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她便听见到了第一声金铁交错的声响。她顿时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只见裴炎似乎向她这边挪动着,忙警觉地看着他。虽然很累,可是这个时候必须要强撑着不能睡过去。
裴炎吃力地抬了抬手,不再动弹,隔了片刻,他轻声问:“那支簪子,你可喜欢?”
容玉冷淡地开口:“我没细看。”
裴炎借着月光仔细看着她:“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容玉捂住额,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勉强让自己保持住清醒,耳边可以清晰地听到金铁之声,明明应该在远处,却好像是在耳边一样。她猛然抬起头,只见裴炎竟已经挪到了她的身边。
他一把拉开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眼白净是红色的血丝,面目微微扭曲:“容玉……”
容玉不受控制地抬起头,表情冷淡,长到脚边的黑发忽然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纠缠地卷住他的手腕和颈部。
裴炎紧紧地盯着她:“你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容玉不明所以,却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当年是我的错。”
“你以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可以让一切都过去?”他冷笑起来,“我那时候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千百倍地偿还当年我的痛苦,我要让你被万妖啃噬,永世无法超生。”
容玉身上的气势却突然松懈下来,原来紧紧缠住对方的黑发也垂了下来,静止不动:“你来吧,就像当初那个竹精剖开你的胸膛一样,也挖出我的心来。你我一命抵一命。”
裴炎盯着她,指尖触碰到了她的心口,却又停住:“一命抵一命,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可是除此以外,我已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那你对那个姓赵的呢?你又准备拿什么给他?”
容玉微微偏过头,苦思冥想,玄襄?她该拿什么偿还给他?她想不出来。她可以把一条命给裴炎让他消去戾气,却应该拿什么留给他?她曾对裴炎做的,并不比加诸在玄襄身上的要残忍,裴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玄襄似乎却对她并无恨意。
人心如此复杂,为何是一样的痕迹,却走出了两种不同的结果。
她真的不明白。
她忽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旋转,扭曲,转眼间,又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那是一个府邸的正厢房,一颗心被扔在她的面前,她抬起眼,只见裴炎倒在地上,胸膛上全都是血。那是一个凡人的心啊……
裴炎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还有一口气,却不愿就此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他想要她的一句话。
她点点头:“我对你,的确是——”原本已经到了舌尖的四个字却突然停住,她偏过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对你并非虚情假意……我是真正想过要留在你身边。”
“请你相信我。”
“如果那还不够,我愿意遭受跟你一般的痛苦。”
裴炎似乎松了口气,慢慢闭上眼,气息停滞。
容玉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都痛,刚才似乎发生过什么,她怎么想却又想不起来,每每想到一点端倪,便觉得跟蒙了一层纱一般,无法看清晰。
她看着一旁的裴炎,他正昏睡着,像是死了一般。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他鼻下一探,尚且还有气息。
她正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忽听山洞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她屏息凝视着外面,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应当是两个字,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暗自着急,只得叫了声:“赵先生。”
玄襄按着腹部,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长剑放在身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黑发:“你怎么样?没事罢?”
容玉已经闻到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一时疏忽,被流箭射中了,没有伤到要害。”他松开按在腹部的手,只见上面深深陷着一支箭羽,他却毫不在意,正要将箭直接拔出。
容玉却阻止了他,轻声道:“先等等再拔。”她不顾男女之防,解开他的衣衫,只见那支箭竟是莲花箭,箭头带有八瓣莲花倒刺,深深地勾住皮肉,若是直接往外拔,只怕会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玄襄拍拍她的手:“你不能见血,我自己来。”
他拿过之前给她的匕首,直接扎进肉中,慢慢将那箭头往外剜。大约是感觉到痛,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又继续刺下去。
容玉抽了口气,坚定地说:“还是我来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自己割自己的肉,还能狠得下手去。玄襄将匕首的柄递给她,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正隐隐跳动,他来到凡间后,过得都是安逸日子,换在从前,这种伤势早见多不怪了。
容玉接过匕首,轻轻地在箭头的地方划开了一点,然后伸手进去,将卡在皮肉里的箭头取出来,触手都是滑腻的鲜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这不适感,尽量把动作放轻放快,毕竟取箭头的动作是在加剧他的痛苦,她越是迟疑,他感到疼痛的时间就越长。
终于,陷在深处的八瓣莲花箭头咣当一声落在地面。
玄襄稍稍松了口气,想点亮火折,只是他脸上手上都是汗,手上一直打滑。容玉便帮他点亮了火折,他拿起那沾血的匕首靠近火光慢慢烧着,只听嗤嗤的声响,上面的血迹被烤干,凝结成一块块血痂。容玉正想问他想做什么,便见他将烧得滚烫的匕首贴到伤口上,发出了嗤的一声轻响,随即周围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焦味。
容玉刚想惊叫,突然想到这不合时宜,忙抬手捂住唇。
只见玄襄顿了顿,似乎缓过一口气,再次烧热了匕首,又贴到伤口上。这一次,他微微抬起颈,似乎全身都绷紧了,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如此循环几回,他终于放下匕首,有些脱力地靠在石壁上:“我没事。如果不这样做,伤势反而会变严重。”
容玉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似乎有点鬼迷心窍:“那你躺在我腿上,先睡一会儿吧。”
玄襄像是也有惊讶,隔了片刻才笑了一笑:“好,只稍微躺一会儿,你等下记得叫我起来。”他慢慢地枕在她的腿上,只要一睁眼便能看见她的脸。容玉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气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她的眼眸微微一动,伸手在他的侧脸轻轻抚摸着。
玄襄闭着眼笑了一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容玉却也笑了:“我刚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似乎记起什么事情来,现在却又想不起来。”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他此刻脸色苍白,闭上眼时,那细细密密的睫毛好像两道伤痕,“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
容玉一直没有叫醒他,直到他自然醒来。
他清醒过来时,天还未亮,只见她已经歪倒在石壁上睡着了。玄襄撑起身,披上了外袍,他现在的身体虽然无法同过去相比,却也跟凡人有很大区别,昨晚的伤到了现在,已经开始愈合。
裴炎依然在边上昏迷着,皱着眉,有些痛苦的模样。
玄襄低下头看着容玉,她如今的容貌越来越似从前了,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的地方。她从前的眼神总是很浅,看不到太深的心思,也许的确也没有藏着太深的心思。他不忍心,却还是轻轻拍了拍她:“起来了。”
容玉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嘟囔着:“这就要走了?”
玄襄笑了笑:“趁着现在还早,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也不想在半路被人截下来罢?”
容玉一听他这样说,立刻清醒过来,指着裴炎:“他该怎么办?”
“先到官道上去,这时也应该有人来找他了。”
他们慢慢往官道走去,玄襄还有伤,他们一直走走停停,果然正碰见出了城的裴曦,他骑在马上,身后还有一群侍卫。
容玉忙喊道:“裴曦!裴二公子!”
裴曦听到她的声音,调转马头,瞧见是她也有些吃惊:“你可有见到我哥哥?”
容玉指了一个方向:“往这边走,有个山洞,他在这里。”
裴曦点点头,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他们便急匆匆地往那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