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扶着门又待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晚安。”
“晚安。”迈克西姆说。
弗兰克走了,随手掩上了门。迈克西姆向站在壁炉旁的我奔来。
我张开臂膀,他像孩子一样扑进我怀里。我用胳膊将他抱住,紧紧搂住。我又是搂抱他又是安慰他,仿佛他是杰斯珀似的,就好像杰斯珀受了点伤,跑来求我为它解除痛苦。
“明天上路,咱俩可以坐在一起。”他说。
“好的。”我说。
“朱利安不会见怪的。”他说。
“是的。”我说。
“明天夜里我们也可以在一起,”他说,“他们不会立即采取行动,也许二十四小时内不至于大祸临头。”
“是的。”我说。
“现在的管理并不太严格,”他说,“犯人家属是允许探视的。这样的案子得拖很长时间。我尽量设法请到赫斯廷斯,他是最优秀的律师。赫斯廷斯或伯尔基特都可以。赫斯廷斯认识我父亲。”
“是的。”我说。
“我将把情况如实告诉他,”他说,“这样他们处理起来容易些,能掌握住分寸。”
“是的。”我说。
房门打开,弗里思走了进来。我一把将迈克西姆推开,规规矩矩站起来,把身子挺得直直的,一边将头发抚弄整齐。
“夫人,你们需要先换衣服,还是叫我立刻把饭摆上桌?”
“我们今晚就不换衣服了,弗里思。”我说。
“好的,夫人。”他说。
他离开时没关房门。罗伯特进来开始放窗帘,整理坐垫,抚平沙发,并且把桌上的书报摆得有条有理。他把威士忌、苏打水和脏烟灰缸全端了出去。我在曼德利度过的每个傍晚都见他按部就班地干这些事情,但今天晚上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仿佛这段记忆将永存我的大脑,在许多年之后我还会说这样的话:“我记得当时的情景。”
紧接着弗里思进来宣布饭菜已准备停当。
我至今仍记得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得盛在杯子里的冰凉的清炖肉汤、板鱼片以及滚烫的羊肩肉。
我还记得用焦糖烤制的甜食以及入口后的香脆味。
银质烛台上插的新蜡烛显得又白又细又长。这儿的窗帘也已放下,遮挡住了朦胧苍茫的暮色。坐在餐厅里却不能眺望外边的草坪,给人以异样的感觉,好像已入初秋时节。
待我们来到藏书室喝咖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这次是我接的电话。我听见比阿特丽斯在电话线的另一端说:“是你吗?这电话我打了一晚上,两次都占线。”
“很遗憾,”我说,“非常遗憾。”
“我们大约两小时前读了晚报,”她说,“陪审团的裁决使我和贾尔斯都极为震惊。迈克西姆怎么看?”
“我想每个人都感到震惊。”我说。
“亲爱的,这件事简直荒唐透顶。丽贝卡怎么会自杀呢?天下要数她最不可能干那种事情,其中必有弄错的地方。”
“我不清楚。”我说。
“迈克西姆怎么看待?他人呢?”她问道。
“家里来了些客人,”我说,“接待了朱利安上校还有其他一些人,迈克西姆已累坏了。我们明天还要赶到伦敦去。”
“去那儿干什么?”
“反正与陪审团的裁决有关,我一时也不好解释清楚。”
“应该设法撤销那项裁决,”她说,“荒唐,简直太荒唐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对迈克西姆十分不利,会影响到他的声誉。”
“是啊。”我说。
“朱利安上校肯定能帮上点忙吧?”她说,“他是治安官,而治安官就是吃这碗饭的。兰因的那个霍里奇一定是昏了头。丽贝卡自杀有什么动机呢?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如此愚蠢的言论。真应该把泰勃关押起来。他怎么能知道船上的那些窟窿是不是人为凿下的?贾尔斯说肯定是礁石撞的。”
“他们似乎并不这样认为。”我说。
“我要是在场就好了,”她说,“我一定会仗义执言。怎么就没人站出来说公道话。迈克西姆是不是心里非常难过?”
“他很疲倦,”我说,“累得顾不上许多了。”
“我真希望能赶到伦敦和你们同舟共济,”她说,“只可惜我抽不出身。罗杰的高烧发到一百零三(华氏)度,怪可怜的,而我们请来的护士又是个十足的白痴,让罗杰觉得讨厌。我不能撇下他不管。”
“那是当然的,”我说,“你千万不能撇下他。”
“你们要到伦敦的哪个地方?”
“不知道,”我说,“地点不十分清楚。”
“告诉迈克西姆,让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那裁决。这实在是有辱门庭。我逢人便讲,那项裁决太缺德。丽贝卡绝不会自寻短见,她不是那号人。我还真想给验尸官写封亲笔信呢。”
“太迟了,”我说,“最好别费那份力气了,不会管什么用的。”
“那愚蠢的裁决让我怒不可遏,”她说,“我和贾尔斯认为,那些窟窿如果不是礁石撞的,就很可能是哪个流浪汉故意凿的。要不,就是共产分子干的好事。这一带的共产分子多如牛毛,热衷于干这类事。”
迈克西姆从藏书室喊道:“能不能敷衍她几句算啦?听她啰唆些什么呀?”
“比阿特丽斯,”我无可奈何地说,“到了伦敦我争取给你打电话。”
“我和迪克・戈多尔芬联系一下,顶不顶用?”她说,“他是你们那儿推选出的下院议员。我跟他很熟,比迈克西姆熟多了。他曾在牛津大学和贾尔斯是同窗。你问迈克西姆,需要不需要我给迪克打电话,看他能不能做点工作撤销那项裁决。问问迈克西姆,他是否认为有共产分子搞破坏。”
“不顶用,”我说,“一点好处都没有。比阿特丽斯,请别轻举妄动,免得雪上加霜,把事情愈搞愈糟。丽贝卡也许真怀有某种目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我觉得共产分子绝不会在船上凿窟窿,因为那毫无意义。比阿特丽斯,请你别再管这件事了。”
啊,谢天谢地,幸亏她今天没跟我们在一起。至少这一点很感谢上帝。电话里出现了嗡嗡声。只听比阿特丽斯在大声喊叫:“喂,喂,电话局别把线掐断。”可是电话“咔嗒”一声,随后就没了动静。
我一瘸一拐,筋疲力尽地回到藏书室。不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可我没接,任它响个不停。我走过去坐到迈克西姆的脚下。电话铃仍在响,我则动也不动一下。随后,丁零声停止了,像是对方一气之下猛地挂上了电话。壁炉架上的钟表敲响了十点。迈克西姆张开双臂搂住我,把我拥到怀里。我们开始热烈地不顾一切地接吻,就像一对从未接过吻的偷情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