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说这些大庄园迟早都将铲平,盖起度假屋,”那妇人说,“在这儿弄上一间面临大海的漂亮小屋倒是不错,不过,我可能不会喜欢这儿的冬天。”
“是啊,冬天这地方十分冷清。”海岸警卫队员说。
我仍在嚼草叶。小男孩一个劲转圆圈跑着撒欢。海岸警卫队员看了看表说:“哦,我得走啦。再见!”他向我敬个礼,转身顺着小径回克里斯去了。“我们走,查理,找你爸爸去。”那妇人说。
她朝我友好地点点头,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向断崖边走去,小男孩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一位身穿土黄色短裤和条纹运动衣的瘦削男人冲她招了招手。一家三口在荆豆灌木丛旁坐下来,那妇人动手打开盛食物的纸袋。
我真希望能改变容貌,跟他们融为一体,一道吃煮得硬硬的鸡蛋和罐头肉三明治,一起开怀大笑,亲切交谈,下午随他们返回克里斯,在海滩上游玩,在沙地上赛跑,最后到他们家里喝茶,以海虾为点心。可这只是愿望,我还得穿过树林回曼德利,等待迈克西姆。我不知见了面该说什么,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用什么样的口吻跟我讲话。我就这么一直坐在断崖上,肚子没有丝毫的饥饿感,一点也不想去吃饭。
瞧热闹的人愈来愈多,都攀上断崖观看那艘搁了浅的轮船。这件事为下午增添了激动的气氛。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全是克里斯来的度假客。大海平静得宛如一面镜子。海鸥不再在头顶盘旋,飞落在离轮船不远的海面上。下午,又来了一些旅游观光的船。今天的场面对克里斯的游客而言好似节日的庆典。潜水员浮上来,后来又钻进了水里。一只拖船突突突驶离了现场,另有几只仍守候一旁。港务部长带着几个人回到了灰色汽艇上,其中包括第二次浮上水面的潜水员。轮船的船员们倚在舷侧向海鸥抛撒面包屑。观光船上的游客慢慢荡着桨,围着轮船转来转去。至此,仍没有采取营救的措施。这时恰逢最低潮,轮船倾斜得厉害,连螺旋桨都看得一清二楚。西边的天空堆起层层叠叠的白云,太阳变得惨淡无光,但空气仍又闷又热。穿粉红色条纹衫的那个妇女站起身,领着小男孩沿小径信步向克里斯走去,而那位穿短裤的汉子拎着野餐篮跟在后边。
我看看表,已三点多钟了,于是起身下了山岗向小海湾走去。小海湾里和以往一样,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砾石滩显得阴沉昏暗。小港口里的水闪着亮光,宛如明镜。走在砾石滩上,我脚下发出咯吱咯吱古怪的声响。团团白云此刻遮住了头顶上的整个天空,太阳钻进了云堆。我走到小海湾远处的一侧,见本蹲在两个礁石间的积水旁寻找滨螺。我经过时,影子投在了水面上,他抬头看见了我。
“你好。”他咧开嘴笑笑说。
“你好。”我答道。
他慌忙站起,展开一块脏手帕,里面包的净是滨螺。
“你爱吃滨螺吗?”他问。
我不愿刺伤他的感情,便说了声谢谢。
他把十来只滨螺倒进我手中,而我将它们分放入两个衣袋里。“配上面包黄油,味道很好,”他说,“但你得先把它们煮熟。”
“好,我会的。”我说。
他站在那儿咧嘴笑着问我:“看见那艘轮船了吗?”
“看见了,”我说,“那船搁了浅。”
“嗯?”
“船搁浅了,”我重复道,“船底大概撞了个洞。”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呆滞了,显出一副傻相。“没错,”他说,“那船沉到了海底,再也不会浮上来了。”
“潮水涨上来,拖船也许能把它拖走。”我说。
他没有应声,愣愣地眺望着那艘搁了浅的轮船。从这儿望去,可以看见船的舷侧,水线以下部分的红色与水线以上部分的黑色形成很大的反差。船上唯一的那根烟囱歪斜着,放荡地指向断崖峭壁。船员们仍倚着舷侧喂海鸥,眼睛望着水面发呆,游客们把观光船掉过头,倒回克里斯去。
“那是艘荷兰船吧?”本问道。
“谁知是德国船还是荷兰船。”我说。
“它陷在那里,会破裂成碎片的。”他说。
“恐怕是这样。”我说。
他又咧嘴笑笑,用手背擦擦鼻子。
“它会一点点逐渐破裂开,”他说,“而不会像那只小船一样沉到海底去。”他独自哧哧一笑,挖了挖鼻孔。我没有吭声。“鱼已经把她吃光了,是不是?”他说。
“你指的是谁?”我问。
他竖起大拇指,朝大海上翘了翘说:“她呗,就是那一位。”
“鱼是不吃轮船的,本。”我说。
“嗯?”他呆呆地望着我,脸上又浮现出愚蠢、茫然的神情。
“我现在得回家了,”我说,“再见!”
我撇下他,迈开腿向林间小径走去。我知道那座阴森、寂静的小屋就在我的右首,但我连看也没看,径直踏上小径,在林海中穿行。我中途稍事休息,透过树木仍能看得见朝着岸边倾斜的搁了浅的轮船。观光船全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轮船上的船员也消失在了甲板下。团团云彩把天空遮了个严实。平地刮起一阵清风,拂面吹来。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到了我的手中。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随后,风住了,天气比刚才更加闷热。轮船斜着身子显得很凄凉,甲板上空又细又黑的烟囱指着海岸。海上风平浪静,海水冲刷着海湾里的砾石滩,发出静谧、安详的低语。我回过身,沿着陡峭的小径在林中穿行,脚下步履维艰,脑袋沉甸甸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不祥预感。
我出了树林,穿过草坪,又将宅子收于眼底。那房宅显得十分宁静,像是一个受人保护的蔽难所,比平日多了几分妩媚。站在草坡上放眼望去,我心中困惑和自豪可笑地交织在一起,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儿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宿,曼德利属于我。那些草木以及游廊上一盆盆的鲜花把阴影投在竖棂窗上。草坪上刚刚割过的青草散发出干草的芬芳。一只画眉鸟在栗树上婉转啼鸣,我面前有只黄蝴蝶上下扑扇着翅膀向游廊飞去。
我步入大厅,然后去了餐厅。我的餐具仍摆在那里,而迈克西姆的却已撤去。冷肉和色拉放在餐柜上等着我享用。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响了餐厅的铃。罗伯特闻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德温特先生回家了吗?”我问。
“是的,夫人,”罗伯特说,“他两点多的时候回来过,匆匆吃了饭,便又出去了。他问起你来着,弗里思说你可能去看那艘搁浅的轮船了。”
“他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我问。
“没说,夫人。”
“也许他去海滩走的是另一条路,”我说,“我可能跟他走岔了。”
“是的,夫人。”罗伯特说。
我望望那些冷肉和色拉,感到腹中空空如也,却缺乏食欲,不想吃冷肉。
“你要吃饭吗?”罗伯特问。
“不,你送些茶来就行了,罗伯特,端到藏书室里。不要蛋糕或司康饼什么的,只要茶水和涂了黄油的面包。”
“遵命,夫人。”
我来到藏书室,坐在窗前的座位上。杰斯珀不在跟前,气氛有些异样。它一定随迈克西姆一道走了。那条老狗躺在篮子里睡觉。我拿起《泰晤士报》翻动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百无聊赖的等待给人以奇怪的感觉,就像在牙科诊所里候诊一样。我知道自己此时是绝对没有心思打毛衣或看书的。我在等待着某件事情,某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早晨担惊受怕,随之目睹了搁浅的轮船,再加上没吃午饭,这些交错在一起,使我的内心深处滋生出叫人无法理解的兴奋感。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生活阶段,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有所不同了。昨晚那个精心着装准备参加化装舞会的年轻女子成了前人故影,恍恍然有隔世之感。此刻坐在窗前座位上的我已改头换面,跟从前判若两人……罗伯特送来茶点,我狼吞虎咽吃起黄油面包来。另外,他还送了些司康饼、三明治以及一块天使蛋糕。他一定觉得光送黄油面包有失体统,不合曼德利的规矩。看见司康饼和天使蛋糕,我不由喜出望外。记得我在十二点半只喝了杯凉茶,连早饭也没吃。待我刚刚喝完第三杯茶,罗伯特又走了进来。
“德温特先生还没回来吗,夫人?”他问。
“没有,”我说,“怎么啦?有人找他吗?”
“是的,夫人,”罗伯特说,“克里斯的港务部长塞尔上校来电话,想问问他能否亲自上门找德温特先生谈谈。”
“这就不好说了,他也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是的,夫人。”
“你最好请他五点钟再打电话来。”我说。罗伯特走出房间,隔了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
“塞尔上校说,如果方便,他想见见你,夫人。”罗伯特说,“他说事情很紧急,跟克劳利先生联系过,但那边没人接电话。”
“好吧,既然是急事,我就必须见他了,”我说,“告诉他,如果愿意,可以马上来。他有汽车吗?”
“有,大概有吧,夫人。”
罗伯特离开了房间。我感到纳闷,不知对塞尔上校有什么可说的。他来这儿一定跟搁浅的轮船有关。我不明白这和迈克西姆有什么牵连。如果轮船在小海湾里搁浅,那就另当别论,因为那儿是曼德利的领地。要把轮船拖走,他们也许想炸掉拦路的礁岩或采取别的措施,那就得取得迈克西姆的同意。可是公海湾以及那块水下暗礁不属于迈克西姆。塞尔上校跟我谈这些,只能浪费时间。
他可能刚和罗伯特通完电话就上了汽车,因为不到十五分钟,他便被引进了屋来。
他穿着制服,还是我刚过正午时通过望远镜看到的那身打扮。我从窗前的座位上立起身,跟他握手说:“很遗憾,我丈夫还没回来,塞尔上校。他一定又到断崖那边去了。在这之前,他去了一趟克里斯。我一整天都没见上他的人影。”
“是啊,我听说他去了克里斯,可是我在那儿却和他失之交臂,”港务部长说,“我还在船上的时候,他可能经断崖步行走了回来。另外,我也找不到克劳利先生。”
“恐怕那艘轮船把每个人的生活都搅乱了,”我说,“我到断崖上去,连午饭也没吃。克劳利先生早些时候也在那儿。打算怎么处置那艘船?依你之见,拖船能把它弄走吗?”
塞尔上校用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圆圈说:“船的底部撞了这么大个洞,汉堡是回不成了。别管轮船的事,由船主和苏埃德船舶保险公司的办事员商量解决好了。德温特夫人,我并非奔着轮船的事来的。当然,轮船失事也是我造访的间接原因。言归正传,我有消息要告诉德温特先生,只是不知如何对他开口。”他用淡蓝色的眼睛直端端盯着我。
“什么样的消息,塞尔上校?”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块白色的大手帕,擤了擤鼻子说:“唉,德温特夫人,在你面前我也是很难说出口的。我实在不愿给你以及你的丈夫带来烦恼或痛苦。德温特先生在克里斯有口皆碑,这家人积德行善,做了许多好事。触动过去的伤疤,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太残酷。但事已至此,就不得不为之了。”
他停顿了一下,把手帕放回了衣袋。屋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人,但他压低声音又说道:“我们派潜水员下水检查轮船的底部,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情况。他找到轮船底部的漏洞后,便绕到另一侧看还有没有别的损失,谁料却瞧见了一只小帆船完好无损地斜躺在海底。他是当地人,立刻认出那小船属于已故的德温特夫人。”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谢天谢地,因为幸亏迈克西姆不在跟前。真是祸不单行,昨晚我化装引起的风波刚过,又来了这么一个新的打击,实在既可笑又可怕。
“我很遗憾,”我慢慢吞吞地说,“这种事谁能料得到?有必要对德温特先生讲吗?就不能让那小船留在原处,不要张扬吗?它又碍不着谁的事,是不是?”
“按一般情况,是可以让它永沉海底的,德温特夫人。世界上最不愿张扬这件事的就是我。我刚才说过,只要不伤着德温特先生的感情,我情愿奉献出一切。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德温特夫人。我手下的人检查小船时,又发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情况。船舱的门紧紧关着,并未被海水贯穿,舷窗也闭得严严实实。他从海底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一扇舷窗,往船舱里一瞧,只见里边灌满了水。海水一定是打船底的哪个洞涌进去的。因为别处似乎没有损坏的地方。接着,他看见了一幅极为可怕的景象,德温特夫人。”
塞尔上校收住话头,侧过脸去朝旁边望了望,仿佛怕仆人听到似的,然后才悄声悄语地说:“船舱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当然已腐烂掉,只剩下了骨骸。但那终究是尸体,潜水员辨出了头颅和四肢。他浮上水面后,便直接报告了我。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我必须要见你丈夫了,德温特夫人。”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先是困惑,继而震惊,最后感到恶心。
“她是一个人出海的吗?”我低声说,“和她在一起的肯定另有他人,难道就无人知晓吗?”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港务部长说。
“是谁跟她在一起呢?要是有人失踪,难道亲属会不知道吗?当时这事传得满城风雨,报纸连篇累牍进行了报道呀。为什么有一具尸体留在船舱里,而事隔数月后,德温特夫人的尸体却在很远的地方被发现?”
塞尔上校摇摇头说:“我跟你一样,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船舱里有具尸体,必须向上边报告。恐怕这事得闹个沸沸扬扬,德温特夫人,要躲是躲不过去的。你和德温特先生的处境都会非常艰难。你来这里平平静静生活,希望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却出了这档子事。”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先前有不祥的预感。罪魁祸首不是搁浅的轮船、尖鸣的海鸥以及又细又黑直指岸边的烟囱,而是静寂昏暗的海水和海水下隐藏的秘密。潜水员才是罪魁祸首,因为是他潜入凉丝丝、静悄悄的大海深处,偶然发现了丽贝卡的小船以及她的亡友。他触动过小船,并向船舱里张望,而那时我却一直坐在断崖上,对此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告诉他,把事情瞒过去,那就好了。”我说。
“你知道,德温特夫人,如果有可能,我会瞒着的,”港务部长说,“但处理这种事情,我不能顾及私人的感情,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关于尸体,我不得不报告。”他突然打住了话头,因为这时房门被推开,迈克西姆走了进来。
“你好,”迈克西姆说,“出什么事啦?我不知道你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又扮演了胆小鬼的角色,溜出房间去,随手带上了门。我甚至没去瞧迈克西姆的脸,只隐约觉得他神情疲惫,衣衫不整,头上没有戴帽子。
我步入大厅,在前门口停了下来。杰斯珀正吧嗒吧嗒地在碗里舔水喝,看见我便摇了摇尾巴,继续喝它的水。喝完水,它跑过来直立起身子,将前爪搭在我的衣服上。我吻吻它的额头,随即到游廊里坐了下来。危机已经降临,我必须面对现实,必须克服由来已久的恐惧、怯懦、腼腆以及绝望的自卑感,把它们抛至一旁。这次若是失败,将一蹶不振,再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我盲目地、不顾一切地祈求上天赋予我勇气,把指甲都掐进了手里。我坐在那儿,呆望着绿色的草坪和游廊上的盆花,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后来我听见车道那儿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猜想一定是塞尔上校。他把消息告诉给迈克西姆,一拍屁股就走了。我起身离开游廊,慢慢经由大厅向藏书室走去。我把衣袋里本给我的那些滨螺翻弄来翻弄去,接着又紧紧将它们攥在手中。
迈克西姆正站在窗旁,脊背冲着我。我立在门口等待着他的反应,可他仍没有把身子转过来。于是,我从衣袋里抽出双手,走过去站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紧贴在我的脸颊上。他没吱声,还是站着不动。
“对不起,”我悄声低语,“非常非常对不起。”他没有回答,手又冰又冷。我吻了他的手背,接着又一根一根吻他的手指。“我不愿让你独自一人承受痛苦,”我说,“我愿与你同甘共苦。迈克西姆,我在二十四小时之间长成了大人,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用胳膊搂住我,将我紧紧拥到怀中。我的矜持土崩瓦解,腼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那儿,脸偎在他的肩上。“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我问。
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原谅你?你怎么啦,需要我原谅?”
“昨天晚上那事你觉得我是故意的吧?”
“噢,原来是那事,”他说,“我早忘了。我当时生你的气了吗?”
“是的。”我说。
他再没说什么,继续紧抱着我,让我偎在他的肩上。“迈克西姆,”我说,“我们难道不能从头开始吗?我们难道不能从今天开始就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吗?我并不奢望你爱我,对不可能的事情我不存非分的念头。我只想做你的朋友、伴侣或情人什么的,别无他求。”
他用两手捧住我的脸,打量着我。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脸是多么消瘦,上面布满了皱纹和愁云,眼皮下罩着大块的黑圈。
“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深?”他问。
我回答不上来,只能呆呆望着他,望着他阴沉痛苦的眼睛以及苍白憔悴的面孔。
“太晚了,亲爱的,太晚了,”他说,“我们失去了过幸福生活的机会。”
“不晚,迈克西姆,不晚。”我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件事终于发生啦。”
“什么事?”我问。
“就是我一直都有预感的那件事,那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萦绕于我心间的事情。你和我命中注定不能得到幸福。”他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下来,我跪倒在他面前,两手搭在他肩上。
“你在说什么呀?”我问。
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注视着我的脸说:“丽贝卡赢了。”
我呆望着他,心儿奇异地跳个不停,被他按住的手突然变得冰冷。
“她的幽灵始终挡在我们俩之间,”他说,“她那该死的鬼影使我们不能相聚在一起。我心里一直惶恐不安,害怕出这种事,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所以怎能像现在这样拥抱你?我仍记着她死前看我的眼神,仍记着那恶毒奸诈的笑容。她那时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知道她迟早都会取得胜利。”
“迈克西姆,”我低语道,“你在说什么呀?你想对我讲明什么呀?”
“他们找到了她的船,”他说,“潜水员今天下午找到的。”
“这我知道,”我说,“塞尔上校刚才来告诉了我。你在想那具尸体,潜水员在船舱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吧?”
“是的。”他说。
“这说明她并不是一个人,说明当时有人跟丽贝卡一道出了海。你现在得查明那人是谁。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迈克西姆?”
“不对,”他说,“不对,你不了解情况。”
“我愿分担你的一份忧虑,亲爱的,”我说,“我想帮助你。”
“没人和丽贝卡在一起,她当时是孤身一人。”他说。
我跪着观察他的脸,观察他的眼睛。
“躺在船舱地板上的是丽贝卡的尸体。”他说。
“不可能,不可能。”
“埋在教堂墓地里的那女人不是丽贝卡,”他说,“而是一具无根无底、无人认领的无名女尸。当时根本没发生沉船事件,丽贝卡压根不是溺死,而是被我打死的。我在海湾小屋里开枪杀了她,把死尸搬进船舱里,然后趁着夜色将小船开到今天发现它的那个地方,沉到了水中。船舱地板上的那个死者是丽贝卡。现在你还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