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笑了笑,笑容里有清澈如水的洞悉:“娘娘和丞相怄了这么多天气,也该气消了。娘娘既然那么舍不得丞相,就放下架子去和好吧。我想,丞相也许也在等娘娘呢。”
姜沉鱼“啊”了一声,发起怔来。
“娘娘,丞相虽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个百年不遇的神童,但,他毕竟太小了,有很多地方他可以做得很好,但有的地方,他做得不好,那是因为没有人教他。娘娘,想想看,他七岁就全家灭门了,爷爷奶奶,父母亲戚,全死了。现在连娘娘也不理他了,娘娘觉得,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守着那么幢孤零零的府邸,难道不是也很可怜吗?所以……”
怀瑾的话还没有说完,姜沉鱼就跳起来冲了出去,边跑边喊:“备车!备车!我要去丞相府——”
怀瑾说得对。
其实薛采比她更可怜。起码,她还有父母姐姐,可薛采,除了一个还在冷宫里的姑姑薛茗,就再没有亲人了。
如果自己真的在意这个人,不舍得他离开的话,就应该去努力留住他——这样积极的手段,才是她姜沉鱼一贯的行为啊。
薛采,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的。我不当皇帝,但你也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姜沉鱼不由自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像抓着最真切不舍的希望。
一盏孤灯映寒窗。
竹枝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越发显得四周幽寂。
黑色的剪影映在白色的窗纸上,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当姜沉鱼踏入姬府,由崔管家引进内院,远远看着书房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薛采始终没有搬出姬府,虽然成为丞相后,他本可以拥有自己的府邸,但他却拒绝了。关于这点,姜沉鱼心里挺理解,换做是她的话,也会选择留在姬府的。不仅仅因为这里有公子留下来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姬婴的府邸确实很方便,离皇宫很近,交通便捷,而且府内设施一应俱全,设计合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用最少的时间得到最高的效率。
但此刻,当她亲眼看到薛采在姬府中的景象时,却又觉得自己错了。因为,呈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凄凉,住在这里,怎么会快乐呢?
崔管家跟在身后道:“自从薛相接手此地,就把下人们全都解散了,只留下我和一个做饭的厨娘。我平日里只是帮忙做些日常的清理,其他事情是插不上手的。”
姜沉鱼凝望着书房窗纸上那个伏案看书的人影,低声问道:“他一直是这么一个人吗?”
“薛相性格比较孤僻,每日里,只有他的下属们前来例行议事,鲜少有人拜访。而且……”崔管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知是伤感还是其他,“他不怎么信任别人,没有他的传唤,我们都不得擅自进入他的房间。”
姜沉鱼的心,越发沉重了几分,她挥挥手,示意崔氏退下,然后独自上前推开了书房房门。
正如窗纸上看出来的,薛采正在看书,听闻声响,也不抬头,依旧埋首书籍之中。
他既然不招呼她,她也就不开口,先在书房里踱了一圈。书房同她上次来看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看样子,薛采也在刻意地保持原状。挂在墙上的弓,也没有被摘走,薛采还没有准备好么?
姜沉鱼默默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踱到了书桌旁,探头一看,薛采正在看的书是《六祖坛经》,便缓缓背诵了其中一段:“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亲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苦口确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果不其然的,背到这里,薛采发出一声嗤笑,目光却依旧胶凝在书内,不肯看她。
姜沉鱼索性伸出手压住了那本书,道:“你见我来此,所以故意看这本书暗讽我么?有什么话为何不当我面直言?”
“我与太后没什么好说的。”薛采从她手里抽出书,转向另一边继续看。
“亏你还是璧国的丞相,当知乱喊这类称谓,可是要砍头的。”
“那就砍吧。”薛采十分地不以为然,“反正两年前我的头就该砍的了。”
“薛采!”姜沉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怒道,“看着我!”
薛采抬起眼睛,半耷拉着眼皮睨她:“太后有何吩咐?”
“不许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眼见薛采又要嗤笑,姜沉鱼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想法,身体先意识地伸过手去揪住了他的耳朵。
薛采恐怕一辈子都没被人这样对待过,顿时怔了。
而姜沉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怎样失态的事情,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薛采的耳朵,僵在了原地。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无声地看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姜沉鱼先自清醒,慌忙把手收回来,尴尬地藏到背后,咳嗽几声道:“总之,我是特地来看你的,你……不许摆着一副门神脸给我看。”
薛采静静地看着她,眼瞳深黑,仿佛是毫无表情,又仿佛是因为有太多表情所以反而解读不出来。
姜沉鱼的心,忽然间就软了,放柔声音道:“薛采,你一向明理,那么,今日我便来跟你说理。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听你的话,但如果我说服了你,你就得听我的,乖乖给我重新回来上朝。你……同意吗?”
薛采定定地看了她半天,将目光转开。以姜沉鱼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这样就算是同意了。于是她深吸口气,正色道:“那么我先说。薛采,我不愿意称帝,原因有三。第一,女子为帝,于国而言是祸。虽然现世已经有了一位女帝——程国的颐殊,但是,大家是怎么说她的、怎么看她的,我们都很清楚。我姜沉鱼没有这个勇气,敢去挑战数千年来的礼法传统。”
薛采没有任何反应。
姜沉鱼又道:“第二,如果我称了皇帝,你让新野以后用什么样的身份继承图璧呢?我若为帝,江山必改,从此皇族姓姜不姓季,那么按照律法,除非有人半途夺权,否则下一位君王也会姓姜。我不能让姜家走到这一地步,背负起篡权改国的罪名。就算我能一时用铁腕控制时局,但百年后,史书会如何写我?如何写姜氏?又如何写新野?这对他,实在是太残忍了。薛采,这么多年来,因为继位这一事由而被毁掉的孩子还不够多吗?昭尹如果没有被送进宫,他不会性格扭曲,公子和曦禾也不用分离;颐非如果没有早年亡母,就不会阴阳怪气,疯疯癫癫;颐殊如果没有被其父强暴,就不会阴险纵欲、寡情冷血;甚至……还有你。薛采,一个安定的童年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该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清楚。我们已经是无可挽回了,但是,我们起码可以把幸福和快乐留给下一代,不是吗?我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啊,我要为新野考虑,我更要为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多多考虑。”
薛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好像有点儿被说动了。
姜沉鱼将手中的经书,慢慢地放到了桌上:“第三,薛采,你知道吗?昭尹生前对我说,如果我真想为了新野好,就应该将他过继过来,变成我的儿子,亲自抚养。当然,那个时候情况不同,昭尹还活着,也许其他妃子也会有别的子嗣,所以,想要新野成为太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那么,由皇后来抚养是最名正言顺的。现在的新野已经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但当时,我听了昭尹的话后,心里很难受,那天晚上,我就做了梦。我梦见很多宫女太监冲进嘉宁宫,强行抱走了新野,说是要交给皇后——也就是我抚养。姐姐当时倒在了地上,哭着往前爬,想要回她的孩子,但是没有用。然后,她就疯了,关在栅栏之内,披头散发,满脸血泪地喊:‘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我从那个梦里醒过来,浑身战栗。”
薛采的唇动了几下,然后抿得更紧。
“薛采,我醒来后就对自己说,那个栅栏里的人,是我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手足之亲的姐姐,我不能让她真的遭遇那种境地,我不能毁了她的一生。昭尹可以对姬婴无情,颐姝可以逼死她的哥哥们,但我不行。如果我也那么做的话,那么我跟他们——那些我所鄙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昭尹死了,这个皇位,就是新野的,不能,也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你能明白吗?”
薛采默默地拿起经书,转身将书插回到了书架上,然后,就保持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轻轻地、一停一停、异常艰难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嫁人而已……”
姜沉鱼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不得不说,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薛采执著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灯光照着薛采的脊背,也将他的影子重叠到了书架上,如此看上去,就像有两个他一般。而他背对着姜沉鱼,始终没有回转身,低声道:“昭尹死了,新野登基,你就是太后,注定要老死宫中,孤独一生。但是,你才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虽然……姬婴死了,但是,你会遇到其他的会珍惜你、对你好的人——只要你有那个机会。而称帝,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当了女皇后,你就可以有座后宫,你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丈夫,你……就可以幸福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姜沉鱼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就那样从身后抱住了薛采。
薛采比她矮一个头,她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傻瓜……傻瓜……”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你怎么会想到这种理由呢?竟然还为这样的理由跟我怄气,不理我,让我难过了好几天……傻瓜……”
薛采一动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脸庞藏在了浓浓的阴影中,任谁也无法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我……”姜沉鱼断断续续道,“我不要嫁人了,真的。也许在你,和其他所有人看来,我都是个苦命的女人,想嫁的人,不喜欢我,死了。娶了我的人,也不喜欢我,也死了。作为国母,我还没有完全长大就已开始衰老;他日做了太后,更是一生就这样过早地枯萎了。但是,傻瓜,为什么你不知道呢?我这里,这个地方……”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因为曾经住着一个人,一个那样美好的人,所以,我虽然孤独,但不空虚啊。”
她将薛采的身子扳了过来,捧起他的脸,用无比温柔却又哀伤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道:“正如你所说的,只有比曦禾夫人更美,才能成为你的妻子……”
薛采的眉毛蹙了一下,出声反驳:“我那只是故意刁难……”
姜沉鱼笑了一笑:“但换成我,便是真真正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薛采又沉默了,长长的睫毛覆了下去,遮住眼睛。
“所以,薛采……”姜沉鱼的手放下去,改去拉他的手,如此四手相牵,彼此传递着体温,“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薛采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姜沉鱼这才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低声道:“我可不可以把我们之前的事理解成是在吵架?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不要吵架?薛采,如果现在问我这世上最不愿失去的人是谁……我的答案,是你。”
薛采的呼吸明显紧了起来。
“我若失去了母亲,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会做足准备勇敢地继续走下去;我若失去了姐姐,虽然悲伤但会更努力地去照顾新野,让她没有牵挂;我若失去了其他人,都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弥补和割舍,但是……我若失去了你……薛采,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不止是你啊。你是我十三岁时爱上公子的理由;你是我为公子报仇的副手剑;你还是我成为璧国皇后以来的第三只手……”说到这里,姜沉鱼合拢双掌,将薛采的手包在了里面,凝望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字道,“既然此生注定让你我结缘,那么,就绝对不允许被天命之外的事情所破坏。我们,和好吧。”
薛采久久地注视着彼此交握的双手,最后,生硬地点了下头,就当是同意了。
姜沉鱼的笑容一下子灿烂了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就得回来上朝。”
薛采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沉鱼凝视着他,幽幽一叹道:“你……有时候真像我的哥哥呢……”
薛采的眼角开始抽搐。
姜沉鱼扑哧一笑:“但更多时候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弟弟罢了。”
薛采立刻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然后皱起眉头,瞪着她。
姜沉鱼眨了眨眼睛,故意打趣道:“其实啊,你不知道吧?当太后的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嫁人,但其实也可以有后宫,收罗一大堆男宠的哦。比如先秦时的赵姬与嫪毐;比如北魏时的冯太后与王睿李冲李奕等臣下;再比如……”
薛采迅速坐回到了书桌旁,一边拿起书笺开始回信,一边冷冷道:“娘娘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微臣很忙。”
姜沉鱼见目的达到,便掩唇笑着转身准备走人。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薛采的声音:“等一下。”
她回头,眸光流转:“什么事呀?薛弟弟?”
薛采对她这个称呼却没什么反应,严肃的小脸上有着一种奇异的怜悯:“你今天所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住了。”
“所以?”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她反而觉得有点不安。
“所以,若是他日发生了什么,你只需想起今夜,你说过的这些话即可。”
“嗯?”越来越不明白了。
“没什么事了,你走吧。”薛采说完,低下头又开始写字。
姜沉鱼一头雾水地看了他一会儿,心知若是他不想说,就算她继续追问也没有用,算了,反正迟早会知道的。一想到她和薛采冰释前嫌了,心情不禁又好了起来,一路上微笑着出了府。她坐上马车,在车内也想着薛采刚才的一系列反应,想到他那句——“我……只是……想让你嫁人而已……”心中甜甜的,又酸酸的。
甜的当然是薛采竟会为她考虑到这种地步,这个眼高于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孩子,却会一心一意地为她着想,多么温暖,多么感动。
酸的则是其实正如他所说,成为女帝她才有机会得到感情上的归宿和幸福。而太后……所谓的男宠一说,不过是一场戏谑罢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清楚这一点,薛采也很清楚这一点。
母亲,对不起啊……女儿这一生,看来是真的与生儿育女、举案齐眉无缘了……
刚想到这里,马车骤停,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令得她顿时坐不稳,朝旁边栽倒。顾不得胳膊的疼痛,她连忙掀起窗帘探头问道:“发生什……”
才说了三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一支长箭嗖地破空飞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钉在了车壁之上。
姜沉鱼连忙缩回车内,紧跟着,外面响起了侍卫的叱喝声和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偶尔还有受伤倒地的闷哼声,乱成一片……
姜沉鱼缩在车中,揪住自己的衣襟,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此番出宫乃是临时起意,因此带的护卫并不多,而且淇奥侯府又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不曾想竟然就会遇到伏击。
是谁?
是谁要暗杀她?
一时间,脑里飞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每一个,都残忍得让人害怕。
“噗”的一声巨响后,一把刀砍进了车壁,紧跟着狠狠一拉,整个车厢就像个纸盒一样散了。车壁倒下去后,姜沉鱼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她所带的二十名侍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模样可怖地死去。
僻静的长街风声呜咽,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呈圆形朝她聚拢,将她围在了中间。
这是姜沉鱼生平第二次遇到伏击。
上一次,是在程国。那次起码还有师走在她身边,因此虽然惨烈,却并不感到太害怕,而这一次,则是彻彻底底地只剩下了她一个。
这些人想做什么?他们有想要的东西吗?如果可以对上话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其中一名黑衣人抬起手做了个杀的姿势,姜沉鱼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命!所以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眼看着众杀手四面八方地朝她扑过来,姜沉鱼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她闭眼的一瞬间,耳旁风声呼啸,无数种复杂的声音乍然而起,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降临,姜沉鱼一呆过后,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那十几名蒙面黑衣人保持着前扑的姿势,一动不动,露在黑巾外的眼睛则充满了恐惧,说明他们还没有死。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姜沉鱼连忙转身,就看见了朱龙。
朱龙的手指悠然地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胸口收回,然后侧过身来对她拱手参拜:“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你……你、你从哪里来的?”她闭眼之前,四周根本没有人啊,就算朱龙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横飞十几丈瞬间就出现在了这里,不但如此,还连点十几人的穴道制服了他们。
朱龙依旧毕恭毕敬道:“回娘娘,属下一直藏在娘娘的马车下面。”
姜沉鱼惊骇地去看那个已经四分五裂了的马车,唯独车底还好好地安在轮子上,也就是说,朱龙之前就藏在车底下?
“你为什么会藏在我的马车下面?还有,他们都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这些问题,还是由主人来告诉你吧。”
“啊?”姜沉鱼一怔,继而顺着朱龙的目光回头,就看见长街尽头,慢慢地走出了一队人马,清一色的白衣飒爽,肩披图腾。
——白泽。
是白泽。
姜沉鱼的心揪紧了,然后就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跟在人马之后,慢慢地,悠然地,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朝这边走了过来。
“薛采……”是他。
他……也来了……
薛采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十二名白衣铁骑立刻下马,将那些黑衣人五花大绑,掀去他们脸上的黑巾,露出真实面容来。
薛采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冷冷一笑:“罗大人,好久不见啊。”
该人约摸三十出头,长得又瘦又小,脸上还有个铜钱大小的痦子,模样有点眼熟,但姜沉鱼一时间,却想不起他的身份。
那人怒目圆瞪,几乎要瞪出火来,却苦于穴位受制,不能说话,因此只能恨恨地瞪着薛采。
薛采转过身,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杀了。”
绑住那人的铁骑应了声是,手起刀落,头颅就一下子掉了下去,一股血柱飞出来,尽数泼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姜沉鱼大吃一惊,没想到薛采竟然什么都不问就开始动手杀人。而其他的黑衣人也显然被这一幕给惊到了,脸色煞白。
薛采背负双手,慢吞吞地在黑衣人面前一一走过,边走边道:“张大东,你的表妹还在窑子里等着你拿到钱去赎她么?陆小周,跟了罗与海十年,他可总算肯提拔你了啊,只可惜你的武功,还是半点进步都没有呢。贾小九,娶了萧将军的女儿,也不能让你一步登天么?怎么还要自己亲自来杀人啊……”他每走过一个人面前,就说出对方的身份来历,直将对方本已毫无血色的脸,说得更是面如死灰。
薛采挨个儿说了一遍后,转身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会严刑拷打,要你们说出主使者是谁么?你们以为能仗着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秘密要挟我么?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每一个人我都清清楚楚,你们身后的靠山是谁,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我通通一清二楚……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对你们逼供,也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不过——”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瞟了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呆住了的姜沉鱼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眼神,再度看向众黑衣人时,就多了几分邪恶,“我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决定饶过你们其中的三个人。你们哪三人先开口把今天的事件真相说一遍给我们的皇后娘娘听,我就放了谁。其他人,哼哼。”他虽然没说其他人会怎样,但是鲜血淋漓的头颅还在地上,下场如何,已很明显。
因此,众黑衣人彼此对望一眼后,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
“娘娘!是罗与海罗大人指使我们来刺杀娘娘的!”
“罗与海是收了萧将军的好处,说是事成之后升他当二品大官……”
“姜贵人与萧将军已经联手,只要除了娘娘,扶植小太子登基,姜贵人就会启用我等……”
“我只是想拿点钱去救我表妹而已啊,呜呜呜呜……”
一个个声音,非常紊乱地交汇在一起。
姜沉鱼怔怔地立在原地,只觉得偌大的天与地里,忽然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谁也不在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众黑衣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越说越乱,越说越杂,最后薛采喊了声:“停!”这呱噪声才得以停止。
薛采挥挥手,铁骑们就押着那些黑衣人离开了。
他这才走到姜沉鱼面前,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朝她伸出手。
姜沉鱼的睫毛颤了一下,目光从他的手,往上看到他的眼睛,然后,一把将他的手拍开。
薛采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淡淡道:“罗与海和萧青勾结起来,唆使姜贵人对你设下的这个暗杀之局,原本定在八月十五,你回家省亲那日执行。但那天出了点意外,你因为震惊于皇上的去世而晕厥,此后一直闭门不出,罗与海无计可施,苦等了许久。而在那之前,他和姜贵人暗中收买了给皇上擦身的宫女,给他下了另外一种毒药,让他提前死亡。也就是说,从半年前开始,他们就在策划这一切了。我接到消息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只是默默观望,暗暗部署,没有说破。”
“然后你就故意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姜沉鱼终于能开口出声,声音却干涩得可怕,“你串通了我的侍女怀瑾吗?让她游说我来看你,并将消息放了出去,让那些人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埋伏在这里等着杀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用事实告诉你——许多狼都在暗中虎视眈眈,等着吃了你。而其中最大的那只狼,名叫姜画……”
“够了!”姜沉鱼呐喊出声。
薛采再次露出那种悲悯的目光,动了几下唇,却不再说话。
姜沉鱼捂住自己的脸,只觉身体里像燃烧着一把火一样,灼热得快要炸开,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宣泄出去。于是她转向朱龙,沉声道:“你送我回宫!”又走到一名铁骑面前,“把你的马给我!”
铁骑连忙将缰绳呈上。姜沉鱼一把接过来,翻身上马,然后狠抽一鞭,白马吃痛,撒蹄狂奔。
朱龙看向薛采,薛采朝他点了点头,朱龙这才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长街漫漫,两骑白马一前一后地飞快奔驰着,清脆的蹄声一下一下,仿佛能将人的心也一起踏碎了。
而薛采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深幽,有点期待,又有点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