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我才不要当厨子!累死累活嗷嗷嗷!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自己喝着茶眯着眼在堂口睡觉,我却在这里又是做饭又是上茶又是刷盘子洗碗!你大爷的!你大爷的慕嘉偐!老娘跟你没完!嗷嗷嗷烫死我啦!”
一滴热油嘭到她手上,夏芷宜嗷嗷大喊,赶紧拿湿布包起来,见菜要糊了,丢了布赶紧又掂起了锅勺。
还没到夏天呢,她身上的汗都足以洗个澡了。
“慕嘉偐!”厨房中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声,“菜好了!过来端!你大爷的!”
据镇子上的人说,嘉宜饭馆里,每天都要杀一头猪,猪的叫声能从镇子西头传到镇子东头,真是残忍呢……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许幼荷到底是要生了,苏年锦与皇甫澈一早便在怡清王府里守着,一面听着许幼荷在房中的嘶叫声,一面见太医来来去去,额头上全是汗,不由心悸。
好歹是个女儿吧,苏年锦心里祈求着。
风和日丽,三月的春天万紫千红,夹竹桃开满了院子,海棠花也盛开了一地。苏年锦环顾四周,又想起慕疏涵来。良辰美景,这里曾经应是他最爱的地方吧。
“若是男孩,”皇甫澈看了看正走神的她,“皇上要我立刻斩杀。”
“嗯。”苏年锦低了低头。房中许幼荷的叫声愈发痛苦。
“希望老天佑他。”
“哇,哇,哇……”
皇甫澈正说着,忽听房中传来一串嘹亮的啼哭声,苏年锦与皇甫澈对望了一眼,一个眸色深深,一个眉间沉沉。
“怎么样?”
见太医一面擦着汗一面出来,苏年锦连忙上前问道。
太医躬身,声音疲怠,禀道:“回皇后,是个男孩。”
“什么?”苏年锦忍不住踉跄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而身侧的皇甫澈,已经暗暗有了拔剑的动作。
“你等一等……”苏年锦忽地按住他的双手,“能不能,能不能先不杀……”
皇甫澈皱眉,“丫头,死心吧。”
“不行,不行!”苏年锦一把拦住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我先回宫一趟,本宫没回来前,谁都不准进去!”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皇甫澈收了剑,叹气道:“速去速回。”
“谢了。”苏年锦挑了挑眉,即刻命人驾车往皇宫赶去。
内房。
许幼荷满头大汗,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婴孩,眼睛眯着,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嘴角微微撅起,真是像他……
“疏涵,我可以去陪你了。”
她微微一笑,满足地将婴孩搂在自己怀里,眸中一颗清泪,正滴在婴孩身上。
兴庆宫。
萧沐原正在宫中与众大臣商议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便见苏年锦火急火燎地跑来,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话,跪在那里,“求皇上饶孩子一命。”
座上的萧沐原微微一怔,声音立马沉冷下来,“是个男孩?”
“是。”她迎头看他,不卑不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萧沐原捏了捏眉心,似乎是极累了,“让皇甫处死吧。”
“皇上能否饶婴孩一命?”似乎没听到他的命令一般,她再次质问。
“回皇后,那许幼荷怀的孩子是前朝余孽,万不能留啊。”沈倾岳恰逢在众臣之中,见她这副样子,忙抽身出来,“若那婴孩不死,日后必会成为我大雍的隐患。”
“师父,”苏年锦灼灼看向他,“你虽养育我,不过如今本宫与皇上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这……”沈倾岳被堵的哑口无言,悻悻又站了回去。
“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一行人皆转身出了宫,流云在外面阖上了宫门,一时间,宫中气氛冷若寒冰。
萧沐原将手中奏折一丢,坐在龙椅上,淡淡看着她。彼此对峙了那么久,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偏执与争吵。
“当日你也答应朕,是女孩便留,是男孩便死的。”
“是,”苏年锦仍在跪在那,顿了顿,“倘若,倘若这个孩子与慕佑泽一样呢?”
萧沐原一怔,“什么意思?”
“你当初放过慕佑泽,不就是因为他双目眇了么?”苏年锦扯了扯唇角,“没有人会利用一个残废,你也知道的。”
宫中香薰袅袅,苏年锦恍恍惚惚看见,他的唇角扯了扯。
“丫头,你自小就比朕聪慧。”
苏年锦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皇上,皇上。”宫门大开,忽见沈棠的影子跑进宫来,步履轻盈,启齿娇嗲。
“何事?”萧沐原看了看她,眸色一暗。
沈棠撅了撅小嘴,不顾跪在中间的苏年锦,直接上了台阶,走到他的身边笑嘻嘻扯了扯袍袖子,“臣妾父亲说皇上正头疼呢,臣妾便想过来看看,是不是皇上的头痛病又犯了?不然臣妾给你治治?”
“呵,你呀。”萧沐原被她一逗,摇头笑了笑,“古灵精怪。”
“哎呀皇上,”沈棠再次撒娇,“就让臣妾给你揉揉嘛。”
“你且在这,朕还有些事情没和皇后交代清楚。”
“是。”沈棠低头时余光斜睨了苏年锦一眼,但见她竟无动于衷地跪在那里,似乎没有看到自己一般。
“丫头,”萧沐原将目光散在宫外的花木上,想了想,忽地苦笑,“彼时你在三王府受尽委屈,许幼荷还公开说天下女人都不能和她争夫,唯你可以。又让你在烈日下浣衣暴晒,如此种种,你都不怨恨她吗?”
苏年锦缓缓抬起头,眉头一皱,“不恨。”
“恨不恨朕不知道,那时你与慕宛之在闺房中说俏皮话,言之切切说要喂许幼荷吃一百个包子让她闭嘴,想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苏年锦越听越心惊,连着呼吸都似染了寒茬,原来他都知道。闺房、王府、悄悄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在慕宛之身边的一举一动。呵!
“皇上当日藏在房顶么?”
萧沐原抿唇,房上君子?她的语气,明明是在嘲讽他!
“当日我是讨厌她,”苏年锦长睫微暗,“不过如今疏涵因我而死,我对她只有愧疚……”
萧沐原看着她,喉头一动,“起来吧。”
“皇上答应我了吗?”
“是。”萧沐原心头一紧,若说愧疚,谁有他对她的愧疚多……
“不过,许幼荷终归是要死的。”他补了一句,隐着疏离,“孩子的事情,愿你说到做到,不然日后没看到该有的样子,也是要死的。”
“是……”
“对了皇上,”苏年锦刚刚起身,便见沈棠拉着萧沐原撒娇道,“那许幼荷是要死了吗?皇上可不可以把这件事情交给臣妾去做?”
“哦?”
“臣妾父亲杀死了四王爷慕疏涵,为我大雍立了大功,臣妾想继承家父的勇猛,所以恳求皇上许幼荷处死一事,交给臣妾来做吧。”
“这……”
“皇上,”沈棠赶紧给萧沐原递了盏茶,“臣妾想去四王府看看,处死许幼荷的事情,就交给臣妾吧,求皇上了……”
苏年锦目若冰霜,看着上方萧沐原冷冷一笑。他再不是当初的沐原了,当初的沐原眉目清澈,一身风流,而如今,生生让她厌恶。
袍袖就这样被沈棠扯着,萧沐原却一直盯着苏年锦看。看到后来眸子猛地一痛,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唇角还夹着一抹冷笑,那冷笑,是讥讽?还是不在意……萧沐原只觉得有口冰水从头顶直灌脚底,连着手心都满满的全是恨意。他的梨儿,他从小就百般呵护格外宠溺的梨儿,如今,竟然连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
“好!”萧沐原重重答应,而后猛地旋身站起,大步流星出了宫门。
“谢皇上。”沈棠福身,眉眼里的笑意隐着一丝狠戾。
未央宫。
慕佑泽被人扶着一直站在宫门口等着苏年锦,双目无神,唇角却是笑着。他期盼她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时,心情也会好一些。
果不其然,她一身败势归来时,暮色浓浓,四周花草都呈灰绿。本无心逗留,却见慕佑泽一身白衣站在那,心头一惊,随而大喜。
“在等我吗?”苏年锦一忙替宫人扶住他,看着他瘦削了不少,然风骨却依如从前,眉眼一笑,“怎么不进宫?”
“想尽早看见你,就站这了。”慕佑泽摩挲着寻她胳膊,却让苏年锦发现了他手指上的伤。她一怔,知道他在狱中肯定也吃了颇多苦楚,嗓子一涩,“那我扶你进去。”
“好。”
云儿上了茶,安静地站在旁边。苏年锦启口吩咐:“云儿你再去拿些糕点来,膳食也速速准备一些。”
“是。”
云儿正想躬身而去,却被慕佑泽一下子拦住,“等等……”
云儿一惊,呆呆站在那。
“你……你再说句话可好?”慕佑泽闪烁着眸光,皱眉看向云儿站着的方向。
“怎么了?”云儿低了低身,“主子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吩咐?”那声音如云端上的燕雀,轻灵柔软。
“没,没什么。”慕佑泽这才又坐正了身子,双指一颤,“下去吧。”
“是。”
眼瞧着云儿走远,苏年锦见慕佑泽浑身仍然抖如筛糠,忙握住他的腕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慕佑泽无神地摇了摇头,随又笑了笑,“云儿的声音,很像……很像我曾经心爱之人的声音。刚才,刚才我还以为是她……”
“哦?”
“不过不可能了。”慕佑泽双目一暗,“她早就死了。”
苏年锦曾经听慕宛之说过他的事情,他心爱之人是被太子害死的,因为太子害怕那个女人诞下皇子,所以直接把她杀了。如此慕佑泽才凄凄漓漓地在宫中待着,寂寞如雪。
苏年锦叹了叹气,看他面色恢复过来,才又问:“近日可好?”
慕佑泽蜷了蜷指尖,“嗯。”
“受苦了……”
“丫头。”慕佑泽笑了笑,干净的面颊上晕出一丝酡红,“你要开心些,事情总有好的一面。”
“好的一面是什么?”苏年锦皱眉,想了想许幼荷的那个孩子,喉头一哽,“疏涵的孩子也要变成瞎子,你也全身是伤,所有人都死了,宛之到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好事情呢,明明,没有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给你。”
她用袖子擦泪时,忽见慕佑泽手里多出一枚绿色的纸鹤,静静地立在他的掌心里,展开翅膀似乎随时准备着向天空飞去。她眸子一亮,再次看向一直微笑着的慕佑泽,“你无争夺之心,被人害得眇了目,反而能安安静静地活着。反而其他皇子杀杀戮戮尔虞我诈,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无一日心安。都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想来真真不假,如今的你,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慕佑泽眨着长睫,在半空寻摸着将那纸鹤放在她的手上,温柔道:“疏涵的孩子能捡条命回来便是好了,在这乱世之秋,不敢求的更多。”
苏年锦一怔,心里一沉。是啊,能保住疏涵的孩子就已经是老天保佑,哪里还管的上残废不残废呢……
“我让云儿将那孩子放在暗室里,孩子最初发育时若久久看不到阳光,眼睛就会自动退化变成瞎子。”苏年锦抿了抿唇,低声道,“过两个月再将孩子拿出来,就不用再劳心去除他的眼睛了。”
“嗯……”
“疏涵的孩子没有起名字呢。”苏年锦看了看他,“你这个大伯想一个吧。”
慕佑泽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救了他,便是他的娘亲,该由你起。”
春夜静穆,苏年锦迟迟没有说话,直到云儿带着一众太监将膳食全部上桌,才缓缓道:“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疏涵的孩子,就叫玉生吧。”
玉生,玉生,咬在唇齿里,都清凉凉的。
“好名字。”修长的指尖握着她的腕子,慕佑泽浅浅一笑,如陌上花开,明媚夺目。
苏年锦将目光散在宫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然她却觉得疏涵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唇角一咧,声音在侧:哈哈哈苏丫头,谢谢你。
泪,惶然而落。
……
胡地,大牢。
慕宛之随着阿方薇来到牢中,走到专门关阿方纳的暗屋。甫一进去,阿方纳便眯了眯目。
“嗷——”他仍然用最亲切的语言和他打招呼。
慕宛之浅浅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
阿方纳点了点头,昏暗的灯光下,慕宛之这才看见他脸上的伤。一大片皮肤都皱巴巴的,从眉角一直蔓延到耳根,丑陋无比,让人心悸。
“皇兄身边的谋士说阿方纳有狼人的属性,怕火。所以无论他速度,强度如何厉害,火一攻,自然就怕了,怕到没有任何办法……”阿方薇看了看慕宛之,淡淡道。
慕宛之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方纳,眸光深深。
“抱歉,”阿方纳扯了扯唇角“没有帮到你们。”
他两鬓前的鬃毛宽阔而深厚,声音夹着一丝苍凉,身上的衣服透着层层血迹,看来伤得不轻。
慕宛之看了看阿方薇,声音低如蚊蚋,“为何不救他出去?”
阿方薇一怔,而后哈哈一笑,“不愧是大燕王爷。”
凭她的本事,放出阿方纳轻而易举。慕宛之方才就在想,为什么她没有放他……
“其实差一个时机。”阿方薇看了看他二人,咳了咳,“你知道我皇兄身边有葛苏等一众近臣,这些近臣是不会容许阿方纳威胁到我皇兄的。”
“葛苏?”
“是。”
连阿方纳都微微皱眉,面色寒了两分。
“阿方拓的亲信,左有索奚,右有葛苏。”慕宛之看着阿方薇,手指在暗处攥了攥,“不过听闻二人并不合,暗下……”
“哈哈我越来越佩服你了。”阿方薇仰天大笑,笑声荡满整个牢房,“老实说,你是不是打算收了胡地?不然为何对我这边如此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而已。”慕宛之浅浅一笑,面色无澜,“让我做什么?”
“痛快!”阿方薇眸中出现一丝耀人的光晕,“我想断了皇兄的左膀右臂,你可有什么办法?”
慕宛之眸色一暗,廊头有风缓缓进来,吹得灯火明明暗暗。
“过几日可是皇上生辰?”
阿方薇点了点头,“是。”
慕宛之微微一笑,如松间清风,爽澈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