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俞濯理看向皇甫澈,“胡人攻打燕地之时,便是我们逼宫之日。现在唯一能威胁到慕宛之的人,是我们。”
“你是说,那丫头会回来求我们?”皇甫澈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在西北这个地方见到她……
“她怎会求人。”允儿给沈倾岳倒了茶,眸光一暗。
皇甫澈回头看她,皱了皱眉,“你不该回来的。”
“在她身边保护她到死吗?”允儿冷笑,“她背叛了我们,难道也要我背叛吗?”
皇甫澈没说话,只是方才声音清冷,让人心底一寒。
“若是依那丫头的性子,这里唯一能牵绊住她的,还是沐原。”沈倾岳叹了口气,看向沐原道,“你去京城一趟吧,或许,还有转机。”
“要去京城吗?”门口的门娇娇一手抓着肉饼一手抓着烤全羊的大腿,兴奋地嗷嗷直叫,“最喜欢京城了,从来没去过,少爷要带上我,带上我!”
沐原暗了暗眸子,目光散在帐房外的积雪里,半晌无话。
怡睿王府。
慕宛之为苏年锦撑了伞,两人一路从正门穿花拂柳走到东厢,就看见夏芷宜慌里慌张从厢房里出来,伞也没打,直奔苏年锦。
“婉儿,婉儿被秦语容活活打死了。”
“怎么回事?”苏年锦与慕宛之对视了片刻,又看向夏芷宜,“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没多久,尸体还在她院子里呢。”夏芷宜皱了皱眉,见慕宛之一脸冷冰冰地看着自己撇了撇嘴,“我知道你要罚我,不过先等等,秦语容也太大胆了,活生生打死了我的人!”
“或许她知道是你的人,才打死的。”
慕宛之撑着伞与苏年锦折回去一路去了西厢,木子彬躬身给夏芷宜递了伞,夏芷宜白了白他,也一路向着西厢跑去。
秦语容正靠在椅子上绣花,慕宛之与苏年锦站在门口,听屋外雨声轰隆,三人皆无所动。半晌,苏年锦微微启唇,“司徒死了。”
她绣花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挑起指尖,将下面的线穿引到上面来,继续绣。绣的是对鸳鸯,下面小溪淙淙,上面擎擎荷盖。
“娘亲,司徒真的死了吗?”吟儿拿着毛笔从里屋出来,方才因为练字,弄得鼻头上都是黑墨。
“是。”
“他是怎么死的呀。”
“不知道。”
苏年锦黯了黯睫,浅叫道:“吟儿,你过来。”
慕潇吟一看是她,耷拉着脑袋,别扭地走到她身边。
而后慕宛之看着秦语容,和着身后的雨丝子,清冷出声,“我想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吟儿暂且就让锦儿看着,等你反思好了,再还给你。”
“不要!”绣花针一下子穿进指肚上,秦语容顾不得疼,立马站起来,“不要,不要让吟儿离开我!”
“我不要离开娘亲,我不要……”
吟儿正大喊着,忽被外面的木子彬抱走。剩下几个小厮拦着哭喊的秦语容,将她生生阻在房口。秦语容大哭,恶狠狠地看向苏年锦,“放开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个叛贼,叛贼!”
苏年锦冷冷地看着她,雨声轰隆,震得耳膜直响。秦语容越骂越难听,连慕宛之眉头皆是一皱,孰料苏年锦快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五指手印狠狠掴在秦语容的脸上,苏年锦却一下子落下泪来,哽了哽喉咙,“这一掌,是替司徒打的。你配不上他。”
秦语容懵了一会,随后却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眼眶晕红,苏年锦想起司徒死时的样子,心底一寒,“你笑吧,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爱你了。”
她回转了身子,留一身素寡给她。慕宛之牵上她的手,苏年锦再次回头,看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双目一合,下了台阶。
满院子的花草被雨水浇的清新翠绿,只是苏年锦却越走越累,最后直接晕倒在慕宛之的身上。慕宛之大惊,抛下伞连忙打横将她抱起,直奔东厢而去。
大雨连下了三日,国丧之后,慕疏涵打着扇子一下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刚得到消息,狼人被阿方拓活捉了!”
书桌前的慕宛之正在练字,他这样一说,一滴墨正好晕下来,将宣纸弄得一塌糊涂。
“就这点反应?”慕疏涵扬手将画着山水的玉扇一折,悠悠坐下,信手喝了口茶,“那我再给你说个消息,父皇将京城的全部御林军都交给老五统帅了。”
“包括皇宫里的?”
“是。”慕疏涵目光灼灼,额头冒汗,“看来父皇那边的消息也很快啊,老五有了御林军,就不怕咱们有了帅印再出幺蛾子。”
“有了帅印不也照样是去战场打胡人?”慕宛之清冷一笑,从桌案前绕回身来,坐在他对边,“父皇总归是不喜欢我们的。”
“做父母的,哪有一碗水真端平的。”慕疏涵也笑了笑,只是笑里夹满了无奈,“其实夺皇位根本不是贪心,明明是——自救。”
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朝堂里,哪有真心。若他三哥当了帝王没准大家都还能活下来,但若是太子或者老五当了帝王,到时那皇帝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我只是没想到阿方纳被捕。”慕宛之半眯了眯眸,“原还以为阿方薇能实现她的计划了,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一个女子也想当皇帝,有点难。”
慕宛之转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这样看来,阿方拓要攻打我大燕了。”
“是。”
“去战场呗?”
“是。”
“可是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阿方拓军队勇猛,太子势力庞大,老五虎视眈眈,还有——”慕疏涵敛了笑意,一字一句咬碎在唇角,“俞濯理的实力,着实不可小觑。”
慕宛之低头凝着拇指上的扳指看了许久,那羊脂玉的扳指当初还是舅舅给他的,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很久很久,久到……
慕宛之眸色一沉,“江南的生意怎么样了?”
“俞濯理似乎不在江南了,现在我手下的生意发展到八十多家,银子天天赚。”
“他不在了?”慕宛之皱了皱眉,心下琢磨了一番,又道,“将生意往回收。”
“为什么?”慕疏涵听得一头雾水,“趁着他现在无暇分身,我们还不多赚点粮草钱?到时候和太子对抗和老五对抗,这都需要钱啊。”
“收。”慕宛之缓缓站起身来,将目光散到窗外的木兰花上,“养精蓄锐,攻打胡人。”
慕疏涵噢了一声,面色却寒了两分。打胡人,关他赚银子什么事?
“哎,你说,为什么三哥要让我收生意啊?”
桃花树下,苏年锦煮了茶,一边给他递杏花糕一边给他拿蜜饯,却还是堵不住他的嘴。
“你三哥没和你说吗?”
“想来你和三哥都是聪明人,偏是我听不懂。”慕疏涵扬了玉扇,看了看她倒在檀木杯子里的茶,挑了挑眉,“这什么茶,这么香?”
“春水煎的茶,能不香?”苏年锦收了袖笼,笑看了他一眼,“宛之让你收生意,是为了告诉俞濯理,他去攻打胡人了。”
“告诉俞濯理?”慕疏涵想了想,一合玉扇,“聪明啊!这样俞濯理就以为,我们对他没防备了。”
“只能这么做了,不知俞濯理会不会信。”苏年锦苦笑了笑,又看向他,“听说许幼荷病了?要不要紧?”
“她?”慕疏涵叹了口气,“逼着要孩子呢,气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扑哧。”
“喂?你还笑?”慕疏涵白了她一眼,“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其实我说,你给她个孩子也好。”
“为什么?”慕疏涵看着她,怔了怔。
“上战场,谁知道个输赢。我看四王妃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你好歹给她个念想。”苏年锦温婉地看着他,眸子里的光于阳光下璀璨绚烂,“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一辈子。”
她一说起孩子,慕疏涵心里就莫名难过。知道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不禁苦笑,“以前不觉得,自从她病了之后,愈发觉得亏欠于她。”
“那就遂了她的心意不好吗?”苏年锦探了探头,“以前她不是也怀了你的孩子吗?既然曾经有过,现在再要,也不算什么越礼。她生是你的人,你须要为她负责。”
“她是找你来当说客了?”
苏年锦摇了摇头,“我与宛之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你有一个,宛之也放心。而且我还能当个干娘,你这一举三得呢。”
“你当干娘?”慕疏涵哈哈大笑,“谁说我要让吾儿认你当娘亲了。”
“喂!”苏年锦白他,恰逢有桃花落进杯子里,映着二人清秀的倒影。
“不说了,”慕疏涵摆了摆手,将那夹着花瓣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这件事以后再提,我先去布庄看看生意,最近倒是愈发忙了。”
苏年锦本就知道他忙的,可即便忙的连家都回不了,他还执意要过来看她一眼,心里一暖。
“你快些去吧,注意身子。”
“嗯。”
绣着竹叶的白袍子随即转身,朝着月拱门而去。只是就在他即要踏出东厢之时,忽从背后传来一句声音,让他一顿。
“四王妃也是个女人,为你做了那么多,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风抖着花瓣落在他的脚下,锦靴上的芙蓉锦漾着橙黄一般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庭芝玉树,清足风流。
他缓缓回头,隔着木兰与桃花瓣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声音荡在她耳边,格外的温柔。
苏年锦怔怔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许久,心里叹了叹气,情之一字,动则伤。
是夜。
四王府。
曼儿端了羹汤进书房,灯火摇曳,满屋子散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慕疏涵正于案前看账目,忽见她进来了,不觉皱了皱眉,“那么晚还没睡?”
“见爷没睡,就熬了些汤来。”曼儿浅笑着将一碗竹丝鸡煲放在他面前,“补身子的,熬了两三个时辰呢。爷尝尝?”
慕疏涵停了手下的笔,看了一眼那汤汁,黄润鲜亮,极富美味,笑了笑,“拿去送给王妃喝吧,她身子不好,应该多补补。”
“这……”曼儿皱眉,小声道,“这可是妾身熬了好几个时辰专门给爷的。”
慕疏涵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如陌上的杏花盛开。长袖端起碗碟,递进唇角喝了一口,啧啧直叹,“果然好喝。”
“啊?”曼儿大喜,“那我每晚都给爷熬一些。”
“不必了。”慕疏涵站起身来,清秀的眉目挑了挑,将那煲汤全数提在自己手里,从桌前撤了身,“剩下的我拿给王妃喝,你且去歇着吧。”
声音未歇,他便大步流星出了房,生怕汤汁凉了。夜色漆黑,徒剩曼儿一人在书房中气得直跺脚,目露花殇。
门吱呀开了。
烛影摇红,许幼荷正在菱镜前梳头,整个人倦懒无神。那桃木梳还是嫁进王府时带过来的,想想自己曾经是小女儿时的情景,不觉叹了口气。恰逢房门打开,慕疏涵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竟惊了许幼荷一记。
“你这是?”
“来尝尝,曼儿煲的,还挺好喝。”慕疏涵将汤汁放下,已经烫红的手赶紧捏了捏耳朵,笑的像个孩子。
只是许幼荷却迟迟未动,看着桌上的汤罐,皱了皱眉。
“曼儿给你炖的,你拿来作什么。”
“给你喝啊。”慕疏涵转身看她,弯了弯眉眼,“听管家说你病了,应该补补身子。”
此时的许幼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目若铜铃,“你……”
慕疏涵又燃了两支红烛,唇角的笑意渐渐敛下去,只听得窗外春风大作,呼呼入耳。
“我知道你前两日去见过太子妃,只是被太子挡在了宫外。”慕疏涵低了低头,声音寥落,“这些日子忙于生意与政事,委屈你了。”
“我,”许幼荷哽了哽,一时不知说什么。
慕疏涵抬头看她,他鲜少有一次这样打量过她。其实许幼荷长得很美,典型的北方女子,鲜眉亮眼,蝤首娥眉,只是他一直未为她停下过,所以至今连她眉下有没有痣,他都不知道。
“当初见你时,还是稚齿婑媠,如今跟了我几载,倒是有些半老徐娘了。”
“扑哧。”许幼荷一下子笑出声来,“那么老了吗?”
慕疏涵也笑着上前,让她重新坐下。面前一方古铜菱花镜,映着她的皓齿明眸,“让本王,给你梳梳头。”
许幼荷面色一红,“是。”
他轻轻拿起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将她的青丝全部捋平。宽大的掌心暖在她的头顶,比起春日的阳光更加炫目。
许幼荷双目泛泪,什么都没说,原还苍白的面色此时也微微红润起来。
“爷来找我,不单单是梳头吧?”她永远是急性子,听不到结果就坐不住。
慕疏涵手下未停,复又笑了笑,“之前委屈你那么多,给你梳梳头不也应该么?”
许幼荷一怔,垂下睫来,“若单单为此,不梳也罢。”
他当做没听到,将她黑发缓缓梳好,又用浅蓝色发带系住,捣鼓了大半天,才刚刚不让发丝生乱。
“抱歉,从未给女子梳过头,有些生疏。”慕疏涵放下木梳,笑得清润,只是声音愈发冷涩,“我知你喜欢我,就如我喜欢那丫头一样。喜欢这事情本没有缘由,若非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心甘情愿。我同你对我一样,我不求那丫头对我如何,只求她自己平和安好顺遂心愿。只是说到底,我尚还能偷偷喜欢着,而你却不能。”他缓缓抬起掌心,又抚上她那一瀑青丝,苦笑了笑,“你我都是傻子,爱错了人。”
许幼荷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在菱镜前,哽了哽,“是,即便你如今这番对我,我也从未怨过你。因为当初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只是爱错了人,只是未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意,又能怎么办呢。
慕疏涵扯了袍袖,拿出锦帕给她拭了拭泪,眸中亦是花殇,“抱歉,我真的不能给你孩子。”
许幼荷双目通红地盯着他,嘴唇紧紧抿着,半晌冷嗔,“若没有她,你会喜欢我吗?”
慕疏涵缓缓直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一扯,“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回答她呢……
许幼荷抹了一把眼泪,头微微别过去不看他,以极清冷的嗓音道:“你走吧。”
慕疏涵低了低头,似乎也不知再说什么,返身将汤罐盖上盖子,确保她喝时还算热着,才又折身踏出了房门。
明月半墙,春风微冷。
慕疏涵信步下了台阶,一阶一阶,微尘染在锦靴上,踩碎一地月光。
丫头呵,对不住了。
他眸色一沉,加速向书房走去。
林木花影在身后,也是无比寂寞的模样。
翌日。
天色泛了鱼肚白,慕疏涵书房里的灯火才刚刚熄灭。有丫鬟端了点心放在桌案上,慕疏涵一边吃一边整理那些翻过的账目,打算去找慕宛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只是还未看完,只觉脑袋晕眩,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门吱呀响了,房檐下站着清冷的人儿,淡淡地看向趴在桌案上的慕疏涵。丫鬟识趣般地悄悄退下合上书房的门,里面的灯火又亮了,姜黄的光泽让人欣和平静。
那女子站在慕疏涵的身前,看了看那些撒了药粉的点心,浅浅出声,“你答应我的,总归要还。”
藕荷色的衣衫褪去,她窝进他的怀里,吸吮一时的温暖。
卯时。
女子自书房中出来,吩咐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厮道:“去把王爷扶到厢房去,醒来就告诉他,是他太过劳累才致昏厥的。”声音极寒,自有一股威严。
“是。”
倩色的身影这才转身走远,曲廊小池处,鸳鸯成对、燕子呢喃。