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与凤行 九鹭非香 1933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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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魔君面具背后的眼疲惫的闭了起来,“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子夏将军的棺椁尚未封上,沈璃去的时候看见他满脸青纹,指尖发黑,医官说这是被蝎尾狐的毒尾蛰了,以子夏的功力本不至于致命,但为了将消息带回,他伤后不曾休息,马不停蹄的赶回魔宫,致使毒气攻心,这才害了性命。

沈璃只听得默默咬牙,她的兄弟拼了性命带回来的消息,却得不到与他生命同等的重视,厚葬尸体,通报天界,花费更大的精力活捉妖兽,再等天界的人来处理!子夏要的岂是这些!

他拼了性命,只是为了以命换取边界将士们活命的机会!早一点传到消息,便会有人早一点前去支援,早一点铲除妖兽,或许就会多一个将士活下来。

看着子夏唇边僵硬定格的笑,沈璃不由握紧了拳头,她能理解他在坐骑背上死去的感受啊!终于达成使命,如释重负。可是魔君却……沈璃咬牙,布置灵堂的人欲抬动棺椁将其摆在中间,沈璃却猛的拽住棺材的一边,让几人无法抬动。

“王爷?”

沈璃咬破食指,将鲜血抹了一手,在棺椁上重重一拍,留下血手印,轻声道:“沈璃必达成所愿。”言罢她转身离去。

沈璃回府后,将笼子里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嘘嘘抓出来,一旁的肉丫见状冒死抓住沈璃的胳膊求道:“王爷使不得啊!再玩嘘嘘就没命了。”

“我养的鸟不会那么没用,出去,把门关上。”

肉丫惶然的看了沈璃几眼,但最终还是遵命出去了。守在门外的她,但见屋内光华一盛,没过多久便听沈璃道:“今日起,我要闭关,不管何人来见,只道我还未出关便可。”

肉丫奇怪,怎么就突然要闭关了呢。她挠了挠头,大着胆子推开房门,刚往里面张望了一眼,便觉脚下有个东西挤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光着身子的嘘嘘,只是它精神不知为何好了许多,蹦跶的往前厅而去。

王爷没有收拾它么?肉丫推门入屋,绕过屏风,见沈璃躺在床上打坐,真是一副要闭关的模样。她不便打扰,立即退了出去。可到了屋外,肉丫却怎么也找不见嘘嘘。

她不知道,此时的嘘嘘,已钻进行整装待发的军队里,在角落打晕了一个小兵,扒了他的衣服,抢了他的令牌,变作他的模样,准备出发出边界。

而此时的魔宫中,赤容正拜在魔君脚下恭声道:“王爷欲出王城,青颜正跟随其后。魔君,需要将她带回来么?”

银色面具之后的嘴唇静了许久,终是一声喟叹:“随她去吧。”

魔界行军快,但仍旧要了两天才到达边界,墟天渊的封印只破开了一个小口,但其中泄露而出的瘴气雾霭已笼罩边界营地,许多法力较弱的士兵别说战斗,整日呕吐,让他们连坐起身来也是困难,蝎尾狐被墨方与其得力部将包围在离营地十里地外的地方,初到营地,听闻远处传来的蝎尾狐的吼叫,即便是已杀过许多怪兽的士兵也会脚软。

果然封印在墟天渊中的妖兽,比其他的要厉害许多。

沈璃想起子夏躺在棺椁中的模样,拳头握紧。

“列队!”尚北将军一声高喝,从王都来的增援们皆整齐列队,唯独末尾的一名士兵却忽然往前走去。尚北将军见状大喝,“不听军令者,仗三十!”

沈璃取下头上沉重的头盔,仰头望他:“尚北将军,沈璃斗胆,前来请战。”

“王……王爷?”

但见是她,军中一阵骚动,这里面有曾和碧苍王一起出征过的,有只听闻过她名字的,但无论是谁,都知道有碧苍王在,战无不胜。一时众人精神一振,士气陡涨。

尚北将军心中虽喜,但也知道沈璃如今待嫁的身份,而且魔君并不让她出战自是有魔君的考量,他有所顾忌道:“王爷,魔君未同意您出战,小将不敢斗胆……”

话未说完便被沈璃打断道,“将军,沈璃既然来了,便不会空着手回去。此妖兽的头颅,三日内,本王必将它踩在脚下。”

此话一出,全军静默。尚北默了一瞬,忽而一勒缰绳,将坐骑调头,长剑一挥:“出军!”

沈璃与尚北并行:“多谢将军同意沈璃参战。”

“王爷,若小将不同意,你待如何?”

“打晕你,抢了你的兵,斩杀妖兽。”

尚北苦笑:“那就是了。”

越是往前,瘴气越是浓郁,妖兽的嘶吼也愈发震骇人心,破开重重雾霭,增援队伍终于看见还在与墨方他们缠斗的妖兽,身形巨大,身似狐,尾似蝎,长尾高高翘起,临空挥舞,蝎尾上巨大的毒针令人望而心畏,但见增援来到,它张嘴长啸,鲜红的牙齿,是锋利的锯齿状,齿缝间滴落下来的唾液腐蚀大地。在它所立之地,沙石皆已成浓腻状。

与它缠斗的几位部将浑身是血,已疲惫不堪。唯独墨方一人尚还在它身前主动攻击。

尚北一声大喝:“参战!”

不等他出声之前,沈璃已握着银枪,飞身上前,厉声一喝,银枪直直扎在蝎尾狐的额头上,蛮横的法力倾入其大脑之中,蝎尾狐疼得仰天大啸,仰起的巨大蝎尾径直向沈璃扎来,沈璃拔出银枪,回身一劈,以枪身做剑,径直将蝎尾狐的尾针斩断。

妖兽嘶吼几乎要震破众人耳膜,它乱踏之间,爪子快要打到墨方,沈璃飞身而下,将墨方一推,他径直摔出三丈远的距离,沈璃脚稳稳立在地上,身子半蹲,沉声一喝,以枪直刺而上,扎穿蝎尾狐的脚掌肉垫。

不过片刻时间,妖兽的血已染了她一身,而蝎尾狐也连连败退。

墨方在后方愣愣的望着沈璃:“王上。”

沈璃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周身铠甲破碎,脸上身上皆是血迹,又往远处一望,被增援士兵们救下的将士皆是如此,而四周沙地里,还埋了不知多少将士已经冰冷的身体。沈璃一咬牙,握紧银枪的手几乎用力到泛白:“对不起……来晚了。”

这样的情绪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沈璃迈步向前,银枪与长身在风沙之中伫立:“区区畜生胆敢造次!本王定要踏烂你每一寸血肉!”

蝎尾狐双眼紧紧的盯着沈璃,浑身的毛随着它的呼吸倏尔炸开倏尔收紧,而它身上的伤就在这一张一收的过程之中慢慢愈合。

沈璃眸光微动,她这红缨银枪饮血无数,煞气逼人,若是寻常妖物被刺中,伤口愈合极慢,而这个妖兽……

“王上小心。”墨方在身后急声提醒。只见那妖兽尾巴一甩,被沈璃斩断尖刺的硬质尾端甩出,直直冲沈璃砸来,沈璃目光一凝,伸手虚空一抓,沉声低喝,那蝎尾在空中爆裂,里面的毒浆也随之炸开。沈璃手一挥,法力化为大风,将洒向将士们的毒液尽数吹了回去。

“哈哈哈哈!”蝎尾狐仰天长啸,而它的喉咙里发出的竟是类似人的声音。沈璃眉头微皱,越是接近人的妖兽便越难对付,此妖兽身中带毒,而愈合能力极强,此地瘴气浓郁又不易久战,真是棘手……

不等沈璃想出办法,妖兽喉头又滚出含混不清的言语:“没想到,如今的魔界,还有这样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可惜没那个时间了。”

它方才被沈璃刺伤的前脚往前一踏,被穿透的脚已看不出半点伤痕。它脖子向前一探,猛的呼入一大口瘴气,脑袋高高扬起,仿似是尝到了极美味的食物一般,双目猛的变得血红,长声一啸,声化利刃,刺痛耳膜,不少将士在这声音之中腿软跪下,抱头呻|吟。于此同时,妖兽额上被沈璃刺出的伤口完全愈合,而尾端竟又慢慢长出新的硬质尖刺,它浑身灰色的长毛也在这时炸开,几乎让人听到它肌肉膨胀的声音。

比体型刚才更大了。沈璃咬牙,但听墨方喝道:“王上注意,此妖兽善用毒,愈合奇快,且能吸纳对手法力。”

众将士闻言皆惊,难道这妖兽方才,是将沈璃用于杀它的法力给吸纳了么。沈璃眉头皱紧:“你真是,做了让人不爽的事呢。”长枪一振,沈璃微微侧过头,“尚北将军!辅攻!”

尚北一凛,自骇然中回过神来,大喝:“列阵!”

还能活动的将士立即行动起来,妖兽血红双目转动,欲捕捉将士们的行踪,沈璃却一跃而上,挡在他眼前,长枪横扫其双目,只听“叮”的一声,是蝎尾狐新长出来的尾针与沈璃长枪相接的声音。但这次蝎尾狐的尾针却并未被沈璃斩断,因为她没用法力,光拼力气,沈璃自然不是这大块头的对手,是以一击之后沈璃立即弹开身形,只是为将士们争取到了这一瞬的时间,已足以。

数到弩箭拉着铁链自三个方位射向蝎尾狐的脊背,锋利而沉重的弩箭深深扎入它的皮肉,向外拉扯时倒刺牵扯住它骨头,三方用力拉扯使之不能动弹。只要趁此机会,砍下它的头颅……

沈璃身影停在空中还未来得及动,便听妖兽一声冷笑:“千年岁月,摆阵作战的方式竟是一点未变么。”

沈璃心中陡感不妙。却见妖兽身型一动,拼却被其中一方拽出白骨的疼痛,嘶声吼着,长尾一甩便击向其中一个方向。三角之势若破一方,便无法再牵制妖兽。而现在还能活动的皆是精英,若他们被这一击所杀,对付这妖兽更是困难。

沈璃不及多想,转眼落在蝎尾狐毒尾攻击的那方,左手掀飞明知会被打得粉身碎骨,却仍旧不愿放开牵扯妖兽铁链的士兵。右手用银枪将脱手的铁链一绞,让铁链死死缠绕在枪身上,然后以枪为锚,将其狠狠插入土地之中,这一系列动作,她做得奇快,但在完成之时,蝎尾狐的毒尾已经攻至面前,眼瞅着那尖锐的毒刺便要将她戳穿。忽然斜里冲来一人,将她扑倒,就地一滚,险险躲过这一击。

“墨方?”沈璃怔愕的看着他。

经过数日的战斗,墨方已疲惫不堪,身上更是不知负了多少伤,此时能救下沈璃全是一股信念在支撑,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没事,墨方心一安,正想让沈璃放心,却觉得背后撕裂般的疼痛。微微侧过头,他才恍然了解,为何沈璃此时的表情会如此震惊,是那蝎尾狐再次甩下了尾端毒刺,而那弯刀一样的刺正扎在他的背后,几乎穿透他的肩胛骨。

竟是……伤得……没有知觉了吗。

仿似再也无法撑下去一般,墨方的眼皮沉重的搭上。

沈璃只觉心头一冷,脑海中不由回忆起王都棺椁之中身体冰冷的子夏。她往四周一望,沙土之中皆是魔族将士们残破的尸体,这些人,在魔界的某个地方,都有一个家,而家中皆有亲人翘首盼望他们的回归,像那人界的老妇人,年年岁岁的等着盼着。而他们,却再也回不了家……沈璃望着尾尖又长出尖刺来的蝎尾狐,漆黑的眼瞳渐渐泛出了血红色。

他们回不去,皆是因为这个从深渊里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妖兽!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

沈璃轻轻推开墨方的身子:“撤阵。”二字自她口中吐出,声音不大,但却如水似波,推荡开来,隔着妖兽,另一方的尚北听见,一瞬也未曾犹豫,立即喝道:“撤阵!”

士兵迅速执行军令,妖兽见状大笑:“尔等臣服无能君主,而君主受制天界,千年时间,竟被驯服得奴性至此,不如让吾吞噬入腹……”

“辱我君主,杀我将士。”森冷的声音陡然在妖兽耳后响起,“你,惹火我了。”

蝎尾狐头一甩,带毒的唾液挥洒漫天,沈璃凭空一抓,缠绕着铁链的红缨长枪化为光影消失,转瞬间又出现在沈璃手里,长枪一转挡开毒液,掌心用力,长枪之上金光闪烁。

尚北惊得在下大吼:“王爷冷静!此妖物能食法力化为己用。”

沈璃唇瓣微张:“好啊。”她身形一闪落在蝎尾狐背脊之上,银枪扎下,没入它背上被弩箭扎出的窟窿里,“那就吃掉试试看!”蛮横的法力随枪尖延伸,金光生生刺穿它的整个身体,从它的腹部扎进土地里。蝎尾狐痛得大声嘶吼。沈璃沉声一喝,搅动刺穿它的银枪,竟是想将它从体内活活劈开。

可是那金光却在沈璃拖动的过程当中越来越弱,直至全部消失,而蝎尾狐的身体猛的膨胀,站在它背上的沈璃清楚的看见了它肌肉飞快的愈合。几乎要把她的银枪卡死在肉里。

“哈哈哈哈哈!”蝎尾狐大笑,“乳臭小儿竟敢放肆!”它张着血盆大口猛的回首,同时蝎尾一摆,将沈璃逼退数步,沈璃只觉头顶一暗,腥臭腐烂的味道蹿入鼻腔,她一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了蝎尾狐锋利的牙齿和满是血液和毒液的口腔。然后世界猛的一黑。

“王爷!”尚北惊呼,众将士心头大乱。

碧苍王……那个战无不胜的碧苍王竟被吞了……

蝎尾狐的身体又长大了几分,它极为畅快的长啸,声音比最开始更加慑人:“哈哈哈,待我放出兄弟们,必重振魔界雄风!哈哈哈!”

忽然,它声音一顿,身子猛的一颤,仿似有波动自它身体里传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以至于让惊惶中的将士们也看见了它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动。

尚北目光落在蝎尾狐的喉咙处,忽见它的喉咙慢慢涨大,蝎尾狐痛苦的蜷紧爪子,蝎尾不停的胡乱挥打。适时卡在它背上的红缨枪忽然消失。只见它喉咙里猛的刺出一道金光。照进了所有人灰暗的眼睛里,紧接着,数到金光自它喉咙处射|出。

蝎尾狐张大了嘴,可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它仿似在与那光芒做着激烈的争斗,最终,红缨枪枪头自喉咙处刺出。金光暴涨,只听一声巨响,蝎尾狐的脑袋被从里面生生斩断,滚落在地。而与它头颅一起落地的还有那个深衣女子。

她染了一身的血和不明液体,头上的发带已断,长发披散而下,一身杀气未歇。

脚步慢慢走到蝎尾狐的脑袋前方,她轻蔑的看它,一双赤红的眼在瘴气弥漫中更显恐怖。

“不……不可能。”蝎尾狐的嘴还在动。

“没人告诉过你吗?”沈璃一脚踩在它鼻子上,“不能乱吃东西。”

银枪刺入它的眉心,蝎尾狐的眼睛翻白,死前它的嘴角还在颤动:“明明……只是个……小丫头。”离世前的最后一眼,它看见沈璃眼中血红的光,仿似忽然了悟:“原来……”

竟是这样。

双眸阖上,沈璃拔出银枪直直长天:“妖兽已诛!”

场面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高声呼喝:“碧苍王!碧苍王!”

然而不管将士们再怎么欢呼,此时沈璃的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的眼中的世界已经模糊,只下意识的一转身,本想往营地那方走,但却看见欢呼将士之外,有一个白色身影在雾霭重重之中静静的望她。

行云……

她艰难的迈出一步,向着那个方向而去,连红缨枪掉在地上也未曾发觉。血水顺着她的脚步落了一地。众人这才发现她左手已断,脸颊的皮肤也有一块被毒液灼伤,周遭静默,看着沈璃走的方向默默让出一条路来,沈璃却什么感觉到,她眼中赤红慢慢褪去,除了那片白衣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与沈璃而言这沙场已经变成了虚妄幻境,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出路。

行云……

沈璃吃力的抬起右手,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肌肤,她带血的指尖在白净的脸上抹下了一条粘腻的血迹。她好似听见从天外传来的声音,有人温和的笑着对她说:“沈璃,吃饭了。”

嗯,她想吃他做的饭了。

她想念他了。

指尖滑下,她一头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里没有药香,但同样温暖。

湿腻温热的身躯在他怀里软倒,身子往下滑,一只手却不嫌脏的将她拦腰抱住,而沈璃带血的右手自他脸颊旁落下时也被他轻轻抓住,手掌一转,指尖按在在她的脉搏之上,白衣人眉头一皱:“营地在何处?”

尚北疾步踏来,本想沈璃待嫁之身呆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于礼不和,欲将沈璃要回,但见这男子一身仙气四溢,想应当是天界派来的使者,便也没急着将沈璃带回来,只是仙界……只派了一人下来?

“阁下是?”

“天外天,止水阁,行止神君。”

魔界的人对天外天不熟,也不知道什么止水阁,但天上天下叫行止的神仙约莫只有上古神那一个,给沈璃赐婚的神……

尚北面容一肃,若是他的话,当真只要一人便可。

“说来抱歉,太久未曾下界,一时找迷了路,这才来晚了。”

尚北一默,也不好指责什么,回头下令道:“清战场,扶伤病者,回营!”他快一步走到行止身边,伸手道,“不敢劳烦神君,王爷由我来扶着吧。”

“不。”行止身形一转,躲过尚北伸来的手,“我抱着不碍事。而且,是她自己跑过来的。”言罢,也不理尚北,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几步,倏尔一转头,“对了,营地在哪儿?”

尚北默然,天外天行止君这脾气……还真是……有特色。

阳光随着摇摆的绿叶晃动,微风凉,药草香,她慢慢坐起身子,看见青衣白裳的男子仰躺在摇椅上,慢悠悠的晃荡。“吱呀吱呀”的声音,诉说着时光的宁静安详。

摇椅慢慢停下,男子转过头,静静看她:“怎么?饿了?”

“没有。”她素来挺得笔直的背脊倏地微微一蜷,唇角竟破天荒的扬起了一丝苦笑,“只是……好累。”

脑袋上一暖,温热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歇歇吧,已经没事了。”

“嗯。”

她静静闭上眼,又倏地惊醒,虚空一抓:“等等!”沈璃猛的惊醒,身上伤口猛的作痛,左手更是自肩膀一路痛到指尖,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咬牙呻|吟。

“王……王爷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惊惶不定的望着她,她四周一张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营帐里的床榻上,浑身疼得像要散开一样,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个粽子。而脑海里纷沓而至的回忆让她哪还躺得住。

“扶我起来。”

小兵摆手:“王爷不可,那个……那个说了,不能乱动的。”

定是罗嗦的军医交代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忌讳,沈璃心头不屑但却也没有继续逼人,接着问道:“此一役战亡人数可有统计?可有超度亡魂?墨方将军呢,伤势如何?”小兵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面跑:“我这就去叫将军来!”

沈璃气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嘶……痛痛……”

“呵。”

一声轻笑不知从何处传来,沈璃一惊,却没有见到帐内有人,她眉头一蹙,正欲扬声询问,忽见营帘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绷带踏了进来,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边,但见沈璃睁着眼,他长舒一口气,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这话当问问自己。”沈璃望着他这一身狼狈,又感觉到自己满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记起前些日子我还在与魔君争吵过,说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封印了几头畜生,还要劳得我魔界为他看守封印。现在想来,这话说得当真该死。墟天渊中这般妖兽少说也得以千数记,将他们全部封印起来,确实是对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见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拼着挣开伤口的危险,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伤,墨方该死。”

沈璃一怔,默了半晌,声色一冷道:“照你这样的说法推算而来,本王当是万死不足以弥补过错了。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兄弟,皆是因为我没有将他们保护得好,连性命也让他们丢了。”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头,“能斩此妖兽皆是王上的功劳,怎还可责怪……”

沈璃一声叹息,声音柔和下来:“所以,起来吧。也没人可以责怪你。”

墨方眼眶微热,咬紧牙,额头在地上轻轻一磕,却久久未曾抬起头来:“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谅自己。”清醒之时,得知沈璃重伤昏迷,慌乱奔来,见她一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墨方声音极小,“因为受伤的是你,所以,我才不能原谅自己。”

恍然间听到这么一句话,沈璃倒抽一口冷气,愣愣的盯着墨方:“墨方你……你不会……”

“王上已在墨方心里,住了许久了。”

自杀敌得到第一个荣誉以来,她几乎没有向普通魔界女子一样穿着打扮过,以前看见别的女子心里尚会有所感触,但自打穿了一次绣裙被群臣以惊骇的眼神打量过之后,沈璃便再也没碰过那些女人的东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见厉鬼还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脑髓,整个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像是要把心剖开给沈璃看看一样,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欢王上,我喜欢沈璃。”

沈璃一口气憋在胸腔里,险些吐出不来,但见墨方一直颌首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肃容道:“不行。”墨方抬头看她,但见沈璃正色道:“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肃清感情,把这些念头连根拔起。这是军令。”

墨方又默默的颌首磕头:“得令。”

帐内正是一片静默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尚北将军慌乱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现在别进去……”

“为何?”说这话时一只修长的手指挑起门帘,门帘拉大,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色人影正扭过头和背后的人说话,曳地长袍在灰扑扑的魔界显得过于累赘,但正是这份累赘,让来者更多了魔界之人不会有的清高之气。

“这个、这个……”尚北将军透过缝隙看见了营帐里跪着的墨方与躺在床上的沈璃,他无奈一叹,“算了,没事。”

行止君缓步踏进营帐内,沈璃呆呆的望着他,脑海里蓦地闯进她昏迷之前看见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为是她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是“行云”。

“你……”

尚北忙进来将墨方从地上扶起,抓着他的手才感觉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凉。尚北心里一声轻叹,转而对沈璃道:“王爷,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来加固墟天渊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挣扎着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轻轻摁住她的肩头,“伤口会裂开。”

“你有没有去过人界?”沈璃问,“你认不认识行云?”

行止给沈璃拉好被子,声色冷淡:“不认识。”他将沈璃的手腕从被窝里拿出,轻轻扣住她的脉搏,半晌后道,“气息平稳了许多。”

沈璃静静的望着他,四目相接,行止浅笑道:“早闻碧苍王骁勇善战,而今一见,这一身英气确实令人佩服。只是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王爷如此折腾,还请王爷为了魔界,保重身体。”

一番客套话说得如此动听。沈璃一眨眼,收敛了眸中情绪,神色沉静下来:“有劳神君。”

他不是行云。

他的五官比行云多了几分凌厉,身材也比行云高一些,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云所不曾有过的。行云性子寡淡,但对人对事皆有分寸礼节,而这人,凭他不请而入的行为来看,必定是常年横行霸道惯了的。

“而且,接下来我还要在此处待一段时间,千年未曾来过,不知此地有何变幻,我得先将此处地形勘探清楚方能进入墟天渊加固封印,彼时尚得有劳王爷为我带路。”

闻言,屋内三人皆是一怔,尚北道:“神君若要人领路,军中有熟悉周边地市的军士可以效劳,王爷如今身受重伤,恐怕得静养些时日。”

“将军不必忧心,王爷的身体我自会为她调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动自如。带路一事对她并无妨害,多活动一下也有利身心。”

墨方眉头一蹙:“在下愿替王爷为神君领路。”

行止的目光这才悠悠然的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带路。”见墨方拳心一紧,行止唇边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这三天便有劳神君了。”

“就这么定了。”

走出沈璃营帐,尚北将墨方送去旁边的帐篷。行止独自在军营中散步,转过一个帐篷,忽见一个小兵正惊惶的望着他,他一琢磨,转头看了他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行止扬声唤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没有动弹。行止走到他身边将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忘掉。”

小兵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他进王爷帐篷里收拾东西,却见白衣人在王爷床头坐着。

“好累……”

“歇歇吧。”他动手摸了摸王爷的脑袋,“已经没事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白衣人转过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轻轻的“嘘”声。然后身影渐渐隐去。直至王爷醒来,大喝“等等!”

小兵一睁眼,见白衣人在他面前走过,他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却什么也记不得了。他挠了挠头,心感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有目送他离去,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王爷帐篷里打扫了。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钢夹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疗得专心,忽听沈璃问道:“你说千年前你在这周围留下了四个东西做墟天渊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这周围巡查的士兵并不知道有这几个东西。你大概记得把它们放在什么方位了吗?”

“嗯,一个在山顶,一个在湖底,还有……”行止一边答话一边放开了沈璃的手:“手臂动一动。”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听从行止的指挥,先弯了弯小臂,然后抡胳膊转了几圈,身上竟没有哪一处地方感到疼痛,这样的恢复速度让她也感觉惊讶,若是往常来说,如此重伤至少也得恢复半个月,而行止只用了三天便真的将她治愈了。

“唔,看来大问题是没有了。”他抓住沈璃的掌心,沈璃下意识的往后一抽,行止不解的看她,沈璃这才清咳一声:“作甚?”

行止轻笑:“威武如碧苍王,竟还会害羞么?”他不客气的抓住沈璃的手,然后十指相扣,淡淡道:“只是想检查一下左手的细小的关节罢了。你用力握一下我的手。”

沈璃闻言猛的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却半晌也没有使劲儿,行止奇怪:“何处不适?”

“没……”沈璃揉了揉眉心,“只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这下倒换行止一愣,转而笑道:“王爷尽可放心大胆的捏,碎了我自己赔就是。”

这话仿似点醒了沈璃一般,她这才想起,坐在她面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拥有不死之躯,哪是那个轻轻一捏就会死掉的凡人行云。尽管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同的两人,但看着相似的面庞,还有这偶尔露出来的像极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难控制自己的思绪了。心头一恼,沈璃掌心用力。

“嗯,好了。”行止几乎立即道,“恢复得很好。”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爷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领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

“不,就下午吧。”

又……不知不觉的被他压制了。沈璃觉得,这个行止神君当真太难缠。

“这周围只有军营南方一座是高山,虽然这些年已不管什么用,但先前几百年却是它阻碍了瘴气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来得晚,有湖的地方来不及去,我们便先去山中看看吧。”沈璃拿着士兵给她画的地图认真的给行止指路。

行止却在她身后不停的鼓捣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气,道:“神君,今日先去山里看看吧。”

“嗯。”行止抓住拖地的衣摆,指尖一动,过长的衣摆被割断,行止随手一扔,洁白的绸缎随着带着瘴气的风慢慢飘远:“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随着那张云锦绸缎眼神一时没有转过来。在魔界,那样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这样的东西却是别人随手丢弃之物,沈璃转头,看行止一身云锦缎子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几天,也未见它有多脏。据说斩杀蝎尾狐那天她晕倒在行云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渍,也不过是用水擦擦便干净了。

想着戍守边界的将士们那一身肮脏,沈璃眼眸微垂,这样的不公平,还真是让人如鲠在喉呢。

见沈璃未动,行止奇怪问道:“怎么?”

“没事。”沈璃摇头,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在了前面。

下午时分,山中已是雾气氤氲,加上瘴气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这里在五步开外也已经无法视物。沈璃一边在前面看着地图找方向,一边用手折断挡路的枯枝,尽管那些枯枝在瘴气的侵蚀下已经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处离营地近,但是离墟天渊却比较远,将士们不常来这个地方,对这里也不大熟悉,所以地图也只画到了半山腰,如果直接飞上去的话,这漫天瘴气会让我们根本看不到落脚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们还得自己寻一下。”沈璃说完这话,背后半天没有人应声,她心感奇怪,回头一看,背后只有朦胧雾霭,乃还有行止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两下眼。据说这神君来魔界的时候便找错了路,现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着来时路往回找去,“神君。”

没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觉周遭空气微微一变,气息流动莫名变快,她又寻了几步路,一阵清风划过,吹散障眼浓雾,白衣仙人在彼方缓缓踏来,他走过的地方雾霭尽散,被瘴气笼罩了数百年的山林仿似被新雨洗过,虽仍不见绿叶,但空气却已清新。

沈璃愣愣的望着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气息流动之下轻轻飞舞,反射着魔界稀少的光芒,印入沈璃眼底,让她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也随之消失无际。

这就是……上古神啊。

与天生好斗善战的魔族不一样的神,不管再污浊的空气也能涤荡干净……

翻飞的衣袂从她身边擦过,行止走到前方两步,回过头来一望:“该走哪边?”

沈璃一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刚想将手里的地图拿出来看看,但脚边被一个东西猛的一撞,手一滑,地图随风一转,飘下山林,消失在下方的雾霭之中,沈璃欲一跃而下,却觉脚被什么东西拖住,回头一看。一只头上长了四个耳朵的小野猪将她脚脖子咬着,虽没伤到实质,但这一耽搁,却让她再也找不到那张地图。

她心头邪火一起,弯腰提了野猪蜷着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两巴掌:“碍事的东西!”

野猪极为狂躁的在她手上乱动。一双腥红的眼盯住沈璃,对她嘶叫。行止眉头一皱:“被瘴气污染已化为魔物,把它放下,我来将它烧了。”

“没必要。”沈璃手臂一甩,那头小野猪便被她扔下山林,伴着一窜惊慌失措的尖叫,没了踪迹,“这些年魔界受瘴气影响而化为魔物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是它们多是动物,攻击性不强,一般百姓也能对付。”沈璃凭着记忆找到刚才走回来的那条路,一边往上爬一边道,“在这种山里活下来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还没做出什么坏事来,就这样杀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后做坏事,也要等做了之后才能罚它。”

行止微怔,打量着沈璃的背影:“碧苍王竟也有这般善良心性啊。”他眸中情绪微微沉淀下来,随着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习惯,倒是喜欢在麻烦变大之前,就将它控制住。”他顿住脚步,目光沉沉的盯住沈璃。

“那样的话……”沈璃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太快转过的眼没有留意行止眼底的情绪,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与不羁,“日子不是太无聊了吗。”

行止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无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着天快黑了,沈璃不由有些烦躁起来。行止却道:“有月华相顾,自是更好。”他迈的步子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沈璃见他如此,也不好催促,只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荡。

不知不觉走得天黑,穿过一片枯木丛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让她惊讶得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月色了。

“山顶,爬上来了。”行止自她后面走上前来。一袭白衣印着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里留下了清晰分明的轮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颗巨大的枯木面前。

沈璃这才看见,山顶上这可大树与别的树不同。它虽已枯败,但有的枝丫尖端还是有树叶在随夜风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探手放在树干上,枯木仿似发出了哭泣的声音,树干颤动,连着大地也与它一起悲鸣。行止垂下眉眼,半是叹息,半是安抚:“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处荡漾开来,灌入枯木,跟着它的根系进入大地。沈璃几乎能看见那些光华在自己脚下蹿过的痕迹。

土地微颤,仿佛是唤醒了山的神识,雾气荡尽。沈璃站在崖边往山下一望,这才发现,他们下午走过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个字符,印在山体上。

月光,枯木还有这不明字符连成一线,贯通天地,散尽雾霭瘴气。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计算好了的啊,下午出发,在山上画出封印字符,借着月华之力,清除山上瘴气,唤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却没有透露半分。

这人……

“碧苍王。”行止忽然在树下对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带了丝戒备走上前去,却见他踮起脚尖,从树上摘下了一片刚长出来的新叶递给沈璃,笑道:“魔界长出来的叶子。”

沈璃愣愣的接过,触摸到这微微冰凉的叶面,心头不知是何感触,魔界的叶子,这新绿的颜色多么带有生气。真想让以后魔界的小孩能看到这样的叶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太过于专注抚摸叶子的沈璃没有看见,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随之轻柔了下来,望着她,无声的弯了唇角。

“要去树上坐一会儿么?”

沈璃一呆:“可以吗?”她有些小心指了指树干,不大敢触碰它,“不会碎掉么?”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赔就是。”

他将沈璃腰一揽,两人坐上粗|壮的树干。月华照进树叶还没长得密室的树冠中,沈璃瞪大眼看着枝丫和新叶慢慢长了出来,不由感慨:“真美妙。”她道,“它们像在唱歌。”

闻言,行止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一声悠扬的调子自他嘴里吹出。沈璃惊喜的回头,望着行止,见他吹得那么轻松,便也将手里的叶子放在嘴边,学他吹起来。可她一用力,口中气息将叶子猛的吹出,那片新叶如利箭一般脱手而出,径直射|进土地里。

“呵!”树上音乐一停,沈璃愣然,转头看他,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么?”

“不,我是觉得。”行止望着夜空笑道,“今夜月色太好。”

山里清新的风吹到军营中,破开瘴气让众将士仰头看见了天上的明月,军营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有人扶着伤兵出了营帐,这一轮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画面。

白石垒起来的练兵台上,墨方静静坐着,一双眼盯着那方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静。

“给。”一壶酒蓦地扔进他怀里,尚北翻身跃上练兵台,在墨方旁边坐下,“伤者不宜饮酒,所以给你兑了点水,哈哈。”

墨方拿着水壶晃了晃:“我不喝酒。误事。”

“喝不喝都拿着吧。”尚北仰头灌了一口酒,转头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还觉得行止神君欺负了小王爷?”墨方不答话,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气着实奇怪,不过,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净的气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爷,即便换做你我,也只怕早被那样的清净之气净化得腿都软了吧。”

墨方点头,他岂会想不通这个道理即便当时想不明白,现在看了这轮月色,感觉到了这徐徐清风,心里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唔,不过说来,这月亮都出来这么久了,正事也该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墨方握紧酒壶,沉默的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闷酒,有了第一口紧接着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脸颊升腾起红晕,尚北觉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转了又转,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说话要委婉,但一开口却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欢小王爷什么地方啊?”言罢,他便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而此时微醺的墨方却只愣愣的望着明月,似自言自语的呢喃着:“什么地方?没什么地方不喜欢。”

尚北闻言一怔,挠了挠头:“这可真是糟糕。”

适时天空中一道白光划过。落在主营那方,墨方忙起身走去,绕过营帐,但见行止将一片树叶从沈璃头上拿下,沈璃不客气的从他手里将叶子抢过,道:“改日我定吹出声音给你听听。”

行止一笑:“静候佳音。”他转身离去。沈璃也不留恋,转身欲要进帐,但转身的一瞬眼角余光瞥见了这方的墨方,沈璃脚步一顿,扬声唤道:“墨方。”

墨方眉目一垂,走过去,沈璃却静了一会儿,道:“我此次出来魔君并不知晓,不如你先回王都,将此间事端禀报魔君,顺便也早点回去养伤。”

是……支他走的意思么。墨方单膝跪下,颌首领命:“是。”

沈璃张了张嘴,本来嗅到他身带酒气,想嘱咐他,受伤不宜饮酒,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还是什么都不要对他说比较好吧。她一转头,回了营帐。只留墨方在那处跪着,许久也没有起来。

翌日,沈璃在军营阵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离开,她心中有些叹息,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喜欢自己,还有胆量来表白的,只是碰见的时机不对啊。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定要将所有都给那个人才是。以后会变成怎样沈璃不知道,但她现在心里还装着行云,尽管行云已经不在了,她也没法去喜欢别人,因为那样,既对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对不住别人现在这番情谊。

而且……沈璃额头一痛,无奈叹息。不是还有个拂容君么。

沈璃仰望干净许多的天空,心头不由轻快了一些,今天再带着行止神君去一个封印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就会变得更好,将士们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吧。她唇角一勾,倚着篱笆抱起了手,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着慵懒的步子缓缓而来。沈璃按捺住脾气,道:“神君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行止并不接她的招,反而轻声问道:“叶子吹响了么?”

沈璃脸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开了的绿叶,她清咳一声,道:“先办正事。昨日说了两个封印的地方,山顶我们已经去过了,今日便去湖底吧。这周围只有西面才有湖,昨日山顶的净化已让视野清晰了许多咱们驾云过去便是。”

“嗯。”

今日这一路倒是来得顺畅,只是到了湖边,沈璃不由皱了眉头。这一湖水常年吸纳瘴气,已变得浑浊不堪,这与其叫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没看见这水肮脏的模样,转头道:“我们下去吧。”

沈璃一愣,愕然的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摇头,“不了,士兵平日里巡查也没下去过。没有下面的地图,我也找不到路帮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着。”

行止笑问沈璃:“王爷可会凫水?”

沈璃是天生与水犯冲,与水相关的法术她一概不会,凫水自然也是不会的,行云院里那么小个池塘都能将她淹死,更别提这一湖什么都看不见的泥水了。沈璃不大习惯将弱点暴露在人前,但此时也只好扶额承认:“不会。”

“避水术呢?”

“不会。”。

行止点头,沈璃乖乖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行止道:“如此,我牵着你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还等她拒绝,行止不过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却能听见耳边“咕噜噜”冒水泡的声音。知道自己现在在水里,沈璃心头一紧,掌心里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此时什么也没有的沈璃只好紧紧握住行止的手,她憋着气,浑身僵硬。

“不用这么紧张。”行止的声音从前面淡淡的传来,“和在地面上一样呼吸就好。我的避水术还是不至于被你吹破的。”

沈璃闻言,尝试着往里吸了一口气,察觉当真没有水灌进嘴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的呼吸起来。然而消除紧张之后,沈璃心头升腾起的却是遏制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蛮不讲理!”

“松手的话避水术就没用了。”

闻言,即便心头还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将行止的手紧紧握住,嘴里还不满喝道:“这下面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让我上去!”

“因为一个人走会害怕。”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从前面丢过来,噎得沈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嘴。她哽了好半天才在腹诽道,您老人家一个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天上天下什么风波你没见过!一潭水还会害怕吗!你逗我玩呢吧!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这人必定是心里早有计划,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个心眼儿,接下来的一路走得无比戒备。但直至行止停住脚步,轻声说:“到了。”这一路来什么也没发生。

沈璃心里正奇怪,忽见前方亮光一闪,她定睛一看,一个形状奇怪的石像正闪着透蓝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顶端。他轻轻闭着眼口中念叨着沈璃听不懂的咒语,四周水皆在颤动震荡。忽然间,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尘埃,露出里面透明的晶状体,晶莹的光闪的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紧接着,掉落的尘埃越发多了起来,整个石像彻底蜕变成了一个凝固的冰柱!

随着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觉得周遭的水温慢慢变得寒冷起来,而冰柱之中仿似有水流在搅动,忽然之间,水流蓦地冲破冰柱顶端,径直往上冲向湖面。清澈透亮的水从柱子里面不断涌出。让漆黑粘稠的湖水逐渐变得干净透亮起来。

沈璃仰头望着头顶逐渐透过水波照进湖底的阳光,心里难得一片恬静澄澈。这不断涌出的新泉像是浇在了她的心上,洗涤了所有猜忌和戒备。

“以后湖里会有鱼吧。”

“自然。”

她回头看行止:“不是还有两个封印么?是什么?赶快找到它们吧。”

“另外两个的话更不用着急了。”行止轻轻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抚,他牵着沈璃转身往回走,“一个就在军营之中练武台下的土地里,一会儿回去你让将士们避让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个便是牵引着墟天渊的精钢锁链了。那链条就在墟天渊跟前。”

原来,他都知道这写东西在哪个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顶的是木,湖底的是水,营地中是土,墟天渊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皱眉,“还有火呢?五行不齐,那么大的二重封印可施展不了。”

行止一笑:“待处理好另外两个,我只会寻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爷无需忧心,行止既然来了,便会还这边界一个清净。”行止转身欲走,不料衣服后摆却被冰柱勾住,他下意识的松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过头来,看见沈璃正挑眉望着自己的手心,继而眼神一转,神色微妙的打量他。

行止一愣,摇头笑道:“暴露了。”他本以为沈璃又得对他一顿呵斥,哪想一抬头,却对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敛了唇边的弧度,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回去吧。”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两个封印一个封印在营地的练兵台下,是镇地兽的石像,她让营中将士皆避退至营外三里地,自己也欲离开时,行止却招手让她留下:“加持这个封印有些费时,而且中断不得,你在旁边给我护法,别让人来打扰我。”

将士们都退到三里地外了,还有谁敢来打扰你……沈璃张了张嘴,这话却噎进了肚子里。她沉默的在一旁站着,静静看着行止将手放在镇地兽的脑袋上,与之前两个封印一样,光华顿起,脚下土地颤动,而这次沈璃却没有注意周遭的变化,只盯着行止的侧脸打量,漆黑的眼里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绪。

干燥如黄沙的土地渐渐湿润,有小草自各个营帐的角落慢慢长出,渐渐的四周空气逐渐变得洁净,然而于之前两次不同的是,沈璃并未感觉心中轻快多少,反而有种快被这清净之气抽空力气的感觉。

只是这感觉只出现了一瞬,沈璃也并未在意。待行止施术完毕,她淡淡收回目光,转身往前走:“去墟天渊吧,待此间事宜完毕,我也该回朝领罪了。”

行止望着她淡然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并未真正去过墟天渊跟前,上次斩杀蝎尾狐的地方离墟天渊也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当沈璃仰头看见延伸至天际的巨大黑色缝隙时,不由得愣了神。浓郁的黑色瘴气自缝隙中不断涌出,然而三方封印已被重新唤醒,压制了瘴气流溢的速度,使其在涌出来之后极快的消失。但即便如此,这里的瘴气仍旧让靠近的人心中沉闷,可想而知,在封印唤醒之前,这里的情况有多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