟是陌途。他的目光正阴沉锋利地扫向苍,分明是捕捉到了他那原本无形无影的魂魄。手一抬,冲着苍的脸挥了一掌,苍的身影如被打散的水中倒影般恍了一恍,消失不见了。

“这家伙是谁?”陌途忽地回头,目光朝青印横扫过去,却看到她脸上挂的一道泪痕,一腔冲天醋意顿时萎靡下去,迟疑地问,“为什么哭了?”

“哦……”她抬手抹了抹泪,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湿的指尖,“不是我在哭。”

“什么?”陌途越发迷惑了。

“陌途……”她的语调有些异样,抬眼看着他,缓缓问道,“斜渡岛主便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对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忽然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碧玉小楼,若有所悟。

她突然恨恨地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他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印儿,我只想借岛主之手取回你的心魄,让你能活下去!”

“求助于灭门仇人!我宁愿死!”

“我不是求他!只是利用他,印儿,凭你我之力即便是命不要了,又有何能力对抗岛主?”

“那便死好了。”寻了多年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只剩下疯狂的杀念,片刻也等不得,更何况是要依靠仇人救自己性命?

“印儿。”他紧紧地箍住她,“待时机成熟,我必助你报血仇。你要信我。”

“我不信!”她嘶声叫道,“你变了!你不是原来那个陌途了!”

陌途眼神一黯,眼中闪过悲凉,却低声道:“你太激动了,先睡一阵吧。”

手在她枕骨上轻轻一按,不可抗拒的睡意潮水般袭来。绝望地沉入睡梦时,耳边传来他模糊的一句:“对不起。”

再醒来时,是在烟色鲛纱围绕的床铺上,陌途不在身边,青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了多一倍的守卫。

她应是被囚禁了。而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是苍。虽然他只是一株脆弱的花草,却说不定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此时天色虽阴沉,却是上午时分。记得苍说过,他的魂魄只能在夜间离体游走,于是只能焦急地等天色黑下来。

然而直到天黑透了,也不见苍来。

陌途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不见踪影。

她郁闷地靠在门边,望着黑暗笼罩下,美丽荡然无存、只余阴郁恐怖的海岛。夜色中忽有一个身影渐行渐近,守卫恭敬地行礼:“公主殿下。”

青印站直了身子,看着赤砂慢慢走近。

赤砂凝视她半晌,道:“獬猫今日在这宅子周围设了防灵结界,是为了提防什么的?”

青印恍然醒悟。陌途应是猜到了苍的存在,特意提防了,而赤砂似乎并不清楚这件事。她偏过脸望向黑暗的远处,淡淡道:“岛上妖魔鬼怪甚多,自是有用。”

赤砂站在她的身边,也不说话,只出神望远望,倒像是来跟她一起欣赏夜景来的。

静默良久,青印开口道:“你是故意将我带来这里,交与岛主的吧。”

“没错。”赤砂没有否认,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找回记忆的那一刻。”赤砂说。“记起我的身份之后,我就知道了你之前所说的婴灵妖木的真正主人是谁,也猜到他必然希望捕捉到身含仙蕈的你。”

青印尽管已猜出答案,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次:“是谁?”

“我的父亲,所谓的斜渡岛主。”

“什么叫做所谓的?”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父亲的真实身份,是寂灭海王。”

寂灭海王。

很久以前,董府园中,舍三爷的一段话涌现在耳边:“五百多年前的一场神妖大战,整片寂灭海被诸神围攻,化为沸腾岩浆,后凝结成黑色荒原。海中亿万海民并那寂灭海王,均被熔化,骨灰都凝结在那灰岩之中……”

青印惊道:“寂灭海王不是在五百年前就死了吗?”

“那场被神族围攻的大战中,整个王族倾尽全力,保全了父亲的性命。五百年后,父亲元气恢复,以修仙者的身份,重现人间,占住了这一方如珠海岛。”

“可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啊……你也活下来了。”

“我不是幸存,我是被敌方神将天枢星君私藏起来,才苟活了性命,这样的存活无比羞耻。做为王族公主,我本应给亿万海民陪葬才是。”说到这里,她的赤眸异样腥红,满是刻骨仇恨。“整片寂灭海化为熔浆,海民在翻滚的流火中尖叫挣扎,不论男女老幼,均被熔成灰烬。整片海变成黑色荒原,漆黑的石头里凝结着无数骨灰和怨魂。你永远不能理解那种万劫不复的痛苦和仇恨,在这样的血仇下,星君居然还揪着一分私情,想要夺去我的记忆,让我位列仙班与他双栖双宿,真是笑话。”她忽然冷笑起来,她用喑哑的嗓音唤道,“只要能报仇,我可以舍弃性命,舍弃灵魂,舍弃一切……舍弃你,印儿。我不在乎你的失望、你的仇恨,在那样的血海深仇面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青印一眼,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青印低低的一句:“你以为,我还在纠结友情的背叛吗?”

赤砂脚步一滞。

青印语气缓缓:“你只记得数落你的子民的惨痛过去,却忘记了你的父亲为了夺走我家的仙蕈,杀我全家一百多人的事了吗?还是你觉得在你的血仇面前,我的血仇不值一提?我现在最大的企盼,就是亲手取了寂灭海王的性命,千刀万剐。同样的,在血仇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在乎的。”

两个女人背对背站着,各自默默流下泪水,却是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赤砂走后,青印木然呆坐许久,内心情绪却是海流暗涌,不能平息。

陌途回来的时候,青印正在床边默默坐着。他带了一身煞气,在进门时迅速收敛,走到她面前时俨然变回了她的纯良大猫。俯身将她抄起抱在膝上,脸在她的颈中拱了一拱,软声道:“这几天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有没有想我?”

她原本是憋了一肚子的怆然怒气,被他这般一撒娇,竟散了大半。伸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他的眼瞳还是若琉璃般通流澈漆黑,那魔戾之气隐得深到看不见,像是隐到了身体最黑暗的角落里去。

这样的感觉更让她害怕。

“陌途……为什么要与岛主掺合在一起?你可知道岛主已得到雄仙蕈,再加上我,一雄一雌已集齐,很快便要将我炼化掉?”

“原来印儿是在怕这个。”他微微笑了,“不,你猜错了,他没有集齐。”

“没集齐?”她一阵诧异,“那个碧玉小楼中,不是囚禁着名字叫做苍的雄蕈吗?我体内的那一只,不是名字叫做茯的雌蕈吗?”

他头顶的毛耳朵警惕地竖起:“怎么?你连雄蕈的名字都知道了?你们交流的不少啊!”眼中升起爆爆火星。

“其实不是我与他交流啦,是我体内的雌蕈,叫做茯儿的,当初她甘愿附在我身上救我性命,只是想借我的身体见苍一面啦。”她本问心无愧,可是被他这么一瞪,就莫名心虚。

“茯儿?”他环着她的腰的手不由地紧了一紧,像是想把潜在她身体中的异样挤走,“难道雌蕈还有意识吗?”

“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现在见过了苍,心愿得了,应该是已散去了,我感觉得到。”

“心——愿——得——了?”他眯起了眼睛,“了了什么心愿?那只雌蕈对你做什么了?!”怒向胆边生,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眼神利利地上下的打量。

青印慌道:“没做什么,就是看一眼,看了一眼啦!”这时只能用无比坚定的语气撒谎了。拉手摸脸什么的,打死也不能承认。

却听陌途冷哼一声:“算他再敢非礼你,我便去踹翻那碧玉楼,将那株烂草碾成渣。”

青印咕噜咽了一下口水,急忙安抚地揽着他的脖子,转移话题:“正事还没说完。雌雄仙蕈都在此地了,刚刚你为什么说并未集齐?”

“你体内有雌蕈是没错,可是,是只不完整的雌蕈。”

她更迷惑了:“此话怎讲?”

“你忘了,你现在心魄缺失,雌蕈进入你的体内,是渗透于你的血脉魂魄,心魄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现在雌蕈的一部分在仙君手中。不夺回你的心魄,岛主是不会动你的。正因如此,我才有胆量与你留在这里,冒险一搏。”

“原来是这样……可你所说的冒险一搏,究竟是什么的打算?”

陌途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星君已得到消息,快要来了,只待星君与岛主两败俱伤,就有机会趁机杀了他们。既报了你的家仇,又能夺回心魄。”

这看似完美的企望听在青印耳中,却是打了个哆嗦。她望着陌途突然充满狠戾的眼睛,不由心生寒意,怯怯地问:“你想……杀了星君?”

陌途面上拢着含霜,目含阴翳:“有必要的话,我会杀了他。”

“他可是神仙……也是你的旧主啊。”

“经过以往的那些经历,我已看透了。无所谓神魔,无所谓正邪。神作恶甚于魔道,凭什么还自称仙君尊者,高高在上?这世上没有神魔正邪,唯有胜负强弱。”那暗黑的瞳底,透出浓重的血腥杀意,令青印不寒而栗。

青印只觉十分不妥,却不知该怎么说,只道:“星君毕竟是掌有兵权的神仙,岛主能有胜算吗?”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星君虽握有兵权,此役却是见不得人的私事,不能调动大批天兵,因此胜算是有的。此次虽说是冒险,但印儿需知道,再怎么冒险,我也不会拿印儿的性命冒险,我自有保全印儿的计策。”突然,天际隐隐传来闷长的螺号声,陌途眸色一凛,“星君快要来了,此处屋子外面已设结界,更有重重护卫,印儿待在这里最为安全,切不要乱闯,等我回来。”

她不安地想要拉住他的衣角,他却已抽身快步离去,她连一句“要小心些”的叮嘱都没来的及说。

喊着他的名字急急忙忙追出去时,已不见了陌途的踪影。整个屋子上方像罩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罩子一般,风都透不进一丝来。

结界之外,阴云正从天际涌起,海上风暴欲来。

这个结界不仅阻隔外面的人进来,也阻止她出去。一昼夜后,天色微明之际,透过透明结界,可以望到远处雷鸣电闪,烽烟四起。有海妖骑着丑陋怪异的妖兽从头顶掠过。

海岛不远处的海面上正在发生一场恶斗。

星君来了。

青印被囚禁在这个罩子里,不知道战况如何,也不知道陌途是否安好,只觉得心头被不祥沉沉压着。不知多少次去冲击结界,无一例外被反力撞得摔个大跟头。

在某一次撞到结界壁上、仰面摔倒在地时,恼羞成怒,抬手对着结界射出一羽箭。羽箭遇到结界,如入水般攸忽不见,毫无作用。

青印沮丧地跌坐到地上,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而陌途离她并不远,却让她摸不透,看不清。就算是被星君劫持到仙界那段日子,也不曾觉得如此孤单。

忽然之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人,拍了一把脑袋,对着门板轻轻射出一支血羽,跟着拿火折点燃。接下来的时间,她就站在结界内,焦灼的目光投向阴云压抑的天空。

入夜时,暴雨来袭,黑夜的天空中,妖魔般翻涌的乌云带着血色边缘,看上去分外诡异。外面风雨虽猛烈,却是一滴也落不进结界之中。

青印坐在门前石阶上,手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天空。乌云间忽然有火色一闪,紧接着就有一团火红急坠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结界的顶部,又被弹得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她跳起来,趴到透明的壁上看去,只见一团破布般的红色物体摊在不远处,任大雨浇淋。

她凝目仔细看去,终于看出那是一只展翅有三四丈长的火色大鸟,羽毛凌乱,肚皮朝天躺着。

这难道就是风华绝代的九羽的真身吗!怎么会如此狼狈……

外面的树丛下阴影簇簇而动,几名海妖守卫走了出来,诧异地盯着地上的大鸟,还拿手中的长矛戳了它一下。

青印大慌,叫道:“喂!你们不要碰他哦!”

她用力拍打着结界内壁,大声呼唤九羽的名字,良久,大鸟的脚爪抽动一下,幽幽醒转,翻过身来,一对红眸茫然四顾。守卫们看到它醒了,吓得纷纷后退,手中长矛齐齐对准了它。

大鸟眼眸一厉,大翅猛扇一下,几名守卫顿时大叫着横飞出数丈之外。大鸟左右张望,像看不到青印。青印顿时醒悟过来,定是这结界将她隐了起来,遂更大声地呼喊。

他忽然侧了侧脑袋,终于捕捉到了她的声音。抖了抖羽毛,化为红衣的俊美男子——不过被淋得落汤鸡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挪过来,手伸过来试探,终于触到了结界层。

九羽眼中星光一闪,口中喃喃念动仙诀,慢慢上前,整个人慢慢透进了结界中。一看到青印,便咬牙切齿地一把夺过她的手,塞进自己衣襟,狠狠按到胸口上去。

过了一会儿,神情终于放松,坐倒在地,用手支着额头,几乎虚脱。

青印蹲在他的身旁细细端详,见他脸上有几道血痕,再看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过是因为衣袍是红色,看不清血迹。

“你受伤了啊?”她担心道。

他抬起头来,凶巴巴瞪她一眼:“将我召到这战场上来,穿越神妖恶战的战团,没死算幸运了!”

她心中一惊:“战况那么激烈吗?”“何止激烈,简直惨烈。”

她急道:“那,有没有看到陌途?”

“没看到!你只关心黑毛,就不管九哥的死活吗?”

“对不起啦,我不知道外面竟这样危险,我也是走投无路,无人救助,这才想起你来的……”

这话在九羽听来,仿佛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一般,听在耳中十分受用,腹中怒火顿时清爽了。青印自腰间的乾坤袋中找出伤药,替他涂在脸上的伤痕上。然后这家伙就将衣服的上身一脱,半裸着坐在那里,露着上身优美的线条,示意她继续治疗,还特地叮嘱一句:“用最好的药!若留下疤痕,就要对我终生负责!”

青印先是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生怕陌途突然冒出来,之后给他身上慢慢上药。

她一边涂药,一边忧心忡忡道:“自从陌途跑去仙界救我,我就感觉他变了许多,我想你或许知道他变成那种模样。”

“那种模样……”九羽叹了一声,“是妖魔的样子,陌途已堕入魔道。”

尽管早已猜出,但青印的手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小心戳痛了九羽的伤口,招得他满面幽怨。

九羽徐徐道:“在舍三爷处养伤时,陌途醒来后,挟迫舍三爷去往他的宝库,本意应是找些灵药吃,尽快地好起来以便去救你。不料舍三爷的药库里,除了各色灵药,还收有不少妖精内丹。取妖精内丹私藏是触犯禁忌的,也唯有他舍三爷这种要宝不要命的家伙,才有胆量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