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玄襄撩起珠帘倾身而入,身后跟着无命。
容玉用筷子夹起面前的那盘果子,放在眼前,那道华光没入果核之中,隐没不见。无命反应甚快,长剑一横,抵住未央的颈,几乎把她的脖子直接勒断。
未央绝望地抓住断掉的琴弦,青葱般的指尖渗出鲜血来。她按住手腕上印刻的古文字,嘴里快速念了一段咒文,她身上开始有大片华光散开。
果然是璇玑族最后的幸存下来的人。
容玉坐着不动,未央最后一刻的表情,是有内疚的。未央她应该只是想寻找玄襄复仇,却苦无机会,而她恰好和玄襄同命,于是转而对付她,这的确是非常正确的策略。可怜未央生不逢时,碰上的对手是容玉。
玄襄上前几步,扶住她瘫软的身体,表情有些动摇:“未央。”
未央神智涣散,眼睛的神采开始消失,她吃力地看着玄襄:“殿下,我没有办法……必须为我的族人报仇……”
她动了动眼珠,望向容玉:“我还能听见他们死前的诅咒之声……”无钺擅用药,他把他们最精卜算的璇玑一族变成了怪物。他们失去神智,互相残杀,而修为最高的长老们尚且保有了最后一份清明,亲手把曾经的家园的夷为平地。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算出了玄襄在这世间尚有同命之人。他们璇玑一族最擅卜算窥探天机,却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么多的血,这么多残肢断臂,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了。
“可是,殿下,未央多么希望……能够留在你身边……如有来世……一定不会再生为仇敌……”
玄襄抱住她,只是道:“好。”所有语言上的承诺,还有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多余,都是虚情假意。而这一个字却是重逾千斤。
容玉虽然早已猜测到无论她如何表现却始终勾引不了玄襄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真的铺陈在她的面前,还是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她放下那枚果子,慢慢走上前:“殿下,请节哀。”
未央是璇玑族的唯一幸存者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些邪神纷纷上书要将她挫骨扬灰,永世无()法()轮回。玄襄都不置可否。
容玉看侍女收拾在灵犀殿残局时,才发现她遣人送去的素帕遗落在地上。她将这素帕捡起,压在案头。她对这样的局面有些恼怒,跟有羁绊的人斗,总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毫无疑问是在拖延她的时间。
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未央的遗体放置在她生前居住的瞻宁宫。因为不太熟悉那些隐秘的小路,她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对方向,可是还未走近,便看到一道人影先她一步进去。
此人是谁?
容玉施了法掩去她身上的仙气,躲在屋檐上往下看。
玄襄抬手按在放置未央躯体的石棺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石棺推开。无命不在他身边,想来是特意遣退了的。未央就在她面前神形俱散,她不可能会看错,玄襄就是有通天之术,也无法让她再活过来。只见他想抬手去抚摸未央的脸颊,只是还差几分的时候又堪堪停住。
他直起身,拿过旁边的一只锦盒,打开。
里面是玄色金色刺绣的衣裳,衣袖上的金龙只有单角,跟玄襄平日穿的不太一样。他将衣裳抖开,盖在未央的身上,低声道:“我本以为我千年之后元神衰败之日,就是你我同穴之时。看来,是我想的太好了。”
他稍一运力,便将千斤重的石棺复原成原来的样子。
容玉微微向下倾了倾身子,只见玄襄脸色憔悴,脸上万般风情都一下子消失了。她不由心道,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便是多一分的伤心都不会表现出来,男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可笑——纵然他是邪神的君王,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玄襄大约是累了,将脸贴在石棺上,轻声唤道:“未央,未央。”
这就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限度的伤心而已。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容玉正待要悄悄离去,忽见玄襄睁开眼,眼中杀气骤现,也不见他如何,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她藏身处附近,只是她选的位置好,刚好有突起的屋脊将她遮挡住。容玉先是一惊,随后便想到,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而是发现了那个先自己一步进来的那个人,只是他怕惊扰了对方才声东击西。
容玉屏息静立不动,果然见到玄襄忽然转身,一道凌厉的魔气向另一边袭去。那人虽然有所防备,依旧被伤到,痛苦地叫了一声。玄襄一手执剑,挑起了那人的下巴,却是个女子,那女子带着哭腔道:“君上……”
容玉这才认出那女子是重舜的侄女琏钰。她也是聪慧之人,虽然玄襄百般作态,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只是她无意间撞破玄襄的心思,无疑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容玉试了一下,上回吸取的蝶衣的修为还有一些没有消耗,便翻起披肩上的帽兜,遮住头脸,左手捏诀,周围的树枝沙沙摇动,上面的叶子突然化为利刃向玄襄飞去。玄襄没有料到还会有别人潜伏,下意识地旋身闪避。
她找准空隙,一把拉起琏钰便遁走。
琏钰早已魂不附体,语不成声。容玉简短地问:“你还想不想活下去?”她哆嗦着点点头。容玉便道:“那么,我要你的一些修为。”
要躲过玄襄的追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不让他由气息判断出她是谁。她不待琏钰回答,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对方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上,然后倏然转身,抬起手心,将玄襄的剑气抵挡在外。
玄襄眼中的杀机越盛,冷冷道:“你是谁?”
容玉顺着他的魔气向前方滑行,转眼间已经把他甩在后面。她不敢怠慢,一直到宫墙边才将琏钰放下:“到这里你可以自己走了。”
琏钰迟疑了一阵,试探道:“容玉仙子?”
女人的直觉果然要敏锐许多。容玉也不避讳,径自撩开帽檐。
琏钰看着她,苦笑道:“仙子不怕我将今晚的事泄露出去?”
容玉摇摇头:“你如此聪明,也该知道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就不怕玄襄要取你性命?”
“我是重舜大人的亲侄女,在明面上,君上并不会把我如何。”
“无尚已死,重舜焉存?”她微微一笑,“廉商先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旧人也没有必要存在,难道不是吗?”
琏钰震惊地看着她。
“回去吧,沉住气总没有什么坏处。”容玉重新戴好帽兜,转身往灵犀宫去。如果她料想不错,她也必然是玄襄怀疑的人之一,也许轮不到第一位,排在第二第三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